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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肋? 我是他软肋吗? 沈重暄想,是累赘吧。 孟醒并不知他想法,一路只顾牵着他行走如风,直到将出永宁县的城门,才似忽然想起般顿住脚步,侧头道:“是为师急躁了,该先和冯恨晚一道用了饭再走。” 沈重暄不想他还会这样细心,一时颇为感动:“我不……” “让他白占了一顿便宜,呸。” 沈重暄:“……饿。” 时值晚春,城门处仍有依依杨柳,碧绦如玉,这也留不住孟醒二人,一路疾走,云拂身运到极致,孟醒少了锻炼沈重暄的兴致,只把他搂在怀里,闻得两耳风声。 “你很怕萧同悲吗?” 孟醒似乎趔趄了半步,却很快调整气息,速度不减分毫:“嗯……避开麻烦而已。我师父和他师父,有些误会。” 沈重暄悟了。抱朴子与守真君的故事,单是正流传的谣言都有几十种,而萧同悲和孟醒身为两人的亲传徒弟,自然是知道最多的——两位师父的矛盾,自然也就成了徒弟之间的隔阂。 “那冯大侠的眼睛……” 孟醒牵他的手微微一紧,倏地笑道:“可真是长大了,怎么专挑江湖八卦问?他眼睛的事,为师不便多说,一言蔽之,习拂花剑者,天生情痴。但一双眼睛而已,剑道修至一定程度,眼便生在了剑上。” 沈重暄了悟地点点头,另起话头:“所以去找梨花砚封琳对你很麻烦。” 孟醒侧头看他,恰对上沈重暄宛如寒星的眼眸,瞬时只觉心口的那枚朱印烫热得紧,沉吟道:“你怎么这么想?” “孟醒,你有摘花客厉害吗?” 连摘花客都称危险的人,你为何要以身犯险? 孟醒拍了他头顶一下,笑道:“叫师父。没大没小。” 他没有回答旁的,沈重暄却已知道答案。孟醒也无十全把握,但于久不问江湖的他而言,不靠世家,寻仇一事根本无从谈起——而与他有所故交,且正处于衰势的封家,孟醒愿意与之攀上关系,尽管其险恶程度不亚于与虎谋皮。 原来很多时候,即使身处江湖,也并不是一把剑就能决定一切。 沈重暄想,原来孟醒也是会处在弱势的。 原来大名鼎鼎的酩酊剑,抱朴子唯一的弟子,江湖人传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怪侠,也是会低头的。 ——为了他的软肋。 孟醒心中暗道:只此一次,也没有第二个沈家能给屠了。 封家不愧为百年世家,各地均有封家的下属分阁,统称凤楼,由嫡系子弟能者居上,争夺地界,各自管辖,然孟醒久不过问,一时竟只记得三州四都五川之中最为富庶的海州是封琳管属——恰与阳川一南一北,遥隔千里。因此孟醒才会找冯恨晚借印,以图捉到一只见到家印主动凑上来的封姓死耗子。 冯恨晚借他的家印亦是别有乾坤,看似封家各属皆认可家印,镶金镶银又暗寓家中地位,冯恨晚的印既然镶金,便足见他曾在封家是何等的锋芒盖世,能以不过十五的年纪拿到镶金印,已是对他最大的期望和认同。 而镶金印盖于薄纸,又会有不同的暗纹,各自指应一人——数十年前的剑道天才封沉卿,自然配得上这枚镶金朱印。 为方便封家弟子赶来献殷勤,孟醒把那朱印悬在腰封,随着他动作披拂而飞,丹色鲜艳,金色瞩目,甫一进明州地界,便引得不少人侧目,沈重暄不明所以,只隐隐猜得此处封家势大,孟醒却比他好不到哪去,眼见着天色渐晚,实在不耐烦,索性逮了城门守卫衣领便笑问道:“兄台可知此地凤楼往哪走?” 那守卫何曾见过如此俊秀的男子,下意识问道:“你是云都人?” 云都,又称欢都,天下富客纵情寻欢、销金走私之所,且盛出美人,不论男女,皆昳丽无比。 孟醒状似不经意地略一拨腰间朱印,玉印叩上剑鞘,酌霜剑亦轻鸣一声,暗示他江湖人的身份:“阳川。” 守卫这才慌忙收敛了方才的惊愕之色,俯首作揖道:“原来是阳川来的封家少侠。此处是明州子丰县,您稍往里走,临近登仙阁,不多时便可见了。” 孟醒瞥他一眼,忽然笑道:“原来凤楼是谁都可找到的?” 守卫毕恭毕敬:“也不尽然。只是明州地处偏远,朝廷管辖不及,占地却广,衙门偶尔事务繁忙,去年粮荒,凤楼开仓放粮,大家便知道了。” 开仓放粮? 孟醒忍不住看了看身侧乖顺的小徒弟,心道,人傻钱多。 既然人人皆知凤楼所在,孟醒也不再着急问路,转头问沈重暄:“饿了吗?” 沈重暄望他一眼,犹豫片刻,见孟醒满眼写着“你一定饿了”,故也乖巧道:“饿了。” 孟醒甚为满意:“明州登仙阁久负盛名,今日为师带你去尝个新鲜。” “谁的钱?” 孟醒回过头来瞪他,面上却不减笑意,只道:“明知故问,小没良心的。” 沈重暄:“……” 明州商贸发达,来往多为商贾,因而登仙阁每到傍晚自是宾客如云,人满为患。今日却独有一角异于平常,格外安静,只一玄衣剑客靠窗坐着,搁在桌上的剑看似古朴无奇,却泛着森然寒意,又见他一顶斗笠遮了大半张脸,不见眉眼,也不喝酒,只端杯茶,桌上摆了两碟小菜,似乎并不奇怪——但确实无人敢与他拼桌。 孟醒和沈重暄来到登仙阁时,一眼便瞧见了那角落的玄衣人。 掌柜的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啊道长,咱们这儿人满了。” “他那儿不能拼一桌?”孟醒努努嘴,排出几枚碎银,“去说说?” 掌柜的正欲拒绝,余光却扫到孟醒腰间朱印,当即神色微变,赔笑道:“瞧您也是江湖人,您要是肯和他一块儿,小店自然千个百个愿意。”说着便叫来个小二,耳语一番,令他带着孟醒二人去找玄衣人商量。 小二率先扬着笑脸凑去:“公子,小店堂子小,这二位也是江湖人,想与您拼个桌,您看……” 那玄衣人抬了抬头,露了个光洁的下巴,把桌上的剑收回腰间,哑声道:“可。” 孟醒当即笑道:“诶,那先给我们上个东坡肘,我徒弟爱吃。我听说你们这里鳜鱼鲜美,再来个松鼠鳜鱼,多浇些汁儿。炒碟小菜,就和这位差不多。还有……”他顿了顿,觑了眼那玄衣剑客,“这位兄台,能喝酒吗?” 玄衣人一怔,旋即摇了摇头,孟醒便道:“那先来三坛秋露白吧。” 沈重暄瞪他一眼:“酒多伤身,我不会付酒钱的!” “好好,为师可怕了你了。”孟醒从善如流,“两坛半。” 小二苦笑:“道长,秋露白我们只按坛卖。” 孟醒旋即冲沈重暄扬起个无可奈何的笑:“你瞧,这可不是为师要喝,人家小店生意也不容易——就三坛!” 沈重暄:“……” 那玄衣剑客并不理会他们,兀自喝茶吃菜,孟醒乐得清静,等菜上了就安安逸逸地给沈重暄布菜,嘴上却还念着:“吃饱饱,吃好好,我家暄宝长高高……” 沈重暄按住他夹来的一块肘子rou,忍无可忍道:“师父,你别念了。” “诶。”孟醒动作一顿,遂苦凄凄收回筷子,惨惨戚戚地叹道,“暄宝长大啦,才十三四岁就不要师父啦……” “……酒钱我付!”沈重暄道。 “暄宝真乖。”孟醒立时不再管他,笑逐颜开地倒酒开喝了。 玄衣人把他俩打量了会儿,却忽然问:“你们是师徒?” 孟醒瞟他一眼,仍看不见脸,哼道:“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玄衣人却似乎满是疑惑,又道:“我和我师父……并不如此。” 孟醒心想,我和我师父也不这样——不然怎么说我是个好师父呢? “天下师徒,本就各有各的模样。”孟醒并无探听他人过往的兴致,仍急吼吼地喝酒,倒是沈重暄轻声问话:“那您独自出来,您师父不会担心吗?” 玄衣人半刻无声,方道:“他已死了。” “抱歉。” “无事。”玄衣人摇摇头,拿起他的佩剑,也不向孟醒二人告辞,兀自结了钱便走出店门,再寻不着了。 孟醒瞧着玄衣人动作,托腮喝酒,却是满眼清明,毫无醉意,等他走远才呵叹一声:“高手啊。” “你认识他?” 孟醒沉吟片刻,道:“不清楚,我和这些人少有来往。但内力高深,武功至少与我相仿。” 沈重暄一愣,暗暗心惊,纵是江湖榜有所作弊,能进前十的也绝非俗人,何况孟醒虽名为第九,实力却绝不亚于排在第四的封琳,否则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地找上封家——由此可见,方才那玄衣人恐怕极为出众。 “怕什么,你还与他说了两句话,也算有个交情。再过几年,你不会比他差。”孟醒看出他心虚,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快些吃罢。好好休息一晚。不知道明州是谁地界,万一是封琳对头,又嫉恨冯恨晚,那可就得拔剑了。” “几年?” 孟醒笑而不答,也不再多说了。 他想,无论你有无武学的天分,至少你被无数人期待着。 比如为师,比如你要找的恩人,再比如……传你内力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