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没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转了两圈,花月忍不住问:“公子究竟想找什么,不妨说出来,奴婢帮着看看?” 停下步子,李景允背对着她道:“你要是不想找了,就先回去,爷一个人也无妨。” 他说的这是气话,虽然自个儿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但心里一团火消不下去,逮着什么就说什么。 可是,身后这人听了,竟当真放下了包袱往回走。 绣鞋踩在枝叶上,传来咯吱的动静,那动静由近及远,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第21章 他不如你好 李景允愣在了原地。 他知道殷花月浑身是刺骨头也硬,但他没想到她真的会扔下他自己走了,好歹也算他的近侍,哪有就这样把主子扔在树林里的? 不敢置信地回头看过去,树木丛立,枝叶无声,已经看不见她的影子了。 心里的火烧得更旺,李景允抬步就往回走,打算把这不懂规矩怠慢主子的奴婢抓回来好生打一顿。 可是,往年他来猎场,都是径直上山去的,鲜少在野味居附近逗留。方才情绪上头一阵乱绕,压根没记下来时的路,眼下往回走,没走几步,他就僵住了。 树干长得都一样,四处的花草也没什么特别,该往哪边走? 眯眼看了看,他随便挑了个方向,打算先走出这片林子再看。 结果一走就是半个时辰。 风吹叶响,鸟兽远鸣,李景允看着越来越陌生的树林,脸色逐渐凝重。 这本就不是什么太平地方,暗处潜伏着的野狼野豹已经算棘手,若被些心怀不轨之人抓了单,那可就麻烦了。 正想着,背后的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神色一紧,李景允反应极快地甩出袖中软剑,剑身凌厉如银蛇游尾,“刷啦”一声蹿出三尺,横空将飘落的树叶一切为二,翻卷的衣袖带起卷着沙土的风,极为凶猛地朝动静处一指——花月背着硕大的包袱,愕然地看着他,鬓边碎发被这扑面而来的杀气吹得飘飞,琥珀色的瞳孔紧缩得如同针尖。 “……” 眼里锋锐摄人的神色一顿,接着如墨潮般褪去。李景允闭眼再睁,满是恼怒地冲她吼:“你是山猫还是野耗子,满地窜不吭声?” 花月怔愣地站着,还有点没回过神,她僵硬地将怀里抱着的一大把东西放在他跟前,又掏出袖口里的油纸包递给他。 李景允满眼疑惑地接住,就见她又掏出了一个油纸包、一张膏药以及一个竹筒。 搬家呢?他万分嫌弃地看着她,余怒未消地打开手里的油纸包。 一包京安堂蜜饯。 墨色的瞳孔滞了滞,汹涌澎湃的怒意终于消退了两分,李景允没好气地道:“拿这个干什么?” “公子心情不好之时常爱吃这东西,奴婢去拿膏药的时候顺手就捎带来了。”她将另一个油纸包也打开递过来,“公子晌午也没吃多少,这个rou干能垫着些。” 伸手接过来,他恼道:“爷是来这林子里吃东西来了?” 花月拍了拍脑门,连忙将那一大捆气根搬过来:“公子是不是在寻这个?” 梁朝人常以榕树气根织网猎物,她割来了好大一捆。 “您先吃会儿东西,茶也在这竹筒里,奴婢会做猎网,待会儿您就能带上山去。”她有条不紊地将事情都安排好,然后拿出了药膏,“劳烦公子伸手。” 李景允下意识地将拿着剑的右手背去身后,手腕一翻,软剑没入袖口。 花月以为他是闹别扭,叹一口气将他的手拉出来,仔细打量虎口上的伤。没什么碎瓷,但也没结好痂,微微一张就能看见血rou。 “这药膏是温御医给的,您尽管放心。”指腹抚着药膏贴在他伤口上,花月拿了白布给他绕了两圈,打了个蝴蝶结。 “真难看。”他嘟囔。 花月温柔地笑了笑:“管用就成。” 火气消了大半,李景允叼了一枚蜜饯,含含糊糊地道:“你为什么还背着这个包袱。” 往自个儿肩上看了一眼,花月无奈:“不是您让背的么?” 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睨着她:“不嫌重?” “嫌。”花月老实地点头,“可要是不背,您不高兴。” 轻哼一声,李景允走过去,伸手将那包袱往下取。花月见状,欣喜地问:“奴婢可以不用背了?” “爷只是看看里头东西坏没坏。”秉着鸭子死了嘴也要硬的原则,他板着脸道,“你不背,难道爷替你背回去不成?” 说是这么说,可回去的路上,这包袱就一直拎在了他手里。花月一边走一边打量,好奇地问:“您还没看完?” 李景允白她一眼:“学不会讨人欢心,还学不会偷懒了?” 眼眸微动,花月思忖片刻,恍然大悟:“您这是消气了?” 懒得回答,李景允加快了步子将她甩开,然而这回身后这人长脑子了,迈着小碎步飞快地追上来,笑道:“奴婢就说,以公子的宽阔胸襟,如何会与下人一般见识。” “你算哪门子的下人?”他嘲弄,“会给主子脸色看,敢跟主子对着干,还能背着主子跟人私会,任意妄为、目中无人,换身衣裳往那鸾轿里一坐,长公主都得给你让位。” 脚步一顿,花月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察觉到不对,李景允也停了步子,余光瞥她一眼,皱眉:“还说不得你了?” “……没有。”轻吸一口气,花月将些微的失态收敛干净,跟上去轻声道,“奴婢没跟人私会,只是……恰好碰见了。” “倒也是,看他护着你那模样,交情应该也不浅。”他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有他那样的靠山,怎么还来将军府吃苦了?” 靠山?花月摇头。 沈知落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前朝的大皇子于他恩重如山他尚且能手刃,她这个搭着大皇子乘凉的人又算什么?真靠过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回过神来,她弯了弯眉眼:“沈大人不如公子待人好。” “……” 心口堵着的东西不知为何突然一松,李景允轻咳一声,神色稍霁。 “沈大人是京华出了名的容色过人,又窥得天机,受太子宠爱,他那样的人,待人还能不好?” “不好。”花月认真地摇头,“公子虽也叛逆,但嘴硬心软,良善慈悲。沈大人以前在宫里就冷血无情,阴鸷诡诈。” 后头这几个都不是什么好词,可李景允怎么听怎么舒坦,眉目展开,墨眸里也泛起了笑:“哦?人家护着你,你还说人不好?” “他护着我,不过是因为以前有些渊源。”花月斟酌着字句,“也算不得什么情分。” 甚至还有旧账没有清算。 面前这人听着,表情有些古怪,嘴角想往上扬,又努力地往下撇,眼里翻卷着东西,微微泛光。 花月挑眉打量他,还不等看个仔细,这人便飞快地别过了头,粗声粗气地催她:“走快些。” “……是。” 按照先前的安排,众人是该在未时启程,继续往山上走的,可花月与李景允回到野味居的时候,发现人都还在。 “三爷先来楼上歇息吧。”温故知看见他们就招了招手,“要晚些才能动身了。” “怎么?”李景允扫了四周一眼,“出事了?” “哪儿啊。”温故知直摇头,“是大司命的意思,说酉时末上山于太子殿下有利。” “那长公主的仪驾呢?” “早往山上去了。”温故知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门,“她才不会做对太子有利的事。” 李景允莞尔,将东西放了便要上楼。 “两位大人。”有个丫鬟过来行礼,“楼上要看茶,后厨人忙不过来,可否借奴仆一用?” 见他皱眉,那丫鬟立马捧上东宫的腰牌,软声道:“实在是不得已,还请大人体谅。” 扫了腰牌一眼,李景允看向花月,后者点头,顺从地跟着那丫鬟往后院走。 绿色的裙摆在前头摇晃,殷花月走了几步,见身边无人了,才开口道:“还要我帮忙?” 绿裙子转过头来,不忿地道:“万事俱备,你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是看在常大人的份上,给你这个。” 一枚黑乎乎的药丸递了过来,花月挑眉,捏在手里端详片刻。 “别看了,是闭气丸。沈大人已经帮咱们拖延了时辰,等动起手来你就吞了这个,也免得被殃及。” 花月沉了脸,眼神倏地阴晦:“不是说只对那位一个人下手?” “哪顾得上那么多。”绿裙子被她吓了一跳,皱眉嘟囔,“大人说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也没料到今日有这么多人伴驾。” 常归与前朝大皇子乃生死挚友,从魏朝覆灭至今,一直忍辱苟活,就为伺机谋杀当朝太子。周和朔为人谨慎,行刺多回难以得手,此番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 要是提前与她知会过,殷花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眼下,她冷笑。 “去跟常大人回话,今日成不了事,让他换个时机。” 绿裙子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眼看着她:“什么?” 花月没有重复,扭头就走。绿裙子反应过来,快步追上抓住她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让你去传话,你听不明白?”花月侧头,眼里哪还有半分温软,眉峰凌厉,眼瞳骇人,像一把包得厚实的匕首,突然露出了刀锋。 绿裙子惊得松了手,呆呆地后退了两步,可这一退,背后就抵着了个人。 “我能问问理由吗?” 常归按住绿裙子的肩,从她的头顶看过去,笑着迎上花月的目光。 第22章 儿女情长 “常……常大人。”绿裙子转身,惶恐地行礼。 常归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去旁边守着,一双狭长的凤眼扫向对面的人,似笑非笑:“说好的事,怎么突然就要变卦?” “说好的?”花月冷眼看他,抬手指了指前头的楼阁,“你同我说过要杀尽这一百多人?” 常归笑了,鼻尖里轻轻“嗤”出来一声,袖袍一拂,头上青带随风微扬:“当年观山之乱,死在这儿的魏朝人,也是一百有余,你不心疼宁怀,倒是心疼起凶手来了?” 花月一怔,脑海里飞快闪过那个红衣银甲的影子,眼里锐意顿消。 常归打量着她,眼底有些恨意,又有些嘲弄:“舍不得李家那位公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