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醉话胡话(700珠更1)
文椒朝吴伯歉然笑了笑,又唤住了苏娘子,亲自去开了门。 来人一身黑衣,先朝她施了一礼,才说明来意。 文椒下意识地回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双眸一垂一抬间便做了决定,她先还了礼,才道:“家中有客,实在不便外出。还请代我向世子转达歉意。” 那人便点点头,又施一礼后转身离去。 文椒再入座时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强自打起精神来与吴伯又说了会话,才寻了个由头回了屋。 她又在看那一盒子的生辰礼,虽然她知道不该再看。 她与卫戎不适合,有没有江祁都不会有好结果。 她将这话暗暗念了数十回,搜肠刮肚地为这句话找些能立足的借口:他们之间从一开始便是假的,性情是装的,来回牵扯是设计的。 她甚至有些卑劣地将她穿越这件事也强行添了进去当作论据——双方并无姻亲之说,谈个恋爱有分有合算不得错罢? 可越想,她就越发唾弃自己的无耻。 为了寻得一点心理上的安慰,完全否定两人过去,将自己彻底撇清…… 可少年人的拳拳真心,是这世间最无往不利的剑,就算只是轻轻这么一碰一念,也能叫人痛不欲生。 窗外传来苏娘子的声音,文椒擦了擦脸,将东西又放回妆奁后才出了门。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她一直是这样想的。 庆州城门不远处,卫戎听了侍从的话,脱口而出问道:“是江府上的人吧?” 那侍从愣了愣,坦诚道:“属下并未入府,不曾见着人。” 卫戎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抿了抿唇,让人退下之后才冷了脸。 他不该问。 男女情谊如何长久他并不晓得,但设身处地想想,若连这点小事都要猜疑,不成怨偶亦要做憎侣。 他既已决心不再提及此事,便该做到才是。 卫戎出神地看了会城门,很快转身往城中去。 别猜了,去见她。 为什么要叫一个江祁惹成这般模样? 他不差,他亦很好。 想到江祁即将回到河州,这一来一回又要一月有余…… 马儿放缓了脚步,卫戎也松一口气。 届时父王回了庆州,待过了明面,他便能好了。 他将这一切猜疑和反复无常归咎于二人关系的不确定——而他向来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 文椒见着他时并未表现出丁点意外。 她如往常一般问了几句好,又替他倒了茶,然后安静坐在一旁。 卫戎在很多时候并不愿意耍什么心机,他便直问了早晨的事,语气平淡得像是突然记起之后随口一问。 文椒头也不抬,手捧着茶盏啜了一口,略过了所有与江祁有关的部分,只说是聊了些家常话。 讲着讲着,她面上隐隐带了些笑,只她自己不觉。 卫戎却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了这一点欢喜。 这叫他再次动摇起来。 他也弯了弯唇角:“许久不曾听你说这些。” 文椒一怔,很快笑道:“成日也就是些家长里短的,也说不出什么花儿来。” 卫戎便想到了父王母妃之间,左右也是这样的事——吃过了?多穿衣。哪家的公子哥儿又闹了什么笑话…… “过日子便也就是这些事了。”他也笑。 文椒微点头,然后就是一片沉默。 她自认也算是个能说会道的,可这会儿两人共处一室,硬是憋不出半句话来。 叫她再问一问卫戎今日做了什么?前几日在忙什么? 不了吧。 唯一能叫她仔细去想的,便是要不要与他坦白说自己想回京都的事。 可万分糟糕的就是,她连拿文家做借口都不行——闹得这样难看,一年过去又巴巴地说什么“想阿爹”了之类的话,谁信呢? 她在犹豫着如何开口,卫戎也坐得十分难受。 他在想,从前两人没事要忙时,他们都在做什么。 当时一本书一杯茶,两句玩笑话,怎么就没觉得难捱呢。 说到底是心变了。 卫戎叫这念头一惊。 他下意识地不肯承认是文娇娇心变了,主动将这“罪名”扣到自己头上。 娇娇本就是个懒的,天热天冷都不爱动,且今日该说的亦都说完了,自然安静了。 思绪乱作一团,他无从下手,便又去想江祁的话。 真要叫卫戎说,他这二十载年岁里,见过最聪明的便是江祁。 是什么叫江祁那样肯定地说他与娇娇不会有结果? 这样近乎自虐地思考成了卫戎最近一闲下来就要做的事。 “卫戎。” 文椒鼓起勇气,决定乘着这个机会讲明白一切。 她的声音打断了卫戎的思考,他抬起眼来,眼底的躁意与不耐尚且来不及收好。 她突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察觉到她神色有异,卫戎微垂下眼,再看向她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 “怎的了?”他柔声道。 她绞着手指,低声道:“你晚间可有事要做?若不忙,我请你吃酒吧?” 她知道自己有个喝多了什么都敢说的毛病。 若是清醒,对上他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勇气开口。 卫戎愣了愣,很快点头道:“好。” 自然不会在家里吃酒了。 卫戎从前只大概晓得她喝多了会说些胡话,却不知道她酒量如何。 但见她一杯接一杯的,他忍不住拦了拦:“怎么这样急?” 文椒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他:“你能给我一刻钟的时间么。” “就听我说,不要问,也不要走。” 他眼神躲闪,低声问道:“很重要么?” “重要。” 卫戎便晓得她为什么说要吃酒了,大约是他不大愿意听的话。 最终他还是点了头。 文椒朝他笑笑:“多谢你。” 这句多谢,可算不得什么好开头,卫戎想。 “我想了许久,这几件事还是要与你说明白。” 酒劲上来,她微蹙眉,思索着从何处开始讲起:“我有一个秘密,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她的话断断续续的:“唔,先说叁月叁那回罢。” 上巳节甚至成了他二人心结,卫戎心一紧,到底克制住了。 “我从前手段卑鄙是真,爱慕你也是真。之所以不需你负责,是因着我并未想过与你长久。” 一句“为何”几乎就要跳出去,可他还是忍住了。 “也不是这样说罢…其实我也想过的。”脑子晕乎乎的,她的话也没头没尾的。她扯了个笑,眉眼弯弯地,“你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人,真的。” “你说我贪么,确实。” “你这样好,是谁都会贪的。” 卫戎拧着眉,并未开口。 她抱着酒坛子,眯着眼看他:“你知不知道,人一起了贪念就要坏事?” “何况是我这样的人,”她像是在自嘲,“为了搭上你便用了百般心计,真要叫我与你在一处,谁也别想有个安生日子。” “再说了…” “你喜欢我什么?” 不待他回答,文椒又道:“不论什么都好,都是假的。” 卫戎抿紧了唇,冷眼等她继续。 “绕远了…”她拍了拍头,讪讪道,“我怕啊,卫戎。你喜欢的全是假的。真正的我恶劣又自私,就连这张脸吧……” “也是假的。”她指着自己的脸道。 “你喝多了。”卫戎打断她,这已经是胡话了。 文椒晃晃脑袋,手无力地举着:“我发誓。” “我也不叫文娇娇。” “谁也不知道。” “只有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他问。 却见她泪眼盈盈,似笑又似泣:“我的名字啊。”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卫戎。” “我喜欢你不假,可我最爱的只我自己。” 他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不是醉话。 “我不想有朝一日叫你发现我是这样的人,可人能装得一时,哪里能装一世呢?” “我们也算好聚了…” 所以,请给她一个好散罢。 她也分不清自己是醉了还是没有,只是强撑着睁着眼睛看他。 “一刻钟未到。”卫戎别过头去。 “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 “至于名姓之说,你确实喝多了。” “若只是因着曾经的事欺我瞒我,大可不必。我说了过去了。” 文椒愣了愣,又笑:“可这只是第一件事。” 卫戎点头:“一刻钟未到。” 她咬了咬牙,狠下心来:“第二件事,我与江祁。” 她话音才落,便见他眸色似深潭,面若寒冰。 “你看,”她笑得眼角也沁出一滴泪来,“做什么勉强自己呢。” “卫戎,你这样的人,不该为了这些事难受的。” 他听得头痛,冷声道:“是你们不该如此。” “是,自然是我的错。” 她头点得极快,卫戎噎住,复怒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你将来会有合心意的妻,会有……”文椒下意识地拿了这些话来堵他。 “嗤。” “绕来绕去,不还是为了江祁。” 他许少这样刻薄,甚至是从未这样刻薄过。 文椒想反驳,却找不到话说。 他站起身,冷淡道:“如你所言,我什么都有,江祁便没有?” “说着不愿意与我在一处,怕我发觉你是什么样的人。”他顿了顿,“我说我已经晓得了,又拿江祁作筏子…” “我倒真想知道,若连江祁也刺不了我,你又要说什么?” 最后的话到底还是被他咽了回去,教养使然,卫戎亦是气急了才会这样刺人。 “一刻钟到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转身离去,关上门后才停住了脚步。 他知道文娇娇没开口说完的话是什么。 无非是“好聚好散”、“我配不上你,你会有更好的”之类的话。 想他怎么做? 无妨,祝你二人白头。还是什么? 凭什么。 他想了想今日的事,突然有些好笑。 早晨见了吴伯,晚间便要与他“说清楚”。 嗤。 他走出酒肆,点了个人:“从云。” 喉结滚动,卫戎淡淡道:“你跟着她罢。” “不要叫她发觉。” 从云点头。 “直至父王回庆州。” 黑色身影隐入夜色之中,卫戎想了想,还是回了王府。 酒肆雅间内,文椒洗了把脸,彻底放弃与卫戎沟通。 一刻钟到没到她不晓得,卫戎随时可以喊停,她也只能跟着停。他们从一开始便不对等,方方面面皆是。 再过一个月便好了,到了京都就好了。 她长叹一口气,站到窗边看了会月亮才走,并未注意到后头的身影。 卫戎回到府里,沐浴过后总算静下心来。 他记性极佳,便想起来第一回带她回府的事。 鱼水之欢后,她确实说过一个名字。 然而,他并未怎么细想——她上头几个兄长jiejie都是两个字的名儿,独独到她是叁个字,大约原先是叫的文娇罢。 想通始末,卫戎却更不高兴了。 这说明,文娇娇今晚说的话,都不是胡话。 她没醉,清醒得很。不过是借酒壮胆罢了。 原先因着骗他的事不敢想长久?那后头呢。 又想过了。 可为什么不继续了? 他想得烦了,决定起身练会儿剑:“从云。” 应声的却是乘风。 卫戎这才记起来,他把从云叫走了。 “叫他回……” “不必了,就这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