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王景行在回西泽的路上,遇到了自己的家的小厮——正往丰白城来寻他的小厮。小厮带着姚mama写给霍澜音的信。 霍澜音在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之前,并不想将自己的情况告诉母亲。不过当王景行询问她的时候,她同意王景行向她母亲简单透露她过得很好的消息。 所以,王景行只对姚mama说曾见过霍澜音,她过得很好。且表示他行商所经之地甚广,让姚mama写一份信给霍澜音,若他下次遇到霍澜音,可以将信带给她。 于是,有了这么封信。 拿到家书的王景行,心情顿时复杂。霍澜音毫不留情面的拒绝还在眼前。他是断然不能再去寻她,实在不能再做这么没脸没皮的事情,这不是他的作风。更何况他也怕自己的痴心打扰到霍澜音。 可是此时这封家书握在手中,王景行有些犹豫。他很了解霍澜音与周家的那些事情,周家人伤了她的心,姚mama恐是她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 “如果她看见这封面应该很欢喜吧?”王景行将家书收进袖中,调转马头往回走。 他决意只是将信带给霍澜音,绝不再纠缠。只给她送信而已。他何尝不可以只让小厮去送信?倒也存着再见她一眼的念头。哪怕只是做个信差。 跟在后面的小厮王顺叹了口气。 王景行一口气赶到冯家,立在院门口好一会儿,才轻轻叩门。房门以出乎他意料的速度被打开。 一脸愁态的冯叔看见王景行的那一刹那,眼中立刻燃起希望。 “王公子!你快救救梅姑娘啊!”冯叔说着作势要下跪,“梅姑娘可是个大善人,好人不能没有好报啊……” 王景行一惊,赶忙伸手扶起冯叔,急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表妹怎么了?” “又是哪路人过来了?”冯婶匆匆从屋里出来,看见王景行的时候,脸上瞬间一喜。 “王公子!”她提裙快步跑过来,作势也要下跪磕头。 王景行再拦,心中已经急得不行,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莺时从屋里冲出来,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忍着不再哭,用最简洁的话语,将事情的始末说清楚。 “焦高?”王景行心中一沉。 莺时小心翼翼地瞧着王景行的表情,不想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节。看见王景行皱眉时,她咬了咬唇,莫名紧张起来。霍澜音已经被焦高带走一日了,莺时越来越心急如焚。如果连王家表公子也没有办法。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过是片刻,可是王景行沉默的时刻,漫长得毫无尽头。 王景行说:“不要急。我这就去城里。” 一直紧绷着神儿的莺时一下子哭出来,像是终于抓到了希望。她哭着说:“靠公子多费心了!” 王景行也不多说,转身往外走,迈出小院,翻身上马,匆匆往城里赶去。虽然他不是丰白城的人,可是这些年走南闯北做生意,他是听过焦高这个名字的。 王景行走了之后,莺时和冯家人惴惴不安地等着好消息。莺时坐在台阶上,愣愣望着小院木门。连眨眼也不舍得,生怕不能第一时间错过谁叩响这道门。 “这都一天了……”冯婶暗暗垂泪。 莺时使劲儿咬着嘴唇,咬破了都还没有知觉。 霍澜音是昨天晚上被焦高带走的。如今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莺时一直坐在台阶上,望向院门口。自打霍澜音被带走之后,她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不多时,冯家一家四口也陆续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满怀希望地望向小院门口。 王景行是傍晚时回来的。他还没走近,莺时已经听见了马蹄声,飞快跑去开门。然而她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王景行灰败沮丧的神情。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底,可是她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她紧紧攥着袖口,紧张问:“王公子,怎么样了?” 王景行有些木讷地摇头。他从马背上下来,脚步虚浮,差点站不稳。 莺时眼睛里的光一瞬间散去。她知道王景行已经尽力,她不能怪任何人。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哭起来,哭声呜咽:“我要去陪姑娘,是生是死都要去陪着姑娘呜呜呜……” “我……”王景行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官府的人一听到是焦高这个名字,根本不管。我也找了旁人,可是他们都怕焦高……” 莺时忽然止了哭,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转身往回跑。她跑得太快,被自己的裙摆绊倒,然后立刻爬起来,冲进霍澜音的房间。 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推开里屋的房门。 莺时是一直都很怕卫瞻的。不管是在西泽,还是在西行的路上,又或者在丰白城再遇到。 卫瞻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戴着那个红色不倒翁面具。明明是小孩子喜欢的可爱面具,可是戴在卫瞻的脸上,只让莺时觉得异常诡异。 她立在原地僵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朝床榻跑过去,她跪在床榻边,眼泪止不住地流,哭着说:“大殿下,你醒醒去救姑娘好不好?姑娘说过您是个很厉害的人,说您才不会真的那么惨,说您还有什么底牌。我笨,我听不懂。底牌是什么?是不是您还有手下?求求您醒一醒,派人去救回姑娘好不好?我们姑娘真的好可怜的。呜呜呜呜……” 卫瞻锦缎华裳下的身体,一边是墨黑之色,黑浪在肌肤之下咆哮。另一半是寻常的肌肤。泾渭分明。 一时间,咆哮的黑色血液向左冲刺,想要侵占卫瞻的整个身体。又一时,黑色的血液被压制,蜷缩回一角。左边寻常肌肤慢慢向右扩展。 他的身体一分为二,左右之界,两种力量在厮杀较量。 夕阳逐渐下沉,一个小男孩蹲在街角捉蚂蚁。他忽然抬起头,望着远方,连小叶子上的蚂蚁也不玩了。 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走远,他还傻傻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 “东东!” “阿爷!”小男孩站起来,指着男人走远的方向,大声说:“我看见一个好威风的大将军!” 老人家将小男孩抱起来,亦望向男人离开的方向。 小男孩被抱起来,视线变高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才发现街道旁好多人都望着那个大将军离开的方向哩。 老人家摸了摸小孙子的头,笑着说:“东东,那个人是霍将军。” 小男孩眨眨眼,忽然兴奋起来:“霍将军!霍大将军!” 他伸开双臂,画了个大大的圈。 不远处有熟识的街坊邻居笑:“东东还知道霍将军?” “平战乱,夺疆土!唯吾北衍霍平疆!”东东一边说一边点头,后脑下的小胎辫一晃一晃的。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咦?怎么听见了打雷声?好像又不是。小男孩抱着阿爷的脖子:“阿爷,阿爷!打雷了,要下雨!” “不,那是军队。”老人家的目光忽得很远,似想到年轻时战场上的岁月。 “军队是什么?”小男孩挠了挠头。 整齐划一的骑兵由远而来,坚硬的玄铁甲胄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威风的闪耀光辉。 街市里的人群中,忽然有人说:“是霍将军的玄铁军。” 焦高的家很大,他祖上经商,积攒下来不小的家业。到了他这一代,就算是坐吃,也吃不空家业。 霍澜音被关在焦府清净的红梅阁中。 她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走神。 离开西泽前,周家养父说的话一遍遍在她耳边萦绕。她不想做一个只能寻求男子庇护的美人。她无时无刻都在想证明自己可以保护自己,自己可以将日子过得逍遥轻松。 本来一切都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霍澜音垂下眼睛,忽然有泪滴落。 其实,昨天晚上她虽然没把握杀了焦高的人。可是利用机关暗器逃走却不是没有希望。 可是她若逃走,焦高发现了昏迷的卫瞻该怎么办? 所有的算计,最终败在了所谓的良善和不忍。 “梅姑娘,我又来了。”丽娘敲了敲门,扭着细腰走进来。 丽娘是焦高的小妾。她过来是为了给焦高做说客。 “男人女人的事儿也就那么一回事罢了。你又何必拧着?哎,想当初我刚来的时候也不愿意。后来想通了,如今日子过得不也快活?”丽娘手背抚过霍澜音的脸,“meimei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你若聪明一点,懂得讨男人欢心,那才是有着无尽的好日子呀。你要知道男人耐心有限……” 丽娘说了好些话。 霍澜音一直沉默着。等丽娘走了,霍澜音仍旧保持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姿势。 许久之后,霍澜音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 “因为这张脸吗?”她轻声呢喃。 一抹流光在她眼中浮动,她瞬间下定决心。她弯下腰,从靴子的暗层里取出一柄折叠小刀。 “若皆因这张脸,我毁了它便是!” 霍澜音下定决心,眸中一片决然。她闭上眼睛,握着小刀,朝自己的脸颊用力划去。 然而,小刀还没有碰到她的脸颊,她的手却不能再往前。她怔了怔,睁开眼睛。 视线里,一只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掌握住刀刃。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来,一滴滴滴落在她的裙上。 那只手的拇指上,戴着一枚扳指。那是她仔细雕磨的扳指,实在太过熟悉。 霍澜音双唇阖动,眼睫颤了颤。 “殿下……” 她的眼睛忽然就湿了。 手一松,小刀落了地。她转过头去的刹那,蓄在眼中的泪一瞬间滚落,沉甸甸地落下。 卫瞻半垂着眼,脸色苍白。他缓慢地抬起眼睛看向霍澜音,血丝遍布的眼中带着疲态。 他说:“蠢货。” 第103章 霍澜音扑进卫瞻怀里,卫瞻被撞得向后退了一步,脚步似不太稳。他偏过头,轻咳了两声。随着他的轻咳,脸色越发苍白。 霍澜音很快从卫瞻怀里退出来,用力在宽袖上撕下布条,包上卫瞻的手,给他止血。 她的手有一点点抖,最后怎么也系不上。 “蠢东西。”卫瞻轻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 眼泪落在手背上,霍澜音才知道自己哭了。她抿抿唇,很快调整了情绪,心绪平稳,仔细将布条系好。 她抬起眼睛去看卫瞻,刚好对上卫瞻的目光。她的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什么,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余怔怔望着卫瞻。 卫瞻搭在霍澜音后脑的手掌轻轻抚着,目光微凝出几分认真来,他说:“别怕。” 霍澜音轻轻点头。她微仰着头望向卫瞻,问:“殿下的人呢?” 卫瞻笑了。 霍澜音愣了一下,心里一沉。她的目光在卫瞻苍白的脸色上扫过,视线下移,去看卫瞻的右手。袖子遮了半只手,露出的手指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