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书瀚咖啡馆出事时,明恕刚将一件短款薄皮衣套在身上,正站在穿衣镜前左右打量,还未来得及付款,就听下方传来惊叫。 一群保安匆忙从男装店外的走廊上跑过,他随手拦住一人,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保安一看就是新手,大约从未处理过突发情况,面如土色,又惊又怕,话都说不利索,“有,有人在下,下面杀,杀小孩!” 明恕长眉一拧,瞬间变了脸色。 他是那种极具攻击性的长相,直鼻深目弓形唇,既美且俊,眼含笑意的时候显得散漫随和,一旦冷厉起来就极为慑人。 保安冷汗直下,牙齿不停打颤,“就,就在下面那个书,书店!” 明恕目光往下方一扫,见越来越多的人聚拢在楼下,当机立断将保安推开,两条长腿快速交叠,跑至楼梯处飞身一跃,避开拥挤的人群,直接往楼下跳去。 书瀚咖啡馆如一枚台风眼,维持着令人窒息的平静。男子劫持了一名六岁女孩,而不久前逆行而入的灰衣女人正在与他谈判。 人们已经报警,但不管是最近的江栈路派出所的片警,还是北城分局的特警,都不可能立即赶到。 男子的匕首戳在女孩脖子上,撕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与他仅有三步之遥的灰衣女人面容沉肃,声音却带着不明显的颤抖,“你放开她,我跟她换,我来当你的人质。” 男子挥舞着匕首,鼻孔喷出浊气,神情极不正常,自言自语道:“我已经杀人了!多杀一个少杀一个都一样!你给我让开!” “你把她给我。”女人深吸一口气,修剪精致的指尖缓缓伸向男子。 警车已经开到近处,警笛刺激着男子的神经。只见他的五官越来越扭曲,渐渐不像一张人脸。他狂乱地嚎叫起来,那匕首眼看着就要刺入女孩的气管。 书瀚咖啡馆一共有两个通道,一为正门,供顾客进出,一为偏门,专供员工进出。明恕分开人群,绕至员工通道,亮出证件,悄无声息地潜入店中。 这时,女孩已经害怕得哭不出声,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而与男子对峙的灰衣女人似乎也找不到破局的办法。 “他们都是垃圾!都是怪物!都该死!”男子吱吱哇哇乱叫着,“我提醒过他们!他们根本不听!他们不是人!我这是为民除害!” 女人摇头,“他们只是不懂事,如果你也有孩子……” “放屁!”男子粗暴地打断,语无伦次,“他们是怪物!是恶魔!他们犯了错,难道不应该被惩罚?” 匕首在女孩脖颈上拉出又一道血线,女人十指紧缩,明白不能再等,立即上身前倾,朝男子猛地扎去! 男子睚眦欲裂,禁锢着女孩的手竟有一瞬松动。 千钧一发,女人撞入男子怀中,硬是将呆愣的女孩推了出去。 男子暴怒,扼住女人雪白的脖颈,口喷恶气,“你他妈找死!你救了魔鬼!你也是魔鬼!我杀了你!” 女人竭力显得从容,“我说过,我换她。” 因为视角受限,店外的绝大多数人看不到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幕,只瞧见脖子上围着一圈血痕的女孩跌跌撞撞跑出来,仿佛一下刻,那悬在项上的人头就要掉落下来。 只有已经经由员工通道进入店内的明恕目睹到一这情形。他身形如风似电,以书架与沙发作为伪装,迅速转移到男子视线的死角。 男子似是察觉到了异常,掐着女人脖颈的手更加用力。 几近凝固的空气中,似乎飘出几声骨骼错位的声响。 明恕不再等待,从书架处掠至男子身后,在男子转身之前,一记凌厉的手刀已经悍然劈下! “呜——呜——呜——” 警笛长鸣,北城分局特警突入书瀚咖啡馆时,明恕正将手腕、手肘全部脱臼的男子从满地鲜血中提起来。 “明哥?”打头的特警剃着贴头皮的寸发,意识到擒住暴徒的人是谁之后,眼神顿变,“你怎么在这儿?你回来了?” “马上拉警戒带,疏散群众。”明恕没接茬,虽然身上还穿着相当sao包的短款薄皮衣,神情举止却比赶来的所有特警都更加专业。 他的视线在已经遇害的两名小孩身上短暂一驻,本就黑沉的眸忽然更暗。 北城分局,审讯室。 单向玻璃墙内,犯罪嫌疑人鲁昆戴着手铐,一张脸惨白如纸,双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对面坐着三名刑警,一人记录,另外两人负责审问。 明恕抱臂站在玻璃墙外,已经脱下那件标牌都未拆去的薄皮衣,双眉紧拧,默不作声地看着鲁昆。 这名在众目睽睽下残忍杀害儿童的凶手眼神死寂,作案时瞳中的疯与狠已经不见。他微垂着头,不敢看刑警,肩背与手臂俱在发抖,上半张脸被阴影遮住,整个人显得懦弱又阴沉。 “他们不该吵闹……”鲁昆嗓音喑哑,“我提醒过他们,一共九次,是他们不听……”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说话的刑警语气明显带着怒火。 “不然我能怎样呢?我没有别的去处,是我先到的,我付了钱!为什么他们犯了错,却仍然能够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而我反倒该离开?”鲁昆将头埋得更低,双手先是抱住头,继而将十指插入油腻的发间。那颗因为角度问题而显得奇大的头颅频繁地摇着,抖落几缕带着皮屑的头发,“他们不听,他们的父母不作为!消费区门口就写着‘请勿喧哗’,他们没一个做到!” 停顿数秒,鲁昆突然抬头,眼中红血丝翻滚,像是浸满了愧恨。 须臾,他抖得更加厉害,声泪俱下,推翻了此前的话,“我错了,我不该杀人!那两个小孩能救活吗?我……我只是一时冲动,我不是故意的!人都有冲动犯糊涂的时候对不对?我不是凶手!我不是!” 明恕吁出一口气,注意到不远处的房门从里边打开,便转过身去。 最先出来的是一名女刑警,紧接着那名见义勇为的灰衣女人也走了出来。 例行笔录已经做完,女人名叫喻采心,32岁,是一家猎头公司的合伙人,事发前正在书瀚咖啡馆等待候选人。谁知候选人未到,却目击了鲁昆频繁起身提醒小孩及家长勿吵闹,并最终发狂杀人的全过程。 与在咖啡馆时相比,喻采心精神萎靡了一大截——这是在极度紧张的情绪过去之后的正常反应。 明恕站在原地,与她短暂对视,然后低头致意,以示感激与尊敬。 难以想象,在警察赶到之前,身穿修身职业套裙与高跟鞋的喻采心,居然是唯一一名阻止鲁昆行凶的人。 她值得一名精英刑警的致意。 喻采心先是一愣,而后遗憾地摇了摇头,声音温柔,神情悲戚,“小孩是无辜的。抱歉,我的反应还是慢了。” 女刑警陪同喻采心离开,明恕靠在走廊的墙上,手指揉捏着眉心。 北城区是整个冬邺市经济最发达、治安最稳定的地方,出现刑事案件的频率较低,不想这一出,就出了个性质与影响都极其恶劣的。 当时鲁昆身处人流密集的闹市区,已经杀害两名小孩,又挟持着一名女性,特警最可能采取的做法就是将其当场击毙。 鲁昆作案的视频已经在网上流出,恐慌在有小孩的家庭中迅速扩散。 不过,此案社会影响虽然恶劣,案情本身却并不复杂。鲁昆属于典型的激情作案,杀死一名男童后受极端心理影响,开始无差别杀人。 合作单位的心理专家已经赶到,即将对鲁昆进行初步精神鉴定。明恕逐字逐句阅读鲁昆的口供,漂亮的唇线绷直,侧面看上去锋利而缺乏情感。 鲁昆的个人信息一目了然——冬邺市褚山镇人,35岁,毕业于一所不上不下的大学,四个月前是水利公司的河流监控程序员,因工作上的失误被解雇,如今处于失业状态,未婚,有房无车,最近两个月时常出现在书瀚咖啡馆,借阅的几乎全是犯罪类小说。 北城分局刑侦支队的副队长王豪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三名刑警。 明恕抬眼,正对上对方怒气冲冲的目光。 明恕侧身让出一条道,却将人拦了一下,“这案子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王豪浓眉重眼,五官是刑警常见的粗犷,语气不善道:“这案子还没有移交给你们重案组。” 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这里是北城分局的地盘,怎么处理犯不着向你这市局重案组的小头子交待。 明恕睨了王豪两秒,倒也没有动怒。 刚从公安大学毕业那一年,他在北城分局待过,与王豪闹过一些不愉快。这些年他扎在重案组里,视野愈宽,眼界愈高,早忘了过去的摩擦,懒得再计较,王豪却分明不肯忘。 正在这时,手机响铃,明恕拿起一看,攻击感十足的眉眼顷刻多出一分不应出现在他脸上的温柔。 “如果我没有记错,明队这是才从首都回来吧?”王豪索性将话说明白:“这案子目前由我负责,今后上面如果有别的指示,明队再管不迟。” 明恕并不坚持,王豪以为他要接电话,却见他直接挂断,将手机重新放入裤兜。 与王豪擦肩而过时,明恕拍了拍对方的肩,语不重心不长,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威势—— “你们出警不够迅速,新人临场反应不够成熟,如果这次的凶手不是激情作案,而是早有预谋,后果将比现在更加严重。” 突发事件是假期的宿敌,明恕刚走出分局的大楼,就见夜色中一身材颀长的男子扬起右手。 他脚步微顿,右手草草一捋额发,向那人走去。 车从北城分局驶离,汇入主干道之后,随着车流驰向市局所在的方向。 “你的假期算是提前结束了。”陆雁舟握着方向盘,手背显出有力的青色经络,“回去报到吧。” 明恕手肘搭在车窗上,街头巷尾的霓虹将他纯黑的眸子映成闪烁的琥珀色,“怎么是你过来?” “我还不能过来了?”陆雁舟偏头斜了他一眼,“我正巧在这边办事,捎你一程,省得你们组的兄弟跑个来回。” “一年不见,更周到体贴了。”明恕从车斗里翻出一瓶饮料,毫不客气,仰头就灌下大半,“要不下次轮岗,你来我队上?” “想得美。”陆雁舟笑笑,将车停在斑马线外,“我这级别的还能轮岗?我那儿好几个资质不错的新人,你真需要人就自个儿来挑。” 陆雁舟是市局特警总队的骨干,压根不归刑侦局管,但与明恕同龄同届,向来交好,前些年重案组缺少能打的外勤,明恕几次三番想把人挖过来,陆雁舟都不肯点头。 用陆雁舟的话来说,那就是——“我吃不了你们重案组的苦”。 路上有些堵,明恕抄手打瞌睡,陆雁舟突然道:“对了,你见过你们那新来的领导没?” 明恕半睁开眼,眼中暗光浮动,一纵即逝,声音含着几分懒劲,“萧遇安?” 作者有话说: 城市是架空的,人物年龄压小了。一般市级刑侦队伍叫刑侦支队,省厅和直辖市的叫刑侦总队或者刑侦局,公安部那个也叫刑侦局。我这里的设定冬邺市是个类似直辖市的大城市,所以用了刑侦局这个概念,但并不是现实里的任何一个直辖市哦! 第2章 猎魔(02) 陆雁舟侧目,“你们已经见过了?” “我这都一年没回刑侦局了,打哪儿见那新领导?”明恕在副驾上动了动身子,将窗户滑得更低,“知道名字而已。” 刑侦局的一把手,李单李局长即将退居二线,李局一手栽培的得力干将梁棹本是最有望升上去的一位。然而三个月前,上头直接从北方调来个身份神秘的萧遇安,等同于外来领导空降刑侦局。萧遇安名义上虽只是副局,受李局制约,但李局如今不怎么管事,把“让年轻人去cao心”当作口头禅。 萧遇安34岁,当然就是李局口中的“年轻人”,上任不久就分管了重案组、刑侦一队、法医科、痕检科、技侦组等几个重点部门,将刑侦局的实权牢牢握在手中。 从北城分局回市局的路上,陆雁舟忙着跟明恕“科普”萧遇安,一会儿说萧遇安来历不明,过去干了什么,一概查不到,一会儿说萧遇安心思不在冬邺市,刑侦局只是萧遇安往上走的一个垫脚石。后来越说越激动,居然下了个令人捧腹的结论——“兄弟,你得处处提防着,这新来的铁定不是盏省油的灯。你的性格我清楚,你他妈最爱跳了,哪儿有不平,哪儿就有你。但你今儿听我一句话,暂时别跟他跳,咱稳住,牢牢稳住,摸清楚再想对策。我担心……” 明恕歪在副驾上,听得心不在焉,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懒洋洋地问:“你担心什么?” 陆雁舟右手“啪”一下拍在大腿上,声势十足,一看就是特警的拍法,“我他妈怕他盘你!枪打出头鸟,你们刑侦局就你最爱出头,长得还帅——虽然和我相比是差了那么点儿意思。你说说,萧遇安如果要找人来盘,不盘你盘谁?” 明恕一边眉梢挑得老高,眼珠在三秒内一动不动,然后像忽然转醒一般,嗤笑道:“我真他妈cao了。” “是吧!”陆雁舟显然会错了意,“如果我们总队莫名其妙空降一领导,还他妈把我顶头上司给撬了,我他妈也想骂‘cao了’!哎老明,梁棹这一倒,可就要苦了你喽!” 明恕哭笑不得,“别盘来盘去,跟掉进盘丝洞似的。也别叫我‘老明’,我今年芳龄二八。” “上回我叫你‘小明’,你不也不乐意吗?”陆雁舟视线一斜,“我很好奇。” “嗯?” “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