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哦。”姚千蔓微垂目,面上带着从容笑意,眸光却满是平静,“还真的来了呀,这是觉得寨子里没了千枝就不行吗?” “我看起来很好骗,很好欺负吗?”她站起身,笑容慢慢收敛,“走,会会她们,咱们听听,她们唱的什么曲儿?”说罢,便莲步轻款走出大厅。 “哎。”王花儿愣愣点头,半晌缓神,紧步就追,“大姑娘,等等我!!我给你带路!”她边追边喊,心中还暗暗叫苦。 娘呦!!明明小碎步,轻摆慢摇跟荷花儿似的,怎么走这么快?她这大长腿还追不上啦!! —— 大刀寨,山道拐角。 赛金花卧在湿滑软烂的泥土中,身边是沾满露水的草丛,伸手缕了把头发,将意图钻进领口的青虫捏死,爆了一手的绿液,烦躁道:“罗英那没用的东西,一个小娘皮都哄不好,赶紧把寨门骗开,早干早了……” “别急,快了,你看那小娘皮都冒头了。”她身侧,同样趴着的女子——孙睐梯安慰她,“你有心急这个,还不如想想一会儿进寨的时候,怎么别着位置,好等着后头的人来……” “咱们五百多人和九龙寨子一千多兄弟,还在标头岭那头窝儿着呢,得着消息往这赶儿,怎么着也要两柱香的功夫,咱就这一百来人,想卡住大刀寨的寨门,可没那么容易!!” “有甚不容易的?大刀寨的壮丁不都跟那女娃娃当家跑旺城去了吗?留下个小娘皮,听说还是个女文人,能写会算,说话声儿蚊子嗡嗡那种?有个屁用?”赛金花不屑的鄙夷,“爹熊熊一个,娘怂怂一窝,能让俩耍笔杆子的领头儿,大刀寨会有什么血性汉子?” “一会儿咱冲进去打杀,他们可别哭着跟咱们‘孔子孟子’的,哈哈哈,那就有意思了。”她说着,发出嘲讽的笑。 “你别看不起人家,我听龙头寨那边的人说,去年大刀寨刚立杆的时候,打了一冬呢,附近的大小寨子全让他们给平了,他们那大当家一口四十斤的刀,能活活把人劈成两半,厉害着呢。”孙睐娣提醒她。 “这牛吹的都没边了,你竟然信。”赛金花轻嗤一声,见孙睐娣满面不赞同,一副要说教她的样子,便妥协道:“成成成,就算她是真的,她厉害,她威武,但如今……她不在大刀寨里,她在旺城呢?咱打她的寨子,她还能插翅膀飞回来啊!!” 一句说完,没等孙招娣在回答,她挥手打着草丛,甩起一串露珠,“罗英那废物,这都多长时间了,连个寨门都哄不开,寨主还说她能说会道有能耐,有个屁的能耐??我早晚宰了她。” 两人带着百来兄弟卧在草丛里苦熬,而被赛金花怨念的罗英,则站在大刀寨门前最显眼的空地上。 她带着六,七个女人,俱都衣衫褴褛,满身血污,身上脸上细碎的伤口,披头散发的,看着就好像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一般。 按照丁龙头和徐玲娘原定的计划,趁着姚千枝带走大刀寨所有精英攻打旺城,回助不便的空当。聚集两家寨子余下的所有的壮力,凑凑能有一千五,六,在由跟姚千枝关系越来越好的徐玲娘手下骗开寨门,大伙儿一涌而上,杀光守卫撑住寨门,发了信号,熬到藏在标子岭的兄弟们来了,就算齐活!! 大刀寨里,亦不过剩下千多老弱,他们这都‘出门拉屎脸朝外’的汉子,还能赢不了? 两个寨子的人都是信心十足,然而,站在大刀寨门头,仰着头直面高墙上的姚千蔓,罗英却有些恍惚了。 大太阳光直晒人眼,晃得她头昏眼花,入目是姚千蔓娇艳,摄人心魄的面容,隐约还能瞧见微勾的嘴角,她下意识咽了口吐唾,高声大喊,“大姑娘,我,我们真的是没办法啦!!那姓丁的太不是东西!!违背盟约偷袭了我们寨子,我们寨主还跟他在旺城同生共死呢,他就能这么干!!丧尽天良啦!!” “丁龙头,我cao.你.娘!!”她大声骂,放声哭,“我们留守寨子里五百多老弱家眷,全让他们杀了,就跑出来我们几个……” 她身边六,七个女人奄奄的跟着哭。 门墙之上,姚千蔓探着头,俯身看她们,脸上都是同情,“那,你们过来是什么意思?想我们出人帮你们夺回寨子?恐是不成呢,千枝把寨子里壮丁都带走了,吩咐我们未待她回来,不许随意出寨。” “不,不是,大姑娘,我们没这么想过,就是,就是想着寨主跟你们当家关系好,丁龙头又不是个东西,看上你们大当家的美色,他能偷袭我们,肯定也不能饶了你们,我,我们就是过来告诉你们一声,让你们防备防备……”罗英抹着眼泪,仿佛心事已了,高声道:“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我们就先走了。” “寨主还跟丁龙头在一块儿,我们得想法子通知她。”说罢,便转身竟然真的要离开。 “英姐,旺城那远,咱们伤成这样,福女胳膊折了,下山都难,咱咋通知寨主啊?” “旺城在哪儿啊?我没去过。你们有谁知道的?” “我知道,我跟寨主探过,可是,可是要走好几天吧?咱们没吃没喝的,不成啊!!” “丁头龙那么阴,他肯定派人截着咱们呢,咱们行动不便,想往山外跑,肯定得让他们抓住喽!” 跟着她的女人们哭的昏天黑地,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对,声音还都挺大。 “那不成,在难都得去,咱寨主还跟丁龙头在一块儿,啥都不知道呢!!攻打旺城多危险,万一让偷袭了,命都保不住。”罗英扬起眉厉声,“都跟我走!!” 六,七人一瞬失语,沉默的跟随在她身后,瞧那模样,仿佛像是去送死一般,透着凄凉,让人不忍目睹。 “等等!!”刚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呼唤,罗英心中一喜,连忙回身,果然看向姚千蔓在冲她招手。 还高声劝她道:“罢了,你们伤成这般,想要找人确实不大方便,还是先进寨治伤,至于旺城那边儿,还是我们派人去吧?” “这,这是我们跟丁龙头的争纷,怎能连累你们?”罗英面上犹豫。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莫要想太多,我们当家不是同在旺城吗?”姚千蔓就笑笑安慰她,又转头对旁边吩咐,“快把寨门打开,在让人去烧些热水,准备伤药。” “是。”她身边就有人应声,随后从墙头消失。 罗英在下头听的真真的,喜的心脏都快蹦出来了。随着‘嗄吱嗄吱’的声响,大刀寨的寨门缓缓打开,中间缝隙越来越大,罗英侧头微微看了远处草丛一眼,握了握腰间的短刀,便带人一马当先跑了进去。 心脏里的血都快涌上腔子了,她眼睁睁看着罗千蔓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手握短刀,撒开脚力,她奔着那人而去!! 姚千蔓一动不动,含笑看着她。 罗英眸光闪过一丝疑惑,然而时已至此,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步,两步,三步……到了跟前,她两眼放精光,拔刀冲着姚千蔓的脖子狠狠扎去。 只是,眼看短刀触及脖颈,马上就要血溅三尺,她突然觉得脚腕一疼,一股大力按住肩膀,瞬间天旋地转。 身子‘呯’的声摔倒,短刀掉落地,发生脆声声的响。 “唔!!”猛然抬头,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姚千蔓身边竟然围满了人,乌乌鸦的一片,个个满面凶光,个个膀大腰圆,手里均都拎着兵器,冲她狞笑。 艰难的转头,她带进来的几个姐妹全都被按在地上。 “别,别……”进来,有埋伏!!罗英张嘴欲喊,想给外头人示警,可话还没出口,就觉眼前一黑,被打昏了过去。 她身后,王花儿抿着嘴儿,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外头,赛金花和孙招娣一无所知,只见寨门大开,隐隐听见兵器声响,就赶紧带人奔过来,一步迈进寨门…… 圆满的让姚千蔓带人给包了‘饺子’。 一刻钟都没挺过,百多人全被拿下,按在地上堵住嘴,四马倒攒蹄的捆住,严刑逼问,没多大功夫,王花儿就用沾血的手举着个烟花似的东西过来,一脸兴奋的道:“大姑娘,她们说九龙寨和阿姐寨的人在标头岭那边儿,有一千多人呢,她们是先峰,骗咱开门的!!” “只要咱上了当,她们占住寨门,一放这个……”她晃了晃烟花儿,“他们就过来了。” “哦,这样啊!!挺好的,到免得咱们还得找过去。”姚千蔓用两根手指捏着烟花儿瞧了瞧,吩咐道:“让大家伙儿注意些,把箭羽搬足了。” “练了这长时间,这回给你们个射活物儿的机会。传我的令下去,一会儿人来了,射死十个的有赏!!”她挥挥手,底下人欢呼出声。 寨门口的血迹扫干净,赛金花等人被关进石牢,五百丁壮手拿弓箭射在墙头后面,姚千蔓点了点头,王花儿将火把凑进了烟花捻儿。 ‘呯’的声,一条绿色细线划上天空,炸出朵亮眼的光。 标头岭,有人抬头看见,一挥手,乌鸦鸦千多人踏着让大地都震颤的脚步,急速来到大刀寨。 迎接他们的——是兜头盖脸,遮得不见天日的箭雨。 —— 晋山中,姚千蔓领头,把来犯众人打的鬼哭狼嚎,血染满地。旺城墙边,姚千枝紧了紧手中的铁钩,手下用足力气,狠的甩上。 ‘擦’的声轻响,铁钩钩住了城墙沿。 双手抓住麻绳,脚尖轻点墙面,如壁虎游蛇般,姚千枝无声无息爬上了五米高的城墙。 矮身轻巧翻过墙头,双脚点墙跳将下来,翻滚着躲进草丛,她默默趴下来,放缓呼吸,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城门守卫们。 这一盯,就是足足两个时辰。 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趴着,身子都有些发硬了,终于,姚千枝等到了机会。 仿佛是换岗,旺城门口本十人一队的流民守卫,嬉嬉哈哈打闹着竟走了七个,就余下三人还守在那儿,没精打采的,其中一个还是半大的孩子。 眼中精光闪过,姚千枝勾了勾嘴角,如猎豹般游走上前,无声逼近。 作者有话要说: 姚千蔓:怎么样,霍紧紧,想跟我比,你比得了吗?呵呵 霍锦城:…… 第四十三章 幕三两 旺城城门, 冯大羔和杨树林蹲在城墙边,手里松垮垮拖着耙子, 天南海北的闲聊。 “你看见大王寻的那女人没有?我的天爷, 长的可真俊啊, 就是天女娘娘下凡。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在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冯大羔嘴里嚼着根草刺儿, 咽了口唾沫, 露出垂涎的模样。 “啥个天女?根本就是婊.子, 能拿银子买的, 算个甚啊?”杨树林‘啐’了口,嘴里不屑, 目光却是羡慕。 冯大羔到不介意,“婊.子咋啦?长的那俊, 能睡一宿花多少都值啊!!” “你得了吧, 在是婊.子咱这样的也睡不起,都是大王都样的人上人, 人家才愿意伺候呢。”杨树林翻着白眼。 “早晚有一天,我立下功, 抢足了银子,也要睡上一回, 要不然白起这义,提脑袋干活了。”冯大羔咬牙发狠。 他们在这儿畅想未来闲扯着皮,城墙门口,留柱儿板板正正的戳在那儿, 腰背挺的笔直,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是南边来的,发水没活路跟着家人四处奔命,好不容易到了燕京,官府关城门把他们赶狗似的赶走了,家人一路往北求活命,半路途中病的病死,饿的饿没。只留下他、亲娘和meimei,挖草根吃树草,观音土搅水硬往下咽,命都丢了半条,终于来到旺城。 一步刚迈进旺城,他娘就死了,连个坟地都没有——土冻着挖不开,一卷破草布裹了亲娘尸身,十二岁的留柱儿抱着个六岁的meimei,在旺城街头乞讨,好在旺城靠海,商贸流通,一直是个挺富贵的城市,小兄妹俩饥一顿饱一顿,在半死不活的边缘挣扎着……段义带人占领了泽州。 泽州百姓四处奔逃,旺城乞丐变多了,小兄妹俩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三天没吃饭,眼瞧就要饿死的时节,旺城也被人攻占了。 府台被杀,富户们被抢,留柱儿天幸遇着个全家死光的义军小头目,见这兄妹俩起了共情,想起夭折的儿女,放了他们一马不说,还将留柱儿收入义军,做了个小小的守门丁。 旁个,像冯羔子和杨树林这样的壮丁能说说笑笑,不把任务看在眼里,留柱儿却是不敢,他本来年纪就小,不能当人使唤,在不认真努力,万一让人踢出去,他们兄妹俩可怎么活啊? 伸手按了按怀里那两个已经凉透的番薯,留柱儿肃穆的小脸儿慢慢缓合下来,这是他早间省下来,想留给meimei吃的。 不拘是民是匪,是起义军还是乱党,总归有饭吃,饿不死,对他来说,就可以了。 拔直了腰杆,挺起有些僵硬的背,他尽量打起精神,生怕出什么问题,两眼四下扫射着,突然,他觉得不远处草丛里仿佛有道黑影儿闪过来。 “疑?”疑惑着歪头,拎着手里比他还高的木棍,留柱儿往前走了两步,提棍子去拔草丛。 棍尖儿刚刚触及,他就觉得草丛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后有个黑影儿如厉风般,冲着他面门就刮过来,“哎呦!!敌袭,咳咳……”他惊呼,一句话没说完,就觉得脸上剧痛,喉咙不知怎么回事,被猛烈击打了似的,火辣辣的疼,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巨力从右边袭来,他‘呯’的声摔倒在地上,疼的眼睛都凸出来了,就这般,还怕被赶出去死死的瞪着。 目光所及之处,留柱儿就见那道人影像瞬移一般,眨眼间就闪到了冯羔子身边,手一扬寒光微闪,一簇鲜血从冯羔子喉头飚出来,喷出半米多,飘飘撒撒漫在空中。 血腥味弥漫开来,刺的留柱儿疼都忘了,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泛恶心。 “哎,哎!!羔子,敌,敌袭!!”杨树林被迎头喷了一脸血,惊的连退了三步,张里嚷着,转身就想跑。 迈开大退,还没奔两步,就觉得脚底一绊,脖子被什么东西勾住,大力扭过来,他的脖子以诡异的角度转了一百八十度。 颈骨‘咔咔’响了两声,干净利落的被扭断,杨树林喘都没来得及喘一口,瞬间毙命。 留柱儿看的心胆俱裂,倒在地上缩成个蛋儿,瑟瑟发抖,连声儿都不敢出,就怕引来杀身之祸。 好在,那人影根本没搭理他,反到两步窜到城门边儿,双手握住绞盘,就听‘嘎吱嘎吱’刺耳声响,绞盘滑动,三米高的城门缓缓打开。 就卧在地上瞪着眼,留柱儿觉得心都硬了!!旺城可是个大城,两扇大门木包铁,上面还有数百个拳头大的黄铜钉,足有千把斤重,就算用绞盘铁链,等闲都得三,五个大男人一块儿推动,那人影儿……瞧起来没比他高壮多少,怎么竟然…… 我的娘嘞!!这是什么力气?真打起来,徒手都能把活撕了呀!! 留柱儿吓的血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