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她青色的衣裙上,满是血迹,从腰线蜿蜒向下,因裙摆被压住还不知道上面沾染了多少的血。 因为这血,权公公不由得看向了一开始周芸所站的位置。 那里有根生着铁锈的钉子,钉子上同样是沾了血。 他几乎可以想象周芸发现了这枚钉子之后,费劲千辛万苦挪到了这钉子的面前,她垫着脚,努力地用钉子想要勾破她手腕上的缚绳。 应当是不小心勾到了手腕,才留下了伤。 轻叹一口气,权公公的目光挪回到了周芸的腕子上。 腕子被钉子割了一道,所以原本纤细的手腕肿起不说,伤口处流出的血把麻绳都染红了。 麻绳被割得起了毛边,又被侵了血,权公公皱眉仔细打量着可以下手的地方。等到找到后,开口道:“林夫人,忍着点。” 权公公的动作很快,才等着周芸应下,手中的匕首割过,周芸的手一松,被束缚了整整七八个时辰的手,终于垂落了下来。 火光之中,周芸的面色更白了。 权公公扶着周芸的一双腕子,放到她的双腿上。 此时早有人手捧着备好的温水,站在权公公伸手就能够够着的地方。 “我来吧。”周芸见着权公公捧着杯子到她的唇边,连忙开口说道。 开口之后,才觉自己声音低沉的吓人,好似声带都撕裂了一般。 “让奴才来就是。”权公公温声说道,“林夫人你的手不大方便。” 就着权公公的手,周芸低头喝了水,这水是特地兑过了的,不凉也不热。 她从未觉得无滋味的白水竟是这般甘甜,滋润了她口腔每一个角落,顺着她的喉管一直往下,安抚了她饿得隐隐作疼的胃。 掀开长长的睫毛,她此时距离权公公距离很近。周芸看到权公公的肌肤堪比年轻的妇人,白皙细腻,面上没有多余的毛发,喉处也无喉结,他当真是太监。 她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权公公的身份。 权公公半蹲在她的身前,喂着她喝水,一副做惯了的模样。 他先前是伺候王……荀的,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周芸看着屋里头威风凛凛的御林军,红缨招展,铠甲在火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再看看权公公,宦服胸前飞鹤绣得纤毫毕现,展翅欲飞。这是二品的宦服,宫里头的总管太监才穿得。 此时王荀,或者说是魏荀的身份呼之欲出。 周芸放在双膝上的双手不由得捏成了拳,因腕子上的伤,骤然行事之下,伤口处裂开似的疼痛。 周芸闷哼一声。 “林夫人,手上还有伤。”权公公连忙说道。 “我知道。”周芸沙着嗓子说道,眼角也滴落了一滴泪,掩住了眼底一瞬间的迷茫。她强迫让自己不去想魏荀。 看了一眼地上,枳实与桂枝两个丫鬟已经被人松了绑,此时被人扶起,也坐在了凳子上。 桂枝巴巴地看着周芸,枳实那丫鬟是从姑苏离开前新买的小丫鬟,今日里的事把她吓坏了,她发着抖,就连唇瓣也是无助地颤着。 “林夫人,我已经让人去叫了软轿,等会伤口处理好了,就可以歇息了,剩下昌德堂的事就交给我了。”权公公说道。 权公公在这位林夫人面前说话可亲,但是在外头威风凛凛的模样,众人还记着。 昌德堂的活计低着头,心中一阵阵狂跳。 “不必这般兴师动众。”周芸说道,“敢问公公,嘉嘉可还好?” 权公公听得出周芸话里的客气,开口说道:“林姑娘也受累了,查到凌轩阁的时候已经太晚,奴才已经劝着姑娘先回客栈休息了。” “她没事就好。”周芸心中略略放心。 昌德堂不远处就有一个永济堂,虽说睡意正浓的时候被人叫醒,但是这女大夫谁也不敢面露迟疑之色,匆匆赶了过来。 到了房间里,那女大夫努力平静自己,“是给这位夫人看诊吗?” “不错。”权公公颔首道,“其他人都在外候着。” 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就退下了。 “这般兴师动众……”周芸苦笑着说道。 “能找到林夫人,这些都是值当的。”权公公说道,“林夫人不必多想,你是奴才的恩人,一切都是值当的。” 周芸听权公公的意思,知道他没有对外说是万岁爷的意思。轻轻点点头。 永济堂的那位女大夫先是剪开了周芸的窄袖,清创之后,在伤口撒了药,用干净的棉布裹好,女大夫松了一口气,巴巴看着权公公的方向,恨不得开口说自己已经处理完了伤口,能不能先走。 “还有脚踝处的。”权公公说道。 “是。” 处理脚踝处的伤口是要掀开裙子的,周芸一瞬间有些窘迫,权公公笑了笑,“奴才是个阉人,林夫人把我当做丫鬟就是。”他是不准备挪开眼,周芸伤的如何,等到回宫了都要回禀圣上的。 权公公都这般说了,周芸只得由着那女医撩起了裙摆,露出了雪白的中裤。 剪开中裤腿还有染了血迹的罗袜,女医的手指按着周芸的伤处。 只是一些擦伤,还有捆得太久里头生了淤血。“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捆得太久,里头有些淤血。现在不能按捏,等到十二个时辰之后,再拿捏开里头的淤血就好。” 权公公点点头,“也劳烦给两个丫鬟看看。” 周芸原本就挂念两个丫鬟的伤势,听到权公公的吩咐,面上一喜。 永济堂的这位女大夫,平日里都是给非富即贵之人看诊,从未给两个丫鬟看过诊,此时不敢流露出一丁点的不情愿,连忙给两个丫鬟看了。 两个丫鬟的腿都捆得更紧,桂枝的双手伤的比周芸还要厉害,那个年岁小的伤的并没有那般严重。 第83章 宫闱之乱 权公公的手一抬,马车就开始始动。 坐在马车之中的周芸下意识的想,宵禁由着御林军送回到客栈的,大约也是独一份了。马车铺着软垫,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震动,只听得到马蹄踏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的哒哒之声,还有车辙滚动的声音。 枳实缩成一团,想到那位女大夫说自己伤的不重时候,那位权公公似笑非笑的表情。 心中惶惶又不安,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桂枝凌厉的眼神逼得咽下去了话。 把头埋在双膝之中,枳实的泪水浸得湿润了衣衫。 桂枝紧盯着枳实,她知道周芸的心很乱,所以不愿让枳实打搅周芸。 偶尔用担忧地眼神看着周芸。 周芸顾不上安抚枳实,她心中很是慌乱。 脑中只盘旋而生一个念头。 王荀怎的就成了魏荀,他怎的就是……兴庆帝了。 周芸心中隐隐猜到了魏荀的身份不凡,但是从未想过,他竟是那般的身份,万人之上,供人敬仰。 说书人的口中,那兴庆帝不是生杀决断,高大魁梧之人吗? 怎的会是王荀,性子温润,又有君子端方,一身傲骨。 周芸闭上眼,当年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事重新浮现。 细想来,当年她救了他,他醒来之后知道是她出手相救,眼神一闪而过的是厌恶。 兴庆帝是厌恶女医的,事情的起因是当年的宫闱之乱。 宫闱之乱前。 兴庆帝的后宫共有皇后,两妃还有一位昭仪,魏荀并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后宫四妃位置都不曾满。 两位妃子,一位是回疆送来和亲的公主,被兴庆帝封为丽妃;另一位德妃则是当年征西大将军的独女,天生面有红色胎记,蜿蜒爬满了半张脸,因大将军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位独女,兴庆帝将她接入宫中,封为德妃。至于说昭仪,则是一次酒后,圣上临幸了一位宫女,被封作了昭仪。 皇后容氏是魏荀的表妹,与他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闺中时候人人说是贞静娴雅, 谁知后来的宫闱之乱便是由容氏而生。 宫闱之乱中,首先遭难的就是三个皇子,还没有查出黑手,就有丽妃被人捉jian投缳自尽,最后就连容貌并不美丽的德妃也突发恶疾去了。 唯有两位公主在这一场的事故之中留了下来,一个是皇后容氏所出的大公主,一个是德妃所出的四公主。 宫闱之乱前,卫昭仪就因难产去了,只留下瘦瘦小小的一个儿子,那小皇子也得了风寒去世。 偌大后宫此事之后,只余两位公主。 事情做了总是有迹可循的,查到了容氏这里,兴庆帝震怒,容氏后位被夺。 若不是太后求情,只怕赐了白绫让她自我了断。 然而就算是没有被赐下白绫,容氏也被幽禁在某处,不得见外人,想来日子也是清苦。 这一场骇人听闻的宫闱之乱皆因容氏所起,而容氏所用的法子就是她所学的医术。 兴庆帝厌恶女医便是由此而来。 七年前医术院得以对女医开放,一度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有人猜想是不是帝王要放出幽禁的容氏的征兆,谁料一切如故,容氏并未被放出。 周芸想到了这里,贝齿几乎咬破了唇瓣。 兴庆帝厌恶女医世人皆知,她认识的王荀,怎的就成了魏荀? 周芸闭上眼。 权公公宦服上的仙鹤振翅欲飞,泉石成了权公公。 他怎会不是帝王…… 摸了摸没有受伤的腕子,周芸甚至想着自己怎的没有女儿的碧玺珠串,一粒粒捻过,许是心绪就会宁静。 胡思乱想间,马车停了,车夫说道:“林夫人,客栈到了。” 枳实伤的不重,连忙伸手扶周芸下马车。 客栈的掌柜这次亲迎了出来,面上腆着笑,“给您换了一间房,天字号最好的房,夫人请。” 为什么三人狼狈地晚归,掌柜的一句话也不敢多嘴。 亲自引了一行人到了二楼最好的上房,才蹑手蹑脚回到了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