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节
皇后轻笑,她语气轻飘飘的:“你觉得本宫想要的未来当真会实现?” 霍澜音回忆了一下当日皇后盛怒时对二殿下说的话。 她点头:“会。当衣食无忧,脑子比力气更有用,人人读书明理。娘娘想要的公平就会到来。兴许如娘娘所说的那般,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也可以三夫四姘,公平自由;兴许一夫一妻,再无姬妾制,男女成婚便是一生一世的忠诚和独享;又或者婚姻形式不再存在,欢好自由,独身亦是自由,女子也不用再受生育之苦,由……器具代为繁衍?” 说到最后,霍澜音神色古怪,已然是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皇后更是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够了,正了正脸色,道:“说起来,这栖凤宫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可惜了我身边的两个好孩子。她们两个一个想开私塾做先生,一个想上战场做女将军。本宫余生既困在栖凤宫,便请太子妃帮忙,放她们两个出宫。” “娘娘,我们不离开您!”翠风大惊之色,直接滚下。 红风倒是不在屋内。 皇后凤目一扫,威压欺压。她一巴掌甩在翠风的脸上,将翠风打得踉跄跌倒,再不敢反抗半句。 霍澜音默了默,点头说:“好。” 离开时,霍澜音便将哭肿了眼的翠风和红风带离栖凤宫,送了盘缠,放她们出宫,各奔前程。 皇后似笑非笑,慢悠悠地转着那块质地粗糙的玉佩。屋内的灯光暗了,宫女未曾即使进来挑灯芯。这栖凤宫,留下的宫人本就不多了。 等灯光熄灭时,皇后回过神来。她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一个叫“玲珑”的小宫女。 “娘娘!玲珑在!”玲珑赶忙小跑着过来。 皇后摸了摸她的头,说:“喏,明日一早把这玉佩送去给二殿下。” “诶!”玲珑受宠若惊地双手去接。她极少在皇后面前做事,皇后也是第一次对她笑。 翌日清晨,又一声丧钟响彻整个皇宫。 卫瞻睡梦中惊醒。他猛地起身下床,望向栖凤宫的方向,整颗心往下沉。 皇后服毒殉葬。 留字:愿与君同往。 卫瞻下令,帝后合葬。 作者有话要说:卫瞻:所以为什么老二有遗物,我没有??? 第174章 余生(结局·下) 卫瞭摩挲着玉佩,问:“娘娘可还有话留下?” 玲珑哭肿了眼睛,摇头说:“没有,娘娘没有交代旁的话。哦……有!娘娘说天寒,二殿下贪睡,让奴不要太早过来……” 皇后身边不会有这样玉质下乘的玉佩。卫瞭想起皇后云淡风轻谈起的小侍卫。这个玉佩是他生父所留? 卫瞭将玉佩逐渐握紧。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空荡荡的。转身往回走时,卫瞭想,倘若时间倒流,定然不会再那样对母后说话。 三个月热孝一过,卫瞭请旨离京。十三岁的少年郎,已没了多少往昔的稚嫩。为荆王,即刻动身前往封地荆广。荆广苦寒贫瘠,是他自己执意选的地方。 从殿内出来,刚好遇见跟在霍澜音身边的莺时。 礼数相毕,他看向莺时,尚未开口,莺时先一步俯首跪地,毕恭毕敬:“奴先前不识殿下,无礼粗鄙,请殿下责罚。” 卫瞭抿唇,默了默,才道:“不知者无罪,无妨。” 垂在身侧的手微握,经过跪地的莺时,昂首往前。寒夜静湖旁的少女红扑扑的脸蛋和藏在怀里的糕点,如映在湖面的月轮。美好却遥远不真实。 霍澜音略显惊讶地扫过莺时,略一思量,倒也没多问。 举国哀痛守孝之时,并没妨碍卫瞻清理朝堂。三个月热孝一过,大赦天下。卫瞻将周自仪放出来,他一出狱,被搁置许久的三二七案重新推到人前。卫瞻派重臣彻查,按律处置。 原以为的逃过一劫,并不存在。涉事朝臣恍惚,并非卫瞻与皇后政见不和,不过是为了形势暂且堆压。如今缓过一口气,卫瞻的手段比起皇后更为狠心果断。 霍澜音孕肚已经微微隆起,她一直担心因为自己的过分用药会影响胎儿的健康,日日诊脉进补的同时,她却完全没有闲下来。 她一直坚信民以食为天,若温饱不能解决,一切都是枉谈。周自仪的改种提议未曾被朝臣接纳,除了朝臣的固执以外,亦是因为提议不够完善。她令农科学士继续研究。恰逢春日,恢弘的皇宫中御花园被移,种上一片片试验田。 霍澜音又亲自去姜家,求教姜聆,请她相助。 这天下,论女子才学,若姜聆自诩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霍澜音不仅设想将学堂遍布五湖四海,更希望女子学堂不仅仅是权贵世家女的专属。而若开展乡野间的女子学堂,所学既有与男子相同之处,更应该有不同之处。她不想开设的女子学堂中只是学习士大夫所著女戒女训。即使是学旁的书,士大夫在字句之间对女子的轻视将会潜移默化。是以,她有了让女子著书为授课之用的畅想。 纵使姜聆病痛缠身,在听了霍澜音的计划后,毅然相助。 这样的事情单凭霍澜音和姜聆两人自然不能成,霍澜音又在京中广纳女学士,协力而为。 “若我这短暂的一生有书留下育后人,比起只留下些诗词更为蔚然。”姜聆掩唇,又是一阵咳嗽。 霍澜音递上含药,让姜聆含在口中止咳。 霍澜音眸中浮现心疼和惋惜。她说:“阿聆,兴许要不了多久太医院就能研得方子,使得痨症再也不是不治之症,就像着凉染风寒一般,一副汤药就能痊愈。” 姜聆微笑,轻轻点头,随口说:“那我可要再坚持得久一些,等着神医们的药方。” 霍澜音不忍去看姜聆苍白憔悴的脸色,默默低下头。她不信什么天妒英才的鬼话,只恨医术的不够精湛。 “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宫去。阿聆你也不要太累,该歇着了。” 姜聆点头:“我便不送娘娘了。” 虽然她们相识不久,可这世上总是有人相见恨晚。两人已十分熟稔,不必虚礼。霍澜音拍了拍姜聆的手背,再次叮嘱姜聆身边的丫鬟盯着姜聆不许她熬夜伤神,才转身离开。 还没出姜府,霍澜音迎面遇见霍佑安。 霍佑安轻咳了一声,目光犹疑:“那个……咳,我是来找姜聆的。” ——我真的是来找姜聆的,真不是来堵你的! 霍澜音说:“马上就要黑天,姜聆该休息了。” 半晌,霍佑安“啊”了一声,“是啊,是。嗯。” 霍澜音便没有再与他说话,经过他身侧,继续往前走。 霍佑安舔了舔牙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那算了,那我还是进宫找让之吃酒去。” 霍澜音没有接话。 走出姜府正门,霍澜音登上凤銮。霍佑安硬着头皮上了马,慢悠悠地跟在身侧。他偷偷看向霍澜音,见霍澜音一手托腮,目光微微发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澜音在想皇后。 自从皇后西去,霍澜音心里某个角落藏了一丝愧意。她说不出心里的复杂来,只是忍不住去想倘若那一日自己没有去栖凤宫与皇后说那些话,皇后是否还会服毒?一方面,霍澜音理智地站在皇后的角度去分析她服毒的必然性,另一方面,她更忍不住因为皇后的自尽而深深自责。 所以,即使身怀有孕,且孕期反应也不轻,她还是不敢耽搁,用更多的心神放在当日对皇后所言的畅想中。 她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够强大,可是多做一点点,那些畅想的美好兴许会早一点点降临。即使她不能亲眼看见。 “喂!” 霍澜音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霍佑安一直骑着马跟在一侧。 “将军什么事?” 霍佑安心里闷闷的。她叫他将军?将军? 这是什么狗屁称呼嘛! 霍佑安深吸一口气,声音闷闷的:“我不是看你不顺眼不同意让之立你做太子妃。那都是让之的意思,是故意假装和他因为你的事情产生矛盾、决裂。混交视线的……” “我知道。” “你知道!” “是,我知道啊。” “你知道!” “嗯?” 霍佑安死死盯着霍澜音平静的脸,深吸一口气,忽然挥动马鞭扬长而去。 霍澜音摇摇头,随口说:“这也太莫名其妙了些。” 遂不再想他,继续想开设学堂之事。 霍佑安快马进宫,去见卫瞻。 “让之,你得帮帮我啊!” 卫瞻龙袍加身,更添几分威严。他随意笑笑,道:“皇后本就铁石心肠。孤花了多少心思才软了她的心肠,你又不是不知道。” 卫瞻放下兵书,起身走到霍佑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任重道远。” 霍佑安一下子xiele气,重重叹了口气。他从小就很羡慕旁人有个娇软撒娇的meimei,无数次地想若自己有个meimei定然要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样的执念。 后来与姚氏重逢,那些被岁月压在深处的幼时记忆才细细翘起一道口子。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对meimei的执念由来。彼时三岁稚童,他将耳朵贴在母亲的肚子上,奶声奶气地喊:“meimei!meimei!” 他不是希望有个meimei。而是他记忆深处本就藏着一个meimei。 转眼到了八月中旬,乡野学堂政策陆续展开。 这一日,霍澜音带着补药,回将军府看望母亲。行至一半,忽将大雨。霍澜音稍微犹豫了一下,下令加快速度继续往将军府去。然而暴雨倾泻,霍澜音打了个寒颤,紧接着腹中绞痛。 她的手攥着膝上的裙料微微发颤,隐约觉得似要早产。行至一半,又遭暴雨,不能停下。她只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沉着地下令继续往前。 纵使心里再怕,她也不准许自己显露半分慌张。 她低着头,努力克制着难以抑制的疼痛。感觉到车速降下来,她微怒抬头,视线里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暖和的厚斗篷裹在身上,霍澜音才后知后觉看清霍平疆的脸。 “别怕。” 霍平疆的声音夹杂在雷雨声中,却莫名让霍澜音心里稍安。她靠在霍平疆的怀里,攥着他衣襟的手微微松开些,继而本能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 她这才大约懂得了何为父亲给予的依靠。 后来她被放了下来,她听见莺时一直在她耳边说话,还有几个陌生的女人声音。嘈杂中,她隐约听见门外霍平疆不大的声音——“就担心变天,幸好去接她……” 姚氏似乎说了句什么,霍澜音却没有听清了。一阵阵疼痛,让她没有心神去听别人说的话,听觉似乎在衰退。 疼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霍澜音期间昏睡过去几次。手上一疼,她再睁开眼睛,看见卫瞻坐在床边。 卫瞻用帕子擦去她额上的汗水,怕她听不见,在她耳边温柔地说:“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