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见他久久不语,皇帝面上喜色逐渐敛去,皱眉问道:“国师如何不出声?可是这天象有异?” 良久,虞道子幽幽一叹:“陛下,吾见群星聚于巽,其大星光如皓月,旺气正盛,而紫微星黯,又有瘴气环绕,恐将东移。帝星不明,紫气沉沦,贼臣乱国,是为不祥之兆。” 巽位,即东南位,皇宫的东南面,正是储君府所在之处。 闻言,皇帝双瞳倏地一缩,面上再不见半点得意之色,只余晦暗与阴沉,冷下声音:“国师所言当真?” “必不敢欺瞒陛下。”虞道子神色肃重。 “可有破解之法?” 虞道子敛眸,深思片刻,沉声道:“坠贪狼、正帝星,自可解其困局。” 皇帝眸色几变,渐融进黑沉夜色中:“……国师所言,甚是。” 第36章 骇人听闻 八月廿五,秋分日。 晌午,萧莨从部衙回来,祝雁停刚叫人将院中的金菊换进屋子里,将屋子重新装点一番。 萧莨问他:“今日怎这么好的兴致?” “今日秋分,总得有个新气象,这么看着赏心悦目多了。”祝雁停一笑,拉过萧莨的手,“表哥,你晚些时候还得去参加祭月礼吧?” “嗯,申时前就走。” 今日皇帝要去夕月坛祭月,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都得去陪驾,他自然也得去。 “那我们先用午膳吧。” 吃着东西,祝雁停随口提起今日陈太医来给他看诊,说顺利的话下个月这会儿孩子便会出来:“这小崽子闹腾得很,可总算要出来了,以后少不得你这个做父亲的得劳心费神些。” 萧莨就坐在祝雁停身侧,伸手摸了摸他肚子,立刻便似有一只小手在里头拱上他的,有趣得很。 祝雁停提醒他:“他每日这会儿都最精神,你别摸了,要不他得一直缠着你陪他玩儿。” 萧莨道:“日后他若是不听话,我会管教他,你不必太费心思,劳神cao心这些事。” 祝雁停笑叹:“他还没出来呢,你就想着管教他,有你这么个严父,他以后日子怕不会好过。” “你宠着他,他会更亲近你,岂不更好。”萧莨不在意道。 连这个萧莨都帮他想到了,祝雁停一时讪然,萧莨给他夹菜:“吃东西吧。” 用过午膳,萧莨牵着祝雁停去后院的竹林里散步,当作消食。 林间翠影重重,满庭修竹舞动着秋风,祝雁停的那几只黄莺正绕林纷飞,百啭千啼。祝雁停看着感慨不已:“这些小东西我原本将它们留在了王府中,春日时它们竟自个飞了过来,就在这里栖身了,赶都赶不走。” “它们与你有缘。”萧莨道。 “嗯,”祝雁停轻声一笑,“表哥,原先我觉着这国公府里什么都好,就是过于庄重了些,叫人松快不起来,尤其是你这院子里,一草一木都太过中规中矩了,后头你为我栽竹林、种花种树,夏日还养起萤火虫,再有这些莺鸟,这里才逐渐鲜活了许多。” “……你之前并未说过。” “我这不是怕你知道了又会多想嘛,”祝雁停低眸,捏了捏萧莨修长的指节,叹道,“你为我做的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的。” “以后你若还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直接与我说,”萧莨回握住祝雁停的手,“你我之间,不需要那些弯弯绕绕。” “嗯,我知道。”祝雁停笑着点头。 未时六刻,出门之前,祝雁停亲手为萧莨换上朝服、捋平肩袖,又上下打量他片刻,勾唇笑道:“表哥穿这身五品青色朝服可真俊朗,待到再过个一两年,说不得还得换身颜色。” 以萧莨的出身,和他如今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五品确实屈才了些,只他尚且年岁小,还未及冠,待日后,迟早会得皇帝重用。 萧莨略摇头:“父兄已然手握重兵,我在朝中,注定走不到太过显眼的位置。” 他的语气中并无遗憾,祝雁停说他志不在朝堂是对的,五品也好、六品也罢,他走科举入仕本就是听从父亲安排,为着萧家多寻一条退路,原非他本意。 祝雁停轻声一叹:“表哥,……你当真就一点野心都没有么?” 萧莨抬眸望向他:“野心?” “不能征战沙场、开疆拓土,那便要位极人臣,一展雄心抱负,否则一辈子庸庸碌碌,只做个无名小官,又有何意思?” 萧莨微蹙起眉:“雁停,你是这么想的?” 若祝雁停当真有这般雄心壮志,又为何甘愿拘在后院,为他生儿育女,甚至连爵位都毫不犹豫地放弃? 祝雁停笑了一笑:“我随口说说罢了,表哥有自己的打算,不用太在意我这些胡言乱语,我先前就说过,我最向往之事,是归于安宁处,与书画茶酒为伴,那也是真心话。” 萧莨一时无言,沉默片刻,他道:“雁停,别想太多,待你生下孩子,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真的?”祝雁停笑着眨眼,“当真我想做什么你都支持?” “……嗯。” 祝雁停又笑了笑,未有再说。 他只怕有一日,萧莨会对他失望。 萧莨对他越好,他心里的不安便越甚,他没有骗萧莨,他渴望安宁,但在安宁之前,他还有更多想要的,权势、地位,他只有站得更高,才再不会被人作践、欺辱。 平复住心绪,祝雁停不再多想,叫人拿了些热点心来,装进荷包里递给萧莨:“表哥路上记着吃,要不待到祭月礼结束得饿坏了。” 祭月礼酉时开始,要到亥时才结束,如今天凉了,在秋风中饿着肚子又跪又拜几个时辰,总归是受罪。 萧莨接过去,仔细收好,又提醒祝雁停道:“你晚上早些歇息,不用等我回来,若你睡着了,我便在外间将就一晚,不会吵着你。” 祝雁停不乐意:“那不行,表哥不抱着我睡,我睡不着的。” 萧莨只得答应他:“祭月礼一结束,我便回来。” “好。” 萧莨出了府门,正碰上萧荣从外头回来,萧荣见到他,略不自在:“二哥你要出去啊?” “嗯,还有公务,今日这么早就从书院回来了?”萧莨顺口问他。 萧荣转开目光,似有些不敢看他眼睛:“今日讲学的老师身子不适,没来书院,我们便提早下学了。” 萧莨皱了皱眉,萧荣的神色看着有些怪异,不过现下也容不得他多想,叮嘱了萧荣一句“那你自个多看看书,别耽误了”,便匆忙上车离开。 屋子里,祝雁停倚在榻上心不在焉地听人念书,不时摸一下肚子,里头那个正闹得欢畅。 他不知别人的孩子是否也是这样,还在肚子里时便这么皮实,这孩子果真既不像他,也不像萧莨,这性子倒是有些像萧荣,可萧荣那样个性的,他其实又不太看得上。 念到萧荣,祝雁停心思一转,叫了阿清过来问:“阿荣他回来了?” 阿清小声回答:“听门房上的说,刚回来的,正巧碰上大人出去,大人还问了他几句。” 祝雁停眼瞳微缩,又问:“他今晚便会动手?” “嗯,看着应当是的。” “阿荣这性子,果真比我还急切一些,”祝雁停笑着摇头,“也罢,这出好戏,怕是皇帝也等不及了,且看着吧,派人去盯着些,发生了什么立刻来与我说,也知会一声兄长那边。” “诺,郎君放心。” 黄昏,皇帝亲往夕月坛祭月,祭祀的过程冗长且繁琐,日暮时开始,直到迎着月出拜月过后才结束。 亥时二刻,御驾终于打道回宫,行过阜成门时,漆黑夜色中陡然升起一声惊呼,有人影于众目睽睽中自城门楼上坠下,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就这么摔在了御驾之前。 开路的京卫军上前将之围住,京卫军统领策马上前来,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面面相觑、惊慌不已的兵卫让开一条道,待到京卫军统领看清楚面前摔在地上,已脑浆迸裂、鲜血满面的女子是何妆扮,他亦面露惊愕,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地拉紧手中缰绳,若非还骑在马上,只怕要往后退去。 皇帝原本在车辇中闭目养神,听到外头动静,不耐烦地呵问:“外头出了什么事?怎停下来了?” 京卫军统领过来回话,欲言又止:“回禀陛下,有女子失足从城楼上摔下,流血不止,已然身死……” 皇帝的双眉狠狠一拧,冷了神色,他才刚率百官祭了月,就发生这等晦气之事,女子失足掉下城楼摔死在御驾前?太过荒唐! “女子?哪里来的女子?她又怎会无端上了城楼?守城门的这些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京卫军统领低了头不敢多言,城门守正哆哆嗦嗦地跪下请罪,说这女子是趁着城门换防时偷跑上去的,不过说到底,还是他们失职。 皇帝气怒不已,被恩许与他同乘一车的国师虞道子忽然开口:“陛下,此事颇为蹊跷,还是让臣下去看看为好。” 皇帝稍稍平复住怒意,颔首:“有劳国师了。” 那女子的尸身就横在城门之下,一身火红异装,胸前似用鲜血画着符咒,赤着的双脚脚底上亦有血咒,长发披散,妆容分外妖娆诡异,已脑浆迸裂、七窍流血,眼珠子大瞪着,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狰狞阴惨,与鬼魅无异。 这般骇人模样,难怪那些个兵卫个个战战兢兢,不敢靠太近,连京卫军统领都是一头冷汗,满脸惊慌之态。 虞道子走近,沉默看了片刻,俯下身,手掌拂过女子眼睫,帮之阖上双目。 待他回到御驾边,皇帝迫不及待问道:“如何?国师可是看出了什么?” 虞道子眉目沉沉:“陛下,这女子身着异服、妆容诡异,身上又有血咒,臣若是没看错,应当是有人在她身上施了一种前朝时就已有的厌胜禁术,以活人,且是与被咒之人八字相克的活人为偶,施予禁术,其效用远胜寻常木偶百倍。” 皇帝面色乍白,便听虞道子继续说道:“不过这种禁术也有个弊端,活人毕竟不同玩偶,稍有不慎便易失控反噬,这女子应当是因反噬失了神志,趁人不备跑出来,浑浑噩噩间爬上城楼,这才摔了下来。” 皇帝大约是想到什么,面色已难看至极。 虞道子话说完,一旁身子抖得与筛糠无异的太监跪下地,颤声道:“陛……陛下,奴婢,奴婢知道这女子是谁,奴婢见……见过她。” 皇帝猛地瞪向说话之人:“说!” 太监匍匐在地,深低下脑袋:“她是……是储君府的奉仪,奴婢去储君府宣旨时,曾见过她!” 第37章 是友非敌 太监的话一出,一片哗然,皇帝面若寒霜,冷视着四周,风雨欲来。 祝玖渊原本在后头车上,听到动静业已下车过来,闻言神色狠狠一凛,大步走上前拨开围拢着的京卫军,亲自去看那躺在地上的女人,待到看清楚那女人模样,他身形猛地一震,惊得连退三步。 “这不可能!” 一贯沉稳的皇太弟第一次在人前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态,下意识地辩解:“不是孤干的!孤没叫这女人做这些!是有人陷害孤!一定是有人陷害孤!” 众人面面相觑,俱都低了头,噤若寒蝉。 皇帝冷眼瞅着他:“所以你是认了,她当真是你府上之人?” “她是臣弟府上的,可臣弟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这副打扮,臣弟真的不知啊!”祝玖渊大声喊冤。 皇帝不再理会他,沉声下令:“王仲曜,你亲自带着人,现在就给朕去把太弟府围了,进去搜,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所有人都随朕一块过去瞧瞧,太弟到底是不是被人陷害了,还是当真在府上,搞这些见不得人的阴损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