第91节

    “这是殿下应得的荣誉，不应该被隐瞒，所以吾必须将真相告知天下。”

    寥寥几句话而已，却让光明大陆的人们不禁动容。特别是拯救世界的事情被各族大佬纷纷承认后，所有人一下子炸了。

    原来，圣女殿下居然如此心怀天下，慈悲为怀！

    先前网上还有一些人对这位圣女颇有微词，经过这件事后都纷纷闭嘴。某种意义上，现在“光明圣女”的声望已经达到了巅峰，无人出其左右，无人足以撼动。

    可是，她却不见了啊。

    精灵王那日说的话，已经快要压倒奥古斯汀的最后一根稻草。

    “既然世界没有毁灭。那么，献祭的命运之子……基本不存在存活的可能。”

    “因为献祭的，是灵魂。”

    灵魂不存在了，那人还能活着吗？

    对于钻研无数高深魔法的大魔导师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如同小学生数学题，呼之欲出。

    可是奥古斯汀却不信。

    欺骗自己也好，他不相信。

    好在还有许多人也和他一样不相信，还在孜孜不倦的寻找着光明圣女的下落。

    现在正是正午。白天的法师圣城总是人来人往，抱着大部头魔法典籍的法师学徒走来走去，有些法师找到了灵感，在路上直接就开始施法比划起来。

    奥古斯汀刚刚从法伽回来，此刻身上全副武装。

    他灰色的法师袍上印着苍穹法师的徽记，胸口佩戴着大魔导师评级的徽章，偶尔露出的苍白指节上也带着苍穹议会之首的权戒。

    苍穹法师一路走过来一路受到法师的注目礼，如同摩西分红海，灰袍翻滚，无人胆敢阻拦他的去路。所有法师都将右手放在胸前，无声表达着自己对于这位大魔导师在新纪元为魔法作出的卓越贡献。

    奥古斯汀一点也不在意，或者说，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所以这些行礼没能拖延半分脚步，伴随着他，直到进入心灵之塔。

    “恭迎塔主。”

    苍穹法师充耳不闻，他急匆匆的使用了一个短距离空间移动咒语。

    然后出现在了心灵之塔的第六层。

    这里……是她以前的房间。

    奥古斯汀颤抖着伸出手去，推开了这扇忽然变得沉重不已的门。

    入目皆是粉色，充满少女心的粉色。粉色的天花板粉色的地毯，白/粉色的床和叠得整整齐齐的粉色被子，连梳妆台上系着的蝴蝶结也是粉色的。

    就算当初它的主人赌气出走，但这里还是不可抑止的留下她生活过的痕迹，和这座冰冷逼仄的法师塔格格不入。

    奥古斯汀没有进去，他就这样站在门口，试图在她遗留下来的东西中找到哪怕是一点点少女曾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奥古斯汀是一个很坚强，很能够吃苦的人。

    幼年被献祭那么痛，痛的仿佛要撕裂灵魂，他都没有掉一滴泪；就算后面从皑皑白雪中爬出来，失去双眼独自生活，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苦。

    更别说被告知自己只能活二十年的时候。

    奥古斯汀没有为自己掉过一滴泪，但是他却因为另外一位女子，眼角涌起了湿润。

    大魔导师在乎的人很少，朋友也很少。所以体会生命必须承受的离别时才会那么疼痛，就像拿着处理魔药的水晶小刀，一点一点从心尖上剜过。

    比那还要痛。

    “神啊，为何不选择我这个命不久矣的人呢？”

    她还那么年轻，就如同一朵鲜花那样娇艳，为什么偏偏就是她呢？

    奥古斯汀没有说的是，他不仅为爱丽丝制作了玫瑰花戒指，甚至他已经画好了法杖的草图。这种时候他就很庆幸自己当初在沉迷魔法的同时也没有落下炼金术。

    可是……就算做出了法杖，又要以什么方法送给她呢？

    在法师的习俗里，送法杖多半意味着出师。

    可是奥古斯汀不想，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让爱丽丝出师。

    这样他至少还可以自欺欺人，用导师这个身份，冠冕堂皇的关心她，涉足她的生活。

    还有很多很多，想教给她自己为她创造的，名字叫做“光辉星辰”的光明魔法；送给她署名为“奥古斯汀”的，一本还未来得及出版的魔法书；再带着她一起去满大陆的历练，反正有第一法师保驾护航，就算是爱丽丝说想去风暴之眼看看奥古斯汀都会依着她。

    只是导师而已。

    如果连这个名头都丢失了，那就什么也不是了。

    可是现在，连这个机会没能留下。

    灰发灰眸的法师就这么沉默的站门外，从塔外投射进来的日光把他的影子无限拉长。

    在这空无一人的时刻，他终于无可遏止的，卸下满身冷漠的外壳，露出悲伤的表情。

    在那张仿佛永远都是面无表情，死板如水的脸上。

    爱丽丝刚刚攥着阿斯特拉之眼，在巫妖之主的低喝声和梦魇的咆哮声中跳进旋转的红色魔法阵里。

    甫一来到光明大陆，她就出现在了自己在心灵之塔的房间里。

    据说定位是按照阿斯特拉之眼最后出现的地方来定位的。而爱丽丝当初确实也是在这个房间内把阿斯特拉之眼封印到了魔法卷轴里。

    “我这是……魂体？”

    爱丽丝旋转了两圈，她发现自己的身躯无限趋向透明，并且漂浮在半空之中。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鬼魂吗？！

    爱丽丝记得在当初尼克勒斯那一墙壁的书柜上看到有书籍记载：当亡灵魔法修炼到高深时则可以灵魂出窍，俗称魂体，旁人无法得见。

    真不愧是擅长亡灵魔法的巫妖。

    爱丽丝啧啧两声，正准备抬脚踏出这个房间，去尝试一下是不是真的没有人看得到她，在起手准备开始召唤亲亲恋人光明神的时候——

    忽然，门开了——

    她的老师奥古斯汀正站在门外。

    爱丽丝和他来了一个大眼对小眼，差点没吓一跳。她正准备低头乖乖认亲道歉的时候。对方却开始自顾自的难过起来。

    爱丽丝：？？？

    她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在奥古斯汀面前挥了挥，这才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她现在的状态，是真的无法被人看见。

    所以爱丽丝就大胆的开始干起了以前绝对不敢做的事情。

    她凑到奥古斯汀跟前，开始仔细的观察他的脸。

    特别是那双苍白如同魔教中人的双眼。

    之前不敢抬头看，现在一看才更加心惊。这双眼睛是真的没有任何生气，说的恐怖一点，这是只有死去的人，还会拥有的眼睛。

    然后，爱丽丝就惊悚的发现，大法师的眼睑处，居然开始聚集起了淡淡的水色。虽然没有到足以落泪的程度，但这已经是惊天动地泣鬼神的恐怖程度了！！！

    “神啊，为何不选择我这个命不久矣的人呢？”

    男人接下来的喃喃自语，更是让爱丽丝久久陷入沉默。本来内心还因为之前不欢而散的生出最后一点隔阂，通通消散而去。

    “您……”

    这个老师啊，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情商低的令人发指。每天就知道窝在地下室里搞研究，布置下来的作业又臭又长，练魔法一有差错就会被他凶。

    但他总归还是念着自己的学徒的。

    这会儿像是被这股悲伤情绪感染了一般，爱丽丝的鼻尖也开始泛起酸意。

    自从拥有了莫得感情诀后，她基本没有为别人掉过泪，可是来到这个西幻世界之后反而屡屡破例。

    即使没有人，爱丽丝却还是郑重的低下头去，缓慢的，用自己的膝盖触碰冰冷的地面。即使以她现在的状态，做起这个动作有些困难。

    “……学徒爱丽丝，向您保证，一定会回来。”

    本该是拜师的时候那一跪，最终阴差阳错的在这时候完成。

    当初爱丽丝满身的骄傲，却依旧心甘情愿弯下身躯。

    阳光穿过云层，穿过心灵之塔高高的窗口，落入到这间没有一丝人气的房间之内，穿过了爱丽丝透明的躯体，笼罩住了这对师徒。

    “所以，奥古斯汀老师，在我拿到时光轮转回来之前，一定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啊。”

    金发少女掩饰不住自己哽咽的声线，如此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江南《龙族》

    ☆、chapter 103

    来之前巫妖之主莱斯特特地叮嘱过她, 这个魔法阵只能短暂维持三个小时的魂体状态, 三个小时过后, 她的灵魂就会重新自动归位, 回到黑暗大陆。

    所以爱丽丝必须在三个小时内完成自己的任务。

    金发少女从地上起身, 她的身躯泛着淡淡的珠光白, 轻盈的飘回天空中。在离开之前，爱丽丝最后回过头去, 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位沉默无言的灰发法师。

    谁也不会想到, 这位叱咤风云, 手掌生死的强大法师，居然只剩下短短不过二十年的寿命。

    一定不会让您有事的。

    爱丽丝在心底这样说着，足尖一点，从窗户外跳了出去，慢悠悠的飘到塔顶之上。

    这会儿还是正午, 阳光热烈的很，从云端的尽头撕裂天空而来，悠悠然照射到西尔维亚的墙面上。

    魂体无法对周遭事物造成任何影响，即使是大魔导师也无法发现魂体，除非魂体主动使用魔咒。

    所以中古时期经常有亡灵法师用这一招来刺探敌情。针对这类防不胜防又猥琐至极的情况，有法师联合起来发明了反魂体咒。不过可惜的是, 随着整个魔法层面的衰落, 高深的亡灵法师越来越少，反魂体咒语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但保不定西尔维亚还残留着什么年代久远的玩意。爱丽丝不打算掉以轻心，她确定了四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暴露她的时候, 这才开始缓慢的调动起光明元素。

    变成魂体之后，施展魔法的难度要大得多。也还好有加以限制，不然亡灵法师完全可以使用一个灵魂离体，跑到千里之外的城邦，用完一个亡灵天灾后再无伤返回，神不知鬼不觉瞒天过海，深藏功与名。

    “全知全能的神明啊，请在此聆听您信徒的祷言——”

    毫无反应，意料之中。连光明元素都没能聚集起来。

    一次不成功而已。爱丽丝没有气馁，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试图勾引空中的光明元素。

    拜托，只需要聚集一点点就可以了，只需要一点点，他就会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