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卫瞻不是第一次陪她去了。 这一个月快马加鞭,进城住客栈的次数极少。休息的时候,她要么和卫瞻在马车里,要么下了马车住在扎营帐篷里。吃的住的都一切从简,更别说人之三急。 卫瞻带着霍澜音走了很远,到了一片荒芜的山背,杂草丛生。卫瞻巡视了一遍,没发现什么虫蛇,才转身走开。 待卫瞻走得稍远一些,霍澜音再次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什么农夫、猎户,又望了一眼卫瞻背对着她的背影,才蹲下来。 野草望风而生,葳蕤茂盛。她蹲下来,整个身子几乎没进野草中。初秋的风已有些凉意,轻轻吹拂而来,带动大片的野草浮动。草叶子划过她的手背,她吓了一跳。低头看见只是草叶子,才略松了口气。 霍澜音略抬起下巴,望向卫瞻的方向。他刚刚还立在那里的背影已经不见了。霍澜音愣了一下,莫名觉得不安。 她匆匆整理好衣服,沿着来时的路,小跑着去找卫瞻。 秋风忽地大了,吹得野草摆动,沙沙作响。她立在大片大片的绿色中,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来时的路,甚至不太确定自己正朝前走的路是不是卫瞻离开的方向。 “殿下?殿下?”她急急喊了两声。 “这里。” 霍澜音一怔,停下脚步,抬起头来。 卫瞻坐在树上,随手拿着枝条敲了敲霍澜音的头。他说:“这一片只这两三棵树,这么显眼也不知道抬头。聪明的时候像是只小狐狸,蠢起来当真是被泥糊了脑子。” 他慢悠悠地说:“小蠢货。” 只是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笑,完全没轻逼嘲讽的意思。 霍澜音皱眉,不服气地说:“谁知道大殿下喜欢爬树。” 卫瞻晃着两条腿,随口说:“处得高,看得远。” 霍澜音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卫瞻皱眉,“霍澜音,你该不会以为我坐这么高为了偷看你吧?” 霍澜音根本没这么想,也不懂卫瞻为什么会这么想她。她没理他,转身往前走。 卫瞻“啧”了一声,道:“你哪里我没看过?点着灯看的。还用得着偷看你拉屎?” 霍澜音捂住自己的耳朵,加快步子。 卫瞻瞧着她这样子,忽然笑了。他说:“喂喂,方向反了。” 霍澜音脚步一顿,迟疑地回过头望向卫瞻。 清风带起她的发带,吹起她的裙摆。艾绿的裙摆如波浮动,温柔地抚着葳蕤绿草。 卫瞻深看了她一眼,收了笑。他压了一下心口,跳下树干,侧了侧脸,示意另一边的方向。等霍澜音朝她走过来,他沉默地与她并肩往回走。 他低下头,瞧着两个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他视线上移,看向霍澜音从宽袖里露出的手指。皙白纤细,微微屈着,只小指翘起小小的弧度。 走了没多久,霍澜音果然看见来时的小路。小路应是农户或猎户上山走出来的,不宽,也不甚明显。 卫瞻忽然开口:“音音,回京之后你会遇到很多各种各样的人。” “已经见到了一个。” “呵。”卫瞻摇头,“这个傻的不算。” 霍澜音说:“纪姑娘只是天真单纯了些。” “在京城,这样的单纯和傻子无异。” 霍澜音沉默着。 小路很窄,路边躺着一根枯树干。霍澜音犹豫了一下,没开口让卫瞻让开些地方,而是踩上枯树干继续往前走。 卫瞻的语气忽然多了几分严肃:“很多事情不是我不能帮你,而是你必须要学会自己去面对、去解决。” 霍澜音有些惊讶地侧转过脸去看他。她这一转头,脚下忽然不稳,身子歪了一下。 卫瞻转头看她,意外地发现霍澜音高了些。他看了一眼霍澜音脚下踩的树干,犹豫了一下,朝霍澜音伸出手。 霍澜音已经站稳身子,看向卫瞻递过来的手。 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卫瞻莫名觉得很紧张。紧接着,他又觉得这种紧张很可笑。 以前,他想怎么啃就怎么啃,翻来覆去,不管是床上还是水里,或者树上。如今倒好,就连牵她的手,都要小心翼翼了。 霍澜音弯唇,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卫瞻转过头,牵着她继续往前走。清风拂面,吹起他唇畔一抹极浅的笑。 第114章 “可是殿下刚刚还是帮我了。”霍澜音说。 “这不算。”卫瞻轻笑,“当然了,若以后你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也无所谓。只要你撒个娇,万事有我。” 霍澜音沉默着。可是她向来是个要强的姑娘。她不喜欢信誓旦旦地说大话,而是把所有不服气放在心里,然后用行动来证明。她不觉得未来的路有多难走,只要她一步接着一步踏实往前走,走得稳稳的,即使没有路,也能像这条山路一样被她走出来。即使跌倒,只要腿没有断,爬起来还能继续往前走。 没多久,这根树干走到了尽头。霍澜音从树干下来,走了没几步,又是条枯树干躺在路边。霍澜音再踩上去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树干兴许是开路人摆在这里,做了个记号,让这条不起眼的山间小路遥遥看去时,稍微能好辨认一些。 “雅云小时候走丢过一次,所以家里人极其溺爱,才把她养成这个样子。”卫瞻说。 霍澜音随口说:“那样的家世,人单纯些也没什么。” 卫瞻摇头,并不赞同。 霍澜音看了卫瞻一眼,稍微犹豫片刻,迟疑开口:“纪姑娘天真烂漫,对殿下倒是一片赤诚真心。若殿下当真对她无意,何不将话说明白?” 她不是很清楚自己对卫瞻说这话算不算越矩,算不算不合适。可是她想说,就说了。兴许也算得上是一种试探。试探回京之后,她与卫瞻说话时的刻度分寸。 卫瞻轻笑了一声,道:“她单纯简单一片赤诚,旁人未必。” 霍澜音蹙眉,不是很懂。 卫瞻望着霍澜音的眼睛,说道:“音音,有的时候即使是天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有些话也不能直接说出来。” 霍澜音忽然伸出食指,横着划过自己的唇前,嗡声说:“那我回京之后做小哑巴。” 卫瞻盯着霍澜音那根纤细的食指,忽然很想拽过来,嘎嘣脆地咬断啃进腹中。最好是把面前这个人整个人吃进腹中,让她永远都乖乖地,当真不能再离开他半步。 幸好霍澜音收手及时。 卫瞻收回视线,牵着霍澜音继续往前走。霍澜音低着头,望着脚下的枯树干。 “你说你能自己调节,也没见起效。”卫瞻忽然开口。 “嗯?”霍澜音偏过头,茫然地望着他。 霍澜音心神一动,顿时明白过来卫瞻指的是她至今不能吃rou的事情。当初林中,她第一次开诚布公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也同样指责了卫瞻的自以为是,她说过她不需要卫瞻用那样的方式帮她,她会自己调整,会慢慢自愈。 然而,她已经习惯了吃素。 她小声说:“吃什么这样的小事也没那么重要的。” 卫瞻不赞同,他闲闲瞥了霍澜音一眼,说:“没做到就没做到,找什么借口!” “小事而已。信佛之人半生吃素也挺好的……” 卫瞻忽然变得很烦躁,连气息都略微加重了些。 霍澜音不明白他怎么又突然不高兴了,难道只是因为她不能吃rou?她觉得这事儿只是个引子罢了。 霍澜音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卫瞻牵着她的那只手上。两个人的手微微抬高,悬在两个人之间,她将手搭在他掌心向上的手掌上。 霍澜音蜷起小指,在卫瞻的掌心轻轻划了一下。 酥酥的,痒痒的。 卫瞻向前走的步子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他侧转过脸看向霍澜音时,霍澜音已经挺胸抬头,目视前方,无辜得好像她什么也没做过。 卫瞻收回视线。 霍澜音再一次将小指微微蜷起,用小指指尖儿点了一下卫瞻的掌心。 卫瞻争气地没转头,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往前走。 霍澜音忽然打了个激灵,搭在卫瞻掌心的手也跟着颤了一下。 卫瞻下意识地去看,见霍澜音僵在那里,她低着头,小脸煞白。卫瞻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看见一条蛇盘坐在枯树干上,它盯着霍澜音,懒洋洋地吐着信子,距离霍澜音不过三五步的距离。 卫瞻伸出另一只握住霍澜音的腰,霍澜音身子朝卫瞻前倾,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任由卫瞻将她抱了下来。霍澜音双脚落在地上,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有些虚地绕着卫瞻,躲在他另一侧。 卫瞻唇角漾出三分笑,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走了有一会儿,霍澜音才小心翼翼地回头去看。那条蛇还是懒洋洋地盘在树干上,一点不怕人并不躲,也没有攻击人的意思。 霍澜音这才松了口气,小声抱怨了一句:“怎么还不冬眠!” “蠢货。”卫瞻瞥了她一眼。 清风适意。 视线里,出现了前方修整停顿的军队。马上就要走回去了,卫瞻收了笑。他忽然用一种颇为感慨的腔调:“泥泥啊——” 霍澜音侧过脸来望着他,疑惑不解地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卫瞻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他望着霍澜音潋滟眸光里的自己,有些无奈地说:“连慢慢调整试着去吃rou都没做到啊……” 他悠悠轻叹了一声。 “让你试着去喜欢一个人,那又要多难。” 霍澜音怔在那里,脚步不由停下。她怔怔望着卫瞻,檀口微张,清风吹拂她的鬓发,将她的一小绺儿鬓间长发吹拂到她的唇上。 卫瞻将粘在霍澜音唇上的那绺儿长发挑开,漫不经心地说:“我还没亲呢,怎么就湿成这样了。” 他用指腹在霍澜音娇艳的红唇上捻过。 霍澜音抿了抿唇,眉心也跟着揪起来,目光有些不太自然地别开。 卫瞻笑话她:“说你嘴呢。别瞎想。” 霍澜音在卫瞻的胸口推了一把,转身快步往前走,又不理他了。 卫瞻没追,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笑。 霍澜音快走了几步,脚步不由放慢。 其实她知道卫瞻刚刚是故意转移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