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愿离,半斤铺子
繁华都市,溟濛细雨飘飘落,夜时霓虹七彩、马路上“唰唰”而过的车灯、路边高大花型路灯、商店里的灯照亮了人世。 比之白日人人急促少有人行的都市,夜时,它多了人气,多了温和、迷蒙,与见不得人、不属于人的精彩。 人行道上,一个身材高挑,穿着长度及脚腕黑风衣,腰间绑带更显了纤瘦身材的女子悠然漫步走着;远远观去,在结伴说笑夜时玩乐的人中,因撑红伞她似隔世外,不急不躁缓缓而来,如此冷淡风情,特别显眼。 走到一处不显眼的十字路口后,她没继续往前走,没丝毫停顿,自若转身往左,往行人少了一半甚冷清的街道里去。走了一会儿,又是十字路口,往前是另一条繁华灯火通明,往右,是夜市嘈杂,往左,是一条古朴街道,后面,是来时路。 藏于繁华背后的古朴街道,是这个城市从年轻走来的见证。 时光催人老,风雨催物化。青石路被不计其数的人过路磨得圆润,微凸起又圆滑往下凹;黑漆铁灯柱挂着宫灯样式黑六角漆细木框架的路灯,一盏又一盏,又近而远去,照得被淋湿的青石幽幽泛亮光;左右两排店铺多开着门,蒙蒙细雨,雨顺着瓦砾之间汩汩落下,打得栽种于花盆里的花树颤叶碎了花瓣。 是夜闲逸时,有人坐在房檐听雨落,磕着瓜子与四邻闲聊。 于是,依旧没停顿,似经常走一样,她转身,再次往左。 红色高跟鞋落地“哒哒”伴屋檐滴落雨声清脆,步子轻悠却又稳,似未闻声,高挑纤瘦女子一身黑衣缓缓过街,手中红色油纸伞惹眼,路边,却无一人侧目。 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淋雨抱着慌张跑来,不见前方有人,他猛地穿过了她的身体,觉全身一凉,学生愣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去,除去路边闲聊的人,街上空无一人。 走到一无现世白灯却出人意料亮着昏黄灯光的店铺外,女子终于停止向前,转身走了进去。 屋檐下匾额木刻“半斤店铺”四个大字。 抬脚踏入店铺,高跟鞋特有的“哒哒”声便不再响起,进店后,女子才放下伞,遮雨一路,这伞面却不见湿意。 古朴样式的店铺内,柜台边,有一男人抱手撑着柜台,看着面前的灯出神。 年轻男人身材消瘦高挑,面容清秀,带些文人儒雅。 灯罩里,油灯顶端燎起火焰飘忽,一闪一熄,燃得正猛,不似她第一次来时那般只有豆大灯焰勉强燃着,想来,是他来生意了。 未抬头便知有进店里,看着灯出神的年轻男人抬头,颔首打过招呼,随后继续看着灯,视线再次放空。 “又来了。” “什么叫又来了。”收了伞抱在怀里,遂走到店铺东北角的沙发坐下,面前刚好就是倚着柜台的年轻男人。 “是你把店开在无间出入人间的道上,还不兴鬼来做。” 虽是说笑,可遂的语气与黑雾下的脸神情皆是如平常那般温和却带些疏离的冷淡,都不是个见人喜的性子,年轻男人亦是如此,所以,他没回应。 这男人叫半斤,至于为何叫半斤这个缺斤短两、不上不下的名字,就如同无间引者往事一样,无人过问,无人得知。 一人一鬼,店铺里安静了下来,半斤就着遂进店的动作看着灯一动不动,遂端坐沙发看着他面前的明亮灯火,黑雾笼罩下,眼睛里映着火光。 只安静片刻,店铺附近便响起了轻快脚步声。 两步,响起了关门的声音,六步渐近,这人步子迈得大又快,所以又有了拖鞋底拍打脚跟的声音,再一步,这人已经走到了店铺门前路边的台阶,最后一步,跳进半斤店铺,便是震人心神的洪亮男声响起:“诶,半斤……” 扬起手中酒瓶子,话未说完,忽看见角落里端坐的遂,这个比半斤胖些的年轻男人便把话噎住,暗自叨叨:你们这些鬼,天天来这里来干嘛,一张脸跟倒插火灶里熏过那样,吓得老子不行。 这人名字有点长,叫清东明子,听着像外国佬。 他是对面超市的老板,除了卖人吃的用的,他顺带还卖些香烛、钱纸,寿衣什么的,当然,有时间的话,他也卖纸扎,除此人间商贩的普通身份,他还是管这一带的神人。 神人是个人类的特殊身份,不归无间管,但因为离得近了,又因为无间出入会从此路过,这人和无间引者的关系不错,属自然而然的熟络,除了各自身份的忌讳,多是谁也不外谁。 所以,这就是听见了清东明子的心里话,遂却没有反应的原因。 抚了一下胸口,清东明子脸上惊悚神情换成了笑。 “哟,遂来了。” 他拖着椅子到柜台边,正正在半斤面前坐下,这才说道:“大人,我给你提个意见,行不。”见他坐下,性子温和但沉默寡言的半斤叹气,小心捧着灯,往左边角落里移了几步。 说是提意见,可清东明子的脸立马呲牙咧嘴极为嫌弃,举手既僵硬又重而缓慢落下,就像说话很费脑子那般皱巴着脸,愁得很:“我知道,外人看不得你们无间大佬的脸,可你下次来真的,真的,找个东西把脸蒙上好不好,就我见的死鬼多了去,每次看见你都被吓得不行。” 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但真的又不想每次来找半斤,猝不及防便会看见遂这张……这个黑雾雾的头,所以,清东明子突发奇想,提议遂蒙脑袋出门。 能行吗? 当然不行! 遂摇头:“那你把眼睛剜了吧,我借你刀子。”说到做到,遂对清东明子伸出左手,掌心现出淡淡红光,赫然出现了一把巴掌长的白骨刀子。 抽肩一怔,丝毫不怯,清东明子从身后掏出一把剑来:“嘿,凭什么,没道理吧,你这姑娘说话太无理,太猖狂,是你吓了人,凭什么要我剜眼睛!!” 遂:“……因为,我比你的官大。” 按人间的说法,神人虽与无间引者不是一个部门管,但单单论等级,遂的官,至少比清东明子高两级,至于谁更厉害,一人一鬼没机会打过,也不敢无端惹事冒着被处罚的危险打,也不会这么无聊去打,所以不知道谁更厉害。 哪处都一样,等级压人,所以,清东明子悻悻收了指着遂的剑,往身后一插,剑便不见了踪迹。 岔开双腿,伸手抓住裆下椅子处,挪着板凳以背靠柜台的方式再次坐到半斤面前,清东明子翘着二郎腿对遂轻佻扬下颚:“遂,你说说,咱们也是老相好了吧,走个后门,让哥哥们也当当引者,试试cao控人生死的感觉。” 想起自己个每次都夜半三更的出门保护所辖领地不被妖魔鬼怪侵扰,清东明子只觉嫉妒,嫉妒遂成天打着把红伞晃来晃去,同鬼说几句话便完了差事,更甚,闲来无事还能到半斤铺子坐坐,无间神管大人都不管她的吗? 清东明子羡慕又嫉妒自己差事的清闲,可遂却愁得很,所以才会到半斤铺子坐一坐,因为这里安静,没有孟引汤小姐缠着自己讲人间故事,当然,是除了清东明子这老兄不在的时候。 “当什么鬼,你根基灵,努力点是要上天去的。”纳闷清东明子脑子里究竟有没有脑筋,遂无奈道:“你觉得当引者安逸,你想想,什么人死后是有多大的惦念才会带不回无间,我又得想什么法子,去解了他们的执念,让他们心甘情愿跟我回无间?” 旁观者都当她的差事轻松得很,可一上手才知其中复杂与难处。 没法子入无间的魂,除了自己个“死”,她必须在七天追回,如果任由魂消亡,她便会被处罚。同为引者,惧虽然忙的成天见不着影,可他的差事干脆,去了带魂便走,带不走的麻烦魂,就甩给遂这个倒霉鬼了。 未听懂遂在说什么,还是觉得她所说的事压根不算事,清东明子摇头,熟练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酒杯,倒了小半杯酒后,啜了一小口,随后吸气嘶声,然后又摸出了烟盒打火机。 叼了烟,刚点火,他忽打了个酒嗝,“噗”一声,只靠半斤面前油灯照亮的店铺,昏黄霎时变明亮了几分。 如此,看灯的半斤不高兴了,闻见酒气,又见了这人嘴里喷出的火焰,他转身拿起壁柜上的细圆筒陶瓷花瓶便往清东明子头上敲。 还是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看着清东明子捂脑袋拖着凳子离开的柜台边,半斤拿出柜台下的空气清新剂对着空中随意一喷,然后,继续看着灯出神。 半斤永远不变一副沉默冷清的样子,清东明子撇嘴摇头,因着习惯了,便没说话。 嫌弃完半斤,他又看同向半斤性子差不多但比半斤好些,至少问话会回应的遂,虽然一直开玩笑,但清东明子知道,遂一般只有烦闷的时候才会顺路到半斤铺子坐一坐。 “又遇到哪个魂的烦心事了?”话末了,清东明子拍自己头,无间的事不能过问,他咋又忘了。 这次倒没有保持神秘,遂大方说道:“有个年轻人,他担心他怀孕的女友,想看见有个可以替代他的男人陪在女友身边才走。” “倒是深情,”这样说着,清东明子面上依旧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就不称为人了吧,这屋子里的,都不是简单东西,什么情情爱爱悲惨的事见得多,除了礼貌性的附和一下,心里真的鲜少会有感同。 一直盯灯的半斤说话了,但依旧未抬头,视线未瞟离灯半分:“那你打算怎么办?”不眨眼盯着半斤,清东明子小心翼翼拧开了酒瓶盖,然后,就这么盯着半斤乘他不注意,清东明子仰头喝了一口酒,然后看着遂装模作样等她回答。 “不知道。他女朋友对他的感情深,就短短几天,精神状态已经快不行了,这种情况下,她身边怎么可能出现一个逗她笑的人?”遂摇头,说出最让她为难的一点“情深”。 遂因为难“深情”二字摇头,可落清东明子眼里,就是黑风衣纤瘦女子脑袋处有黑漆漆一团晃了晃,场景,有点搞笑啊,于是,控制不住,他咯咯笑着又打了一个酒嗝,然后,半斤不冷不淡的眼刀子又甩了过来。 一直都是个拖沓性子,清东明子避开半斤的眼神,又拖着椅子坐到了遂跟前,提醒:“你是个鬼。” 遂看了看自己白得几近透明的手上的皮肤,点头,欲回应“我知道”,但清东明子先开口,有些纳闷:“你还真当个老实鬼?” 鬼话连篇,宁信鬼推磨也不信人话……这些,足以见得在人间鬼的风评有多差,但遂不一样,她要做个守戒律,体制内受领导、户信任的规矩鬼。 所以,知道清东明子说的是什么意义后,她不含糊摇头:“不合规矩。” 被这鬼姑娘刻板性子噎得苦笑不得,清东明子下意识便伸手准备去揪她披散着长及腰的黑亮秀发,但,刚有动作,他便想到对方是鬼差,自己应该还是给予点尊重的,于是,他及时收回了手......然后,遂也收回了一瞬间便出现在手里抵着清东明子胸口的白骨刀子。 清东明子挪椅子往后退远离了遂,恢复了啥也不怕的状态,问:“那无间给你定什么规矩没有?” 遂思忖,回答:“除了魂自己死,追魂接手的七天内,必须追回。” 就这点,“除了魂自己死,七天内追魂必须追回魂,”除此之外,便无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