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从她走进这道门起,他神色始终一派淡然。仿佛认准了这是他的地盘,而她势单力薄根本跳不起什么水花。 那几张薄薄的纸赫然宣告着他的罪状,但即便如此,这个男人还是这样气定神闲。 仿佛错的不是他,而她在无理取闹。 既然如此,其他不必赘述。江蓠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点了几下,言简意赅到:“那我们就来商量一下离婚的事吧。” 起初蒋鹿衔仿佛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但慢慢的,他的目光从不可置信变成了然,最后看向江蓠的眼神充满了嘲弄。 他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手臂搭着扶手,双手交叉置于身前。举手投足间皆是冷静自持,仿佛她的话没有一丝的影响力。 待心中那股意味不明的焦躁渐渐退散,他终于洞察到江蓠的意图。不咸不淡地闹了两天,今天终于开了个大的。 “就为了标书的事,值得你闹成这样?” 他平时懒得在一些事情上费心思,但也不是不能哄人,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妻子。只是什么事情都要有一个度,超过了他便没耐心再去扯皮。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江蓠从文件夹里抽出离婚协议书,扔到他面前。 蒋鹿衔瞥见离婚协议书的字样,眼里终于有了波动。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他没有去看里面的内容,只是冷冷道:“我以为之前的误会已经解开了。” 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 江蓠从食盒里拿起一颗薄荷糖,拆开,慢悠悠放进嘴里。语气放松得像在跟他聊天一样:“这份离婚协议书是我连夜找律师拟定出来的。我们之间没什么纠纷,我要的大部分都是我的婚前财产。其余零零碎碎的一些银行存款和房产是你给我的聘礼。这个我就不还了,你应该也不会收。至于其他的,你给不给都无所谓,对我来说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 到此蒋鹿衔终于知道江蓠是有备而来。她把一切都算好了,冷漠的像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仿佛他们之间只剩下利益关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心口渐渐有些憋闷,蒋鹿衔放下交叠的双腿,换了个姿势坐。语气嘲弄:“提出离婚,你竟然什么都不要?” 薄荷糖慢慢融化,辛辣的味道充斥在口腔,却让她的大脑无比清醒。江蓠顿了顿:“总归相识一场,希望我们好聚好散。我不是在开玩笑,希望你能正视这件事,而不是把这一系列行为当成是威胁。” 蒋鹿衔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冷冷反问:“你不就是在威胁我?” “我不过是个工具人,何德何能可以威胁到你。” “你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用不着这么阴阳怪气。” 江蓠沉默下来。让她自己复述那些东西等于让她再一次把自己放到称上,论斤论两地标出价码。 她垂下眼眸,握了握掌心,“我看到那份遗嘱了。还有你对我的调查。”她眼色极淡地笑了一声,“想不到我这么有价值,能帮你换回整个蒋氏。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声我很荣幸?” 到现在她还觉得这件事十分荒谬。何年何月了还有这种赶鸭子上架的事情发生,而她竟然是女主角。 蒋鹿衔一时间没说话。良久,抬手扯了扯领带。他声音低沉又无比平静,透着令人彻骨的凉薄:“我想要蒋家,你想要我,我们各取所需,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说完后他想就老爷子搞出来的鸟事多解释几句。比如前因后果,比如他也产生过挣扎。但事已至此,再怎么解释也是苍白的。他必须要蒋氏,别无选择。而对于江蓠甚至于宋家,他自认没亏待过他们。 宋家想要生意他可以帮,江蓠想要任何东西他可以眼也不眨地送上。他仁至义尽。 “各取所需……”江蓠有些失神地呢喃着。 她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千斤巨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怎么捂都捂不热。 她想大概蒋鹿衔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嫁给他的。是她太贪心,明明他早已经说过自己没有心,她还是抱着他会爱上自己的想法,希望与他共度余生,得到他的人以后还妄图贪恋他的心。 现在这种局面,再去纠结他有没有喜欢过自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那只会让她看起来更加可悲和可笑。 江蓠紧紧抿了下唇,冷漠地说:“两年期限到了,你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可以不需要我了,而我也没办法在知道这件事后跟你继续生活下去。我仔细看了那份遗嘱,上面写得很清楚,老爷子当初给孙媳妇转让了百分之十的股权,我当时只意思意思跟你要了三成。在没离婚之前我还有权利从你这里收回。到时再转让给别人,那就真的会威胁到你。” 蒋鹿衔脸色寒得像结了冰。他下颚线紧绷,声音低得像是没有温度:“你确定非要跟我撕破脸?你考虑清楚,即便跟你结婚是我目的不纯,但你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有蒋家这层光环,你的整个家族也跟着得利不少。如果你选择离婚,蒋家不会再庇护你。” “我如果想跟你撕破脸就不会选择协议离婚。大可以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到时你和蒋氏都会成为上流圈子的笑柄和谈资。” 蒋鹿衔笑得讥讽:“何必把自己说的这么深明大义。说到底你不过是在为自己被蒙在鼓里感到愤愤不平。蒋夫人的位置已经给你,这还不够?” “我承受不起。”江蓠心灰意冷,“相信蒋家人十分乐意听到这些消息。你不如好好考虑考虑我的提议,真闹起来元气大伤的不会是我。” 蒋鹿衔沉默下来。他不是没想过江蓠知道遗嘱的事,猜到或许她会大闹一场,耍耍脾气。但无论怎样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她像是他的敌人,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时间仿佛凝滞下来,气氛压抑到空气好像都不再流动。蒋鹿衔垂下眼眸,沉沉望着面前的几张纸。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变成我的敌人。” “只要你同意协议离婚,我可以不是。我们会变成没有关系的陌生人,自然谈不上是敌是友。” 离婚协议书一式三份,江蓠利落签完,神色平静地等蒋鹿衔动笔。 天空碧蓝,云影缓慢地移动着。被遮住的光浅浅露了出来,照进室内,在江蓠身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金色。 见他迟迟不动,江蓠顿了顿又加一句:“你如果舍不得,聘礼可以收回。” 她精致的面容上几乎没有表情,水润的眼底仿佛冰冷的湖水,冷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桌上三份一模一样的文件等待他的签署。 蒋鹿衔脸色冷了冷,拿起笔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的字遒劲有力,笔锋凌厉得近乎穿透纸背。她说得对,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没有了后顾之忧。期限已过,她没有了价值。 “记得把辞职信一起批了。”江蓠收好其中两份协议书,又提醒一次:“明天九点民政局见。” 说完痛快利落地走了出去。 蒋鹿衔看着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僵在位置上宛如雕像一样良久都没有回神。 —— 从蒋氏出来,江蓠给辛以彤打了一个电话。得知她的东西已经全部搬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晚上她直接开车去了暂时的住处。 这处房产是她买的第一套房子,一百来平的两居室。大学毕业后只住了两个多月,嫁给蒋鹿衔后就搬去了蒋家别墅,此后一直也没人住。所以房子还是崭新的。 辛以彤找的人非常靠谱,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东西也都是按照她的习惯放置。明天还有事情要办,江蓠吃完饭简单洗了个澡就睡去了。 一夜无眠,第二天江蓠早早起来,简单化了妆换身衣服就去了民政局。 江蓠下车往正门方向走的时候,蒋鹿衔也刚停好车。他漆黑的目光落在江蓠纤细的背影上,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钝痛。 他蹙了下眉头,忽略那点意味不明的感觉,沉沉开口:“你来的倒是挺早。” 江蓠转过身,看到了一身正装的蒋鹿衔。 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g家定制领带,意大利手工头层牛皮皮鞋。钻石袖扣低调地散发着微光,手腕上一只限量铂金手表。 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买民政局的。 江蓠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早点结束大家都省心。” 蒋鹿衔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锋利的下颚线也紧紧绷了起来。他卖动长腿几步走到她身旁,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昨天没回去就是想再给彼此考虑的时间。如果你十分介意这件事,我可以道歉,没必要非闹到不可收拾。你和我离婚完全弊大于利,而且这对宋家来说得不偿失。” 江蓠抬起头,目光定定落在他脸上。以往他们之间的谈话很少聊到婚姻和感情上面,以至于她被假象蒙蔽。 现在想来,蒋鹿衔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温柔,大概与感情无关。那是一种在气氛烘托之下就会下意识产生的举动。 比如他有需要的时候。他会格外耐心,会让她也有一个美好的体验。但是这与是否对她有感情没有关系。他做任何事都喜欢步步为营,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理预期。 所以到现在,他觉得她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认为用一个稀有的道歉就可以粉饰太平挽回一切。 江蓠终于明白,他不是渣,应该说不是有意的渣。而是一种感情缺失。他不会喜欢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做些什么,更不懂得在男女的感情之间有些事发生了便是无法挽回。 那天在发现遗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被物化了,甚至到现在还记得那种伤心难堪的感觉。 可是现在,她觉得蒋鹿衔比自己更可怜。 往后余生,他可能继续活成一个冰冷的机器,体会不到生而为人的喜怒哀乐。 她的眼神含着一种蒋鹿衔无法理解的悲悯。他心头巨恸,不由沉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江蓠想告诉他:你没有办法离开蒋家,但我不是。世上男人那么多,我为什么要跟你绑在一棵树上? 但一想到就要离婚,她懒得再费唇舌。她面色平静地往前走,“谢谢了。你的施舍可以留给有需要的人。” 说完,她挺着脊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正版,评论有红包~ 第17章 办理离婚的流程并不复杂, 拍照签字再把离婚协议书交上去,没多久就换回两个小红本。与两年前的区别只是“结”变成了“离”。 走出民政局, 阳光正好。天色湛蓝,两道疏离的影子一前一后映在地上。轻风吹起额前的碎发,不远处是男人挺拔的身影。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几年江蓠仿佛做了一场大梦,经历了蒋鹿衔这一道大砍, 现在梦终于醒了。 本以为道别时心里多多少少会感到难受, 但此时此刻江蓠却觉得自己分外的平静。 “你那么忙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蒋鹿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漆黑眼底深得像一潭湖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蓠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语气很淡:“还没想好。不过应该是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吧。” “其实你没必要辞职。你工作能力很强, 蒋氏更适合你发展。聪明人应该懂得公私分明。” “这还是你第一次认同我。”江蓠笑了笑,“不过不重要了。我这个人不喜欢拖泥带水。我们的关系以后最好就是没有关系。” 蒋鹿衔脸色沉了沉, “随你便。” 他长得极好。眉眼深邃,气质卓然。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矜贵气质。即便是生气也隐隐透出一种男性魅力。只是性格一如既往地别扭, 大概也只有他会把关心人的话说得这样生硬。 不过蒋鹿衔怎么样跟她也都没关系了。江蓠转过身,背对蒋鹿衔摆摆手,然后大步往前走去。 一别两宽。 就此别过, 我年少的喜欢。 树影摇晃, 周遭喧嚣仿佛短暂地消失了。蒋鹿衔独自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江蓠走出自己的视野。 令人难以忍受的窒闷感窜进胸口,仿佛一块巨石压在胸前让他喘不过气。他脸色冷到了极致,漠然转身上了车。 车子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行驶。蒋鹿衔望着前方,机械性地紧紧握着方向盘。不知过去多久, 等回过神才发现已经到了家。 欧式别墅静静伫立在阳光下,喷泉被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牡丹花欣欣向荣,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 蒋鹿衔开门下车,慢慢走了进去。 “先生您回来了!昨天太太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了!发生了什么事啊?”一进门,李阿姨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 蒋鹿衔站在大厅中央,抬头望向二楼。良久,嘶哑开口:“都搬走了?” “是啊!还说以后不回来了。这里是她的家,太太这是要去哪啊?” 适才消失的憋闷感再度涌上来,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沉默良久蒋鹿衔才又开口。声音比刚才冷了很多:“她不是太太了,以后家里没有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