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下):离开文府,借住元家
很快到了文妙生辰这天。文府早已提前布置妥当,傅氏领着文妙中堂待客,阮姨娘因要照顾文静只帮着做些吩咐丫鬟引路的散活,文椒则被遣去花园里陪着早到的小姐们闲聊。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女儿家,有的娇俏有的艳丽有的文静,脸上的稚气还未全部散去,各自相熟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一片笑语。不多会,文妙来了,文椒就彻底站到一旁去,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心里莫名有种自己老了的感慨。 因燕国不太重视男女之防,花园的另一侧则是文钰领着些青年赏花吟诗。待文钰一行人走近了些,前头来的小厮就来通知戏班子可以开唱了,于是一群人又往戏台去。 文椒落在最后,心里过了一遍生辰宴的流程,想着看多几出戏就差不多要散了,如此又过了一天。 今日裴恪跟在文钰身旁没时间搭理自己,只有来迟的元芷落了座,向坐在女眷最后排的文椒点头示意。文妙看了看元芷,蹙着眉转过头去。 文椒是不太能欣赏这些戏的,咿咿呀呀的,措辞又跟现代话不同,听着仿佛天书,不多会就生出困意,未免出丑她便派了小青跟傅氏身边的大丫鬟说一声,由小青扶着到花园里散了会步。走累了,文椒就让小青去厨房里拿盘点心,自己在石凳处喝茶。 元芷刚好也往花园边走来,前些日子他刚授了翰林院编修,一面修学读书一面增长政务见识,又要应付人情往来,每个决定都举足轻重,一刻也不敢松懈,正是迷茫疲累之际,好不容易借着文府的邀请喘息片刻,自然想寻个清静地。才到园子,就看见文娇娇手撑着头,拇指于太阳xue处揉捏,美目轻阖,紧皱的眉减去几分稚嫩,樱唇微张,美人如画。 大概是被他的脚步声吵到了,文娇娇睁开眼睛看向他,似在疑惑他为何在此。元芷便不好再走了,见过礼后便在石桌另一头坐下来。 “三小姐也不爱听戏?” 文椒:“...”不爱的何止听戏,怎么就连个自己呆着的时间都没有。 见文椒不说话,元芷也乐得安静。又再坐了一会,见小青端着食盒朝这边过来,元芷就起身准备告辞。 文椒也看见了小青,客套道:“元先生若无要事,不妨试试府里的豆糕,松软清甜,很是可口。” 元芷今日出门急了一点,没用早饭,此时确实有些饿了,谢过文椒后又坐了下来。小青摆好豆糕又新沏了茶便退到一旁,元芷隔着帕子拿起一块豆糕,入口即化,口舌间自有一股豆香,吃起来又夹杂着牛乳的清甜,确实很不错。 文椒也吃了两块,看了看元芷,问:“先生可授了官?” 元芷也停下手,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才道:“授了翰林院编修。” 文椒点点头,以前没少看小说,对这方面也算有个大概的了解:“先生大才,只是这做事却与读书不同,比起结果,往往做事的手段更要紧,相信先生定能尽早适应。”这刚毕业的小白和经验丰富的社畜总是不同的,心态摆不对、方法找不准很容易吃闷亏。文椒对他印象不错,便多说了两句。元芷深以为然,自己也是在吃了几个哑巴亏之后才明白了比起做好,更重要的是做对。心中不自觉高看了文椒几分。 两人闲话间,小青来报前头已经开席了,元芷先行离开后不久,文椒也往女席那边去了。 这几日傅氏一直在想,文娇娇是在自己手下讨生活的,不应如此胆大才是。等到大丫鬟向她禀告了花园里的事情,傅氏咬了咬牙。还以为前一次的思过已经给了她教训,没想到果然如女儿所说,甚至还攀上了新科探花郎。她也明白自己女儿不时跑向西跨院是为何,只恨这文娇娇三番两次不识好歹,总是企图碰些不该碰的人,自己若再不教训教训她只怕真要坏事。何况meimei昨日来信,裴家一行不日就要到京都,若是meimei知道她的宝贝儿子裴恪曾被自家庶女勾搭的事只怕要闹翻了去。 傅氏朝大丫鬟绿俏耳语几句,绿俏点头退了出去。 用过午饭,宾客们又到花园赏了赏花,陆续有人先行离开。 傅氏陪着要好的几位夫人闲话,讲着讲着几位夫人就开始打听起适龄的郎君公子来。傅氏也就让几位小姐们散了,文椒赔了一上午笑早已疲惫不堪,傅氏的大丫鬟绿俏看见了,上前来问文椒可是需要休息。文椒看了看文妙跟她的几个闺蜜聊得热火朝天,想来应该没自己多少事了,点点头请绿俏带路。 绿俏引着文椒往回春院去,将到院门时想起来一拍额头叫道:“瞧奴婢这个记性,光顾着夫人的吩咐,忘给院里备茶水了。”说罢就要告退。 这等小事自然不用绿俏亲自来,小青忙拦了拦绿俏,道:“jiejie且歇会,我去取来便是,劳烦小姐和jiejie等会。” 绿俏也是做做样子罢了,她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自然是不必做这等端茶倒水的事情的。 文椒眯了眯眼,此刻终于反应过来,接下来该是什么剧情了! 试想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有什么本事使唤得动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何况要领她去休息大可以带她回自己的院子,何必拐道来这回春院?要知道回春院可是客院,文府这会儿可没有什么客人。然,自己此时就算问绿俏为何是回春院,绿俏也可以说是给今日的宾客备的,回春院离花园也近,这等安排确实没有什么错处。 文椒看着绿俏,其实是很想问她为什么的。自己已经卑微至此,来到这里除了对裴恪耍了点小心机以外没有做过半点亏心事,对傅氏等人一直是能避则避,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绿俏感觉到了文椒的视线,不由纳闷:难道这三小姐知道了夫人的计谋?不会的,里面的人是夫人特意安排的。绿俏硬着头皮看回文椒,强装镇定道:“小姐不如到院内等候?早春风寒得很,莫受了凉。” “哦?绿俏jiejie说的是。”文椒笑,怎么就能有这么无耻的人用为她好怕她着凉的理由推着她进火坑,可惜了,傅氏要她在文府呆不下去,却不知这文府她已经不想呆了,“确实有些冷了,jiejie可否扶我进去,再让人替我寻件披风来?” 绿俏按捺下欣喜,忙道:“是,小姐请。” 待走到院子前,绿俏推开了门,见文椒踏进去后忙道她去寻披风去,扭头跑向花园。 文椒冷笑,走进室内,床榻上果然有个粗布短褐的男子,模样平平无奇,应该是府里的小厮下人。鉴于待会有人来“捉jian”,这人应该只是假寐,或者说马上就会醒来,配合着傅氏让她百口莫辩。 可惜了,文府自然是要走的,却也不是如傅氏所愿地走。文椒拿起桌上的花瓶,狠狠向地上摔去。花瓶碎裂的声音惊“醒”了床上的人,也让绿俏大喊的声音停住了——三小姐!您这是.... 门口果然聚集了几个人,傅氏好歹还知道给文府留点脸面,只带着文钰兄妹、裴恪和几个下人。这对文椒来说可不是好消息,毕竟刚烈不堪受辱这一条,要表现给外人看才是,都是文府里的人她可说不过那么多张嘴。 绿俏得了傅氏的示意,立刻跑进屋内:“三小姐!黄二!你怎会在这里?!夫人...!” 文椒:...府里那么多人就偏偏给你找到个连名字都跑龙套的黄二,也是不易。 文妙也明白过来,迅速退到傅氏身后喊道:“三meimei!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这也太不知羞了!” 文椒看向裴恪,果然,他的脸上有怒有恼,眼里的怀疑和轻蔑藏都藏不住。啧,好一个文家人。 “喊完了吗?要不要往园子里喊喊?让全京都都知道?还是我来喊?”文椒也懒得浪费眼泪装模作样了,冷笑着瞥了眼文妙,又盯住了傅氏。 傅氏没想到文娇娇会是这个反应,冷漠、冷静地置身事外,让她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傅氏摇摇头,到底太年轻了,势单力薄,今日文娇娇只能被自己摁死了。“娇娇,你这...唉,来人,将这黄二捆了,去请老爷。” 黄二起初也愣住了,收到傅氏的眼刀后立刻大喊着冤枉,挣扎着向文椒求救。 绿俏行动力惊人,马上请来了文铮。 文椒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便宜爹,文钰长得很像他,不同的是文铮肤色也更深些,山羊胡子衬得他不怒自威。文椒看见了他眼里的惊怒和怀疑,不禁替原主感到可怜。这偌大的文府里居然真的没有一个人是向着她的。 “怎么回事?”文铮开了口,旁边的黄二不负傅氏所托,张口闭口就是他与文娇娇私通已久,今日私会不小心被绿俏撞见,请求宽恕。 文铮转头看向文椒:“他说的可是真的?” 文椒扯了扯嘴角,这次不用再假装,是真的对文府又恶心又失望,直视文铮道:“父亲可信女儿?” 文铮看着眼前像极了乔姨娘的人,十多年来第一次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看清楚了这个女儿。真的很像,文铮想,眼睛更像。 “我要如何信你?”文铮也不想相信自己的女儿会作出这样的事情,只是众人都在看着,他希望文娇娇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在场的不止是他们文家人。 这句话在文椒听来却是另一层意思。太没有意思了,文椒想。就连陪着他们演戏都觉得没意思,对手太蠢手段太低级,但成功恶心了自己。文椒朝着文铮的方向跪下,俯首道:“女儿只有一言,请父亲许我自立女户。”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傅氏母子不知道文椒为什么不喊冤,为什么自请出府;裴恪则从一开始的怀疑文娇娇水性杨花到现在疑她以退为进;文铮则是没想到他这个女儿毫不辩解竟是要自立女户!女户虽然也历经几朝,但多是家中没有男丁的寡妇才会如此,律法虽多有照拂,但在世人眼里女户到底于声名有亏。像文椒这样的父母兄长健在的大家小姐更是不可能会选这条路。众人也就觉得文椒是在以此要挟。 文铮也是这样想的:“住口!你一个女娃子家知道什么!女户也是你能说的?莫以为以此威胁便可以含糊过去!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儿不敢。此事女儿辩无可辩,为免污了文家名声,请父亲允了女儿。” 傅氏也吓着了,本来她就安排好了在两人都衣冠齐整的时候进来,一是她并不想逼死文娇娇,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对文家名声有误,如果只是独处一室还有回转的余地;二是文娇娇好好地嫁出去了将来夫家也能帮持着妙儿,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也不曾对文娇娇下过死手,没想到今日却让文娇娇来了这一出。自是劝着文椒:“你这孩子!这儿都是家里人,你有什么话说出来便是,家里人还能不向着你不成?你这...” 文椒始终没有抬头,握紧了拳头竭力忍住——好一个家里人,好一个向着我!你们可知文娇娇早已死了,被你们这些家里人逼死的!如今又来假惺惺地逼我,我若是留在这府里,打个喷嚏都会被你们辱骂一句水性杨花不知羞耻,到头来全是你们的好了! “女儿只此一求,如父亲不允,女儿只求一死。” 文铮怒极反笑,指着文椒:“好,好的很。此事绝无可能,来人,将三小姐带回去!” 小青和另一个眼生的丫鬟抖着双腿,用力将文椒扶起来,嘴边仍不住劝着文椒。文椒由着她们俩拉扯,却在走进荷花池的时候大力甩开二人,直向池中跳去—— “小姐!来人——!” 文椒跳进水里的一瞬间,只觉得池水的冰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能离开这里。 文椒被救上来时已经昏了过去,傅氏匆匆打发了来客,又传了大夫诊脉煎药,今日一出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文铮坐在床尾,闭紧了眼。 小青喂过药不久,文椒就醒了。看着熟悉的床帐,文椒只觉得凄苦——怎么就没死成呢。 “我没有说笑。”文椒看见了床尾的文铮,哑声道。 我是真的会跳下去,没有说笑。 文铮看着她苍白的脸,静默了一会,将手上的匣子放在了床头。“你娘生前留给你的铺子,病好后随你。”言罢离开了屋子。 文椒打开来看了看,里面除了几张地契,还有些银票,按前些日子打听来的物价,省着点用够自己生活几年的,加上铺子的营收,吃饭问题好歹解决了。 “小青,”文椒起身,将自己藏在妆奁里的碎银塞给小青:“这些日子承你照顾了,最后替我换身衣裳租辆车,多谢你。” 小青想不明白文椒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小姐不做非要立什么女户,然而她没有多说,也不可能跟着文椒一起去,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待收拾过后,文椒无视了府里人打量的目光,也没有告别傅氏等人,将踏出后院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太好了。 文椒走向马车,对着前头的车夫说了句“云来客栈”便要上车,没想到却看到了元芷。 元芷今日是知道文府内发生的事情的,虽然不太清楚细节,但也知道眼前的文三小姐宁死也要出府,甚至说出了自立女户这样的话。自己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几个时辰前,没想到再见面他还是他,她却不是文家三小姐了。元芷听到文娇娇的话,猜测她是没有地方去,一个女子住在客栈到底诸多不便。脑袋一热,元芷脱口而出:“文小姐若不嫌弃,在下家中还有处院子...” 没说完就意识到不对,他与文娇娇到底只有几面之缘,如此冒失的话恐怕会让她误会。 “文小姐别误会.../那就多谢先生了。”文椒笑了笑,比起客栈她当然还是更愿意住在元芷家里,客栈住店的花费可是一笔不小的银子,何况她独自在外肯定会有不便,而对元芷这样稍微知道根底的人倒是没所谓。何况元芷这种说句话都要脸红的人,更是不必担心安危。 元芷见她应下了,耳朵热得发烫。向车夫说了自家的地址后也一同上了车。事出突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文椒,只道他也是搬来不久,家中没有下人小厮,请她不要见怪。 文椒这一日的坏心情终于好了一些,本来她也不打算住很久,答应借住一是因为放心元芷,二是因为立女户要办的手续到底还是读书人知道得清楚些,他如今又是官身,想来借他的面子不会太难办才是。缓上几日再去买个小丫头,年纪小点的,不至于心思多。 文椒又委托元芷帮忙打听出售的院落,远一些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