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倒是有个勇敢的,是府里的大管事,聂荣壮了壮胆子,放轻脚步上前求问,“大人有何吩咐?” 柳蕴撩起眼皮,下巴点了点桌上的画,“我记得城西有处陈年老巷,旧宅子甚多,你去买下,再带着他们按这布置,一个时辰内办好。” 聂荣半是恭敬半是疑惑地取了画,领了下人去了。 书房顷刻一空。 柳蕴手里把玩着细长的毛笔,门外脚步声连连,接着随从的声音传了进来,“大人,宫里来人了。” “所为何事?” “长公主将要回京,陛下召您过去商议。” “文渊阁那边?” “并无动静。” 柳蕴一手支着下颌,一手随意地握笔,笔尖在宣纸上游动,一双杏眼跃然纸上,楚楚动人,他凝视许久,“就说夫人病了,离不开我,我不便前去。” 幼帝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拒绝了,随从小心应下,暗暗掩下惊惶的心,应付宫里人去了。 柳蕴对着那双杏眼摇了摇头。 十年前小妻子的双眼,哪能有现在这般的风采,只不过看着娇娇憨憨的罢了。 * 曦光铺满室内,冬葵沉沉醒来,浑身酸软,“夫君?” 身侧无人应答。 “夫君!” 声音含着无尽的委屈。 “夫人醒了!” 丫鬟们欢喜,鱼贯而进,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上“恭喜夫人与大人和好如初!”这几个大字。 “怎还是你们!”冬葵惊慌地揪紧被角,缩到角落里,任凭谁说也不下来,“我要我夫君!” 僵持了许久,柳蕴方姗姗来迟,站在床前倾身过去,“总喊我做甚?难不成要我给你穿衣?” 冬葵的脸倏忽一下红了,像敷了胭脂般娇艳,正羞恼着,一节修长干净的手指伸过来点了点她的额头,“再不下来,我便走了。” 在冬葵眼里,柳蕴这个走等同于不要她了,她当即急了,再没闹什么,老老实实地被丫鬟伺候着起床梳洗更衣,期间眼睛一错也不错地盯着柳蕴,生恐他不作声地跑了。 柳蕴倚着房门,苦恼地捏了捏眉心,领着冬葵吃早饭时这份苦恼又重几分,因着冬葵总问,“夫君,我们何时回去?”吃一口,问一遍,再多的美味也堵不住她的嘴。 冬葵生于乡野,不受拘束惯了,哪里懂得什么规矩,自嫁给柳蕴后,柳蕴偶尔教她一些,就像此刻,一根筷子点在冬葵唇上,“食不言。” 冬葵正襟危坐,眨眨杏眼,筷子一撤去,她就道:“我总觉着我该问一声,为的什么?” 柳蕴:“这是规矩,显得人知礼。” 冬葵抿唇,略略不好意思:“我总觉着我还得说,我不想显得知礼,是否就可说话了?” 小妻子真诚的发问令柳蕴作了难,他发现这个场景似乎发生过,十年前,小妻子进了家门,唯一的愿望就是填饱肚子,她会在饭桌上细数自己想吃什么,而后心满意足地喝下一碗稀粥,十分给他这个穷人面子。 那个时候,他对贫富无所谓,倒是小妻子喋喋不休的一张小嘴有些讨厌,就勒令她不许说话,“食不言。” “为的什么?” “这是规矩,显得人知礼。” “我不想显得知礼,是否就可以说话了?” 冬葵在无意识地重复十年前的情景,柳蕴一手支着下颌,侧着头逗她,“可以。” 没成想,冬葵皱了皱细眉,“不对,我总觉着你该说,不可以。” 不可以。 这是十年前柳蕴对冬葵说的话,只是为了让小妻子保持安静,小妻子当时十分听话,他说不可以,小妻子就再没出过声。 眼下,柳蕴眸色深深,手指抚平冬葵皱了的眉毛,“那我改一下,不可以。” “不对。”冬葵纠正,用小手抱住他的手指挪到自己胸前,“说时不能碰我的。” 那时候,柳蕴确实没碰她。看来她不仅记得十年前的事,还对往后发生的事情有模模糊糊的记忆,若是不符合她模糊的记忆,她会自动纠正。 柳蕴若有所思,等聂荣带着下人回来禀报一切都已办妥,他就带着冬葵坐上马车,赶往城西老巷。 老巷破败,如同十年前两人居住的巷子,而聂荣买下的一连串旧宅子就更像了,马车在其中一处前停下。 府门上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旧匾,字迹像是历经风霜雨雪而模糊不清,依稀能辨出是柳府二字,两边悬着的两盏灯笼落满了灰尘,还真是十年前的老样式,亏得聂荣能翻遍整个京城寻来这两样陈年老货。 冬葵下了马车,左右一瞧,欢喜非常,摇着柳蕴的衣袖,“到家了,夫君快让他们走吧!” 柳蕴挥袖。 聂荣留下几个随从候在门口,带其余人赶着马车到巷子口停了下来,等候接下来的吩咐。 冬葵一进院子就松了柳蕴,奔向院子左边的角落,“我的白鹅呀!你……” 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假宅子没有大白鹅! 冬葵哭着扑到柳蕴身上,“我的……” “我明白。”柳蕴一手捏着眉心,一手堵住她发出哽咽哭声的嘴,“它们跑了,我去追回来。” 原来小妻子还养了鹅,他给忘了。 冬葵摇着头呜呜咽咽,柳蕴微一松手,她的话就汹涌而出,“怎能浪费夫君的时间去找?快该乡试了,夫君应抓紧时间备考,还是我去吧,你若不放心,我喊隔壁的花花一起。” 不了吧! 隔壁没有什么花花! “或是三娘。” 还是不了吧! 隔壁也没有什么三娘! 第3章 “我去寻,你进屋收拾下床铺,被褥之类的该晒一晒了。”柳蕴低眼,手指抚了抚冬葵嫩滑的脸颊,又摩挲了一下她的红唇,“听话。” 冬葵本想晕晕瞪瞪地点头,又猛然清醒,“不对,我总觉着夫君不该阻止我。”眼神有些发懵,“不该阻止我,我该和花花一起……” 柳蕴这次没配合她的修正,她便无意识地一直重复,“我该和花花一起找鹅,和花花一起……” 看来,若是不配合,她会眼神发懵,语无伦次,瞧着十分可怜,柳蕴伸手堵了她的唇,“花花今日是何妆扮?” 冬葵越发茫然然:“不知道。” 那还有糊弄的可能,柳蕴疾步到了宅门口,几个随从迎上来,听他吩咐,“去宋平水大人家里,请他带着大姑娘过来,再找几只白鹅过来。” 随从匆匆去了。 没过多久,几只白鹅扑棱着翅膀过来了,两顶轿子也停在了隔壁门前。 宋平水一出轿子就凑到柳蕴跟前问,“我问了秦太医,可属实?”见其点头,愕然不已,“这可如何是好?” “先借大姑娘一用。” 宋平水的大女儿宋婉儿如今十四岁,正与十年前的花花同岁,身量也差不多,只需蒙块轻纱便可哄骗冬葵。 宋婉儿戴上面纱进去了,留下宋平水咋舌,“柳随烟,你今年三十,不是十三,你当自己还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啊,还玩这样的把戏哄女人。” “你女儿在,自重。”柳蕴命人将宋平水塞回了轿子里,堵了轿子的门,“还是会说话了再出来吧。” 院子里,冬葵果然没有要修正的东西,欢欢喜喜地和宋婉儿出来找白鹅,几只白鹅扑棱着过来。 冬葵捉住一只,扬起笑脸对柳蕴说,“找到了!” 合着拢共就一只。 也对,当年家里穷,养得起一只就不错了。 将白鹅赶进院子里,冬葵心满意足,转头瞧见宋婉儿,迟疑了一下,十分不好意思,“我总觉着你不该在这里了。” 宋婉儿:“……” 原来还有这么直白地赶人的。 宋婉儿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掐着点退场,他爹还在轿子里暴躁怒吼,“柳随烟,这就是你用人的态度!” 宋婉儿:“爹,大人不在这里,我们该回了。” 宋平水:“……” 两顶轿子远去。 首辅府邸随从跨马追来,一见柳蕴出来,下马伏地禀告,“大人,陛下年幼,一日都离不开大人,又派人来请您进宫。” 柳蕴无动于衷,日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依旧说夫人病了,离不开我,我不便进宫。” 一日拒绝陛下两次,自开国立朝还未曾有过,却说得轻描淡写,随从惴惴不安地回去了。 “夫君。”冬葵从府门后口露出一颗脑袋,“我总觉着你不该站在这里。” “那我该做甚?” “晒书。” 日光渐盛,此时搬书出来晒一晒也十分不错,柳蕴牵着冬葵的手,“你同我一起晒。” “不对,我不能碰。” 十年前,两人刚刚成亲,并不在一个屋里住,柳蕴鲜少让冬葵进他的屋,冬葵几乎没有碰过他任何东西,更遑论在她看来十分重要的书籍了。 “那你做什么?”柳蕴随口一问。 冬葵跑进厨房,抱着一个背篓出来,“我该和花花一起挖野菜去了。” 柳蕴:“……谁?” “花花!我们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