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
我这一脚踹得很有魄力,差点没把年久失修的门板给跺下来。结果钟老哥只赖赖地抬头瞅了我一眼,然后继续闭目打坐。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气人的。这地方是让你悉心悔过的,不是让你修炼成仙的。是不是本王晚来上那么一天,你直接就坐着莲花台打窗户飞出去了?! “你就没什么话想说吗?”我咬牙切齿,跳过去扯他的衣领子:“我见到那所谓的吏部尚书私生子了。确实是一场误会。” 钟伯琛连起身的倾向都没有,慢条斯理地回了句:“哦。” 我冷笑。我手里可揪着你的小辫子呢,我看你还怎么淡定下去:“不过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有人看见你私会了李擎的人。怎么?你跟他难不成还有交情?” 结果钟伯琛不仅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抿嘴笑了起来:“殿下。您又何尝不是?” 他这笑容里头带了三分嘲讽,让我看得十分火大。我又使劲儿拧了拧他的衣领子,挤出辈子最冷酷的表情吓唬他:“私会他国臣子,按我朝律法,等同于通敌叛国。丞相大人,您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钟伯琛突然把游离的目光聚集了回来,直勾勾地凝视着我的瞳仁。我被他这眼神震得心里哆嗦,竟莫名心虚起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殿下...终归是按捺不住了吗?”钟伯琛本还算内敛的笑容突然瞬即扩大,化为一个愤怒夹杂着悲凉的渗人假笑:“微臣又不会说出去。殿下何必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意识到钟伯琛话里有话。于是我放开了他的衣领子,让他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藏着掖着算什么爷们。 钟老哥把脑袋一扭,避开了我的目光,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殿下在晟宣国期间,太子李擎对您很好?” 我一头雾水,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还不错。怎么了?” 钟伯琛顿时戚戚地干笑出声,阴森森的仿佛带了极大的哀怨:“所以殿下感动到想方设法地鸿雁传书,以诉相思之苦?” ...什么玩意?!我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我终于明白这辈子的我为什么显得精神了,天天这么受惊吓,眼睛自然而然地大了一圈,整个人都英俊了。 不不,这不是重点。我慌忙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舌头转着筋问道:“鸿雁传书?跟谁?李擎?什么时候?” 钟伯琛低头,打袖子里摸索了一下,将两份信给摸了出来。我接过来一看,里头的字七拧八拐的倒是挺有我的风范,内容不堪睹目,全篇就是都在说sao话,哭诉自己怎么怎么想念李擎,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最诡异的是,最后的落款是‘子迁’。 我太阳xue直突突,胃里泛着酸水:“这打哪儿来的?恶心巴拉的。” 钟伯琛的眼神凌若冰霜,把我的理智瞬间冻碎了半边:“殿下。您的字迹,微臣还是认得的。更何况,殿下是经徐侍卫的手将信送出去的。徐侍卫是您曾经的伴读,亦是您的亲信。殿下,您还要否认吗?” 所以你怀疑我咯?我扬手将那信撕了个粉碎,一字一顿地说道:“钟伯琛。以往你怎么冲撞我,我全部一笑了之;但如今这件事,你是在触我的底线。你当我没有自尊的吗?” 哪怕是前世的我,对那李擎再多的情深义重,也写不出如此矫揉造作的玩意来。更何况现在的我已经对他没有丝毫的感情了。我肚皮上头还带着他老人家留下的杰作,夜里翻个身都得疼一会儿。最凄惨的是,我再也不能愉快地啃烤乳猪了,天天得喝上官夏开的药汤子。这对于我是多大的打击啊! 钟伯琛却幽幽地说了句:“徐侍卫对您的忠诚,有目共睹。殿下不认就算了。殿下喜欢谁,微臣不敢左右。只是殿下要记得,您毕竟是我朝摄政王。倘若这些书信落入他人手中,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你在威胁我?”我一瞬间体会到了今日吏部尚书那百口莫辩的悲壮感:“这信本就不是我写的。我有什么可怕的!” “殿下自然不怕。反正殿下可以将当年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全解释为一句忘了。殿下若不是留恋晟宣国,想必也不会在回国当日跳湖拖延时间吧?”钟伯琛突然开始翻旧账。他居然还不信我真的是失忆了。甚至以为我跳池塘也是装出来的。 我气极反笑:“大丞相啊大丞相。原来在您眼中,我就这般不堪?” 钟伯琛又不说话了,看向光秃秃的墙壁。我沉重的呼吸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十分清晰,就这么对峙了许久,待外头传来徐长治一声:“殿下。骠骑校尉魏大人求见。”,方才打破沉寂。 我咆哮:“徐长治!滚进来!” 徐长治慌忙跑了进来。一向身手矫捷的他居然绊在门槛上头踉跄了半步,险些栽倒在地。好在他用手撑了一下,变为跪地行礼:“在。” “老子让你给李擎送过信吗?”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徐长治顿时一脸茫然,连连摇头:“没啊。” “那你跟李擎的人来往过?”我将脚底下的纸片踹飞,气到嘴唇发麻:“你老老实实说。不说我先...我先砍了上官夏!” 我约莫着徐长治是个硬骨头。说砍了他,他不一定会招。但是我若把上官夏给咔嚓了,他肯定得急眼。别问我为啥知道,编剧的直觉。 “殿下息怒!臣仅与晟宣国使臣来往了一次!而且是奉命行事。”果不其然,徐长治一听我拿上官夏的脑袋当筹码,急得语速都快了一倍:“殿下您回来的匆忙。有许多东西遗留在了其国内。太子李擎命人归还殿下您的物品,微臣只是去接了那些个东西...哦对了,当日里太后娘娘嘱托微臣要还礼回去,并给了微臣一套上好的茶叶,让我交给使臣当作谢礼...” 我的娘!我气得差点没动手扇徐长治一个大嘴巴:“糊涂东西!你何时见过我娘这么好心!” 徐长治一哆嗦,眼里全是恐惧:“殿下?难不成茶里有毒?” “我看你有毒!滚!我不想再看见你!”我指着徐长治的鼻子险些破口大骂。我继而又扭头看向钟伯琛。谁知他居然在发呆,木木讷讷地好像走了神。 我忽然觉得很累。批了一宿的折子时,没这么累;在外头奔波数日还受了伤时,也没这么累。这种沁入骨髓的疲惫让我想起了刚离国那天坐在宫车上的无力感。你们口口声声地说没有抛弃我,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到头来呢?原来在你那含情脉脉的眼神里头,竟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骗子。”我将眼泪憋了回去,看着钟伯琛的眼睛,把脖子上的玉佩给摘了下来:“你也好,李擎也好,都是骗子。我做错什么了?让他骗走了一条命,又让你骗走了一颗心?” 说罢我举起玉佩就要砸。然而我的胳膊突然疼到让我险些岔了气。幸运的是,我在疼痛中幡然冷静。 不行。这个不能扔。我又很没出息地哆哆嗦嗦着把玉佩给戴回去了。然后扭头就走。 回嘉明殿的路上我一直在自我安慰。钟伯琛也是人,谁还没有个看走眼的时候。这都怪我那八卦的老娘,真没想到她老人家剥开高贵的外表,居然能做出这种事儿来。您把自己儿子往断袖的路上推,也就罢了;起码给择个良婿吧?!自编自演了一场跨国恋,恋的还是这种货色。您是不把我逼死不罢休啊! 我越想越暴躁,冲入御书房摔摔打打,把红豆和红枣全吓跑了,留下陆久安猫在椅子后头左右闪避我扔出去的物件。我扔了南岭上贡的宣纸,合溪进献的砚台,我弟用劈了叉的毛笔,以及染了茶渍的书本。最后我把玉玺拿了起来,陆久安慌忙嚎了一嗓子:“殿下!那个扔不得!” 我低头看了看,怂怂地把玉玺又放了回去。玉玺上头的盘龙瞪了我一眼,似是在嗔怒。 坐下喝了口茶,打了个盹后,那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的魏云朗不请自来了。一进屋看着这一地狼藉,立刻很是聪明地扭头就跑。我让陆久安把他逮了回来。问他是不是有重要的事儿要说。 魏云朗吭哧半天,小声嘀咕道:“我父亲...魏将军来了封家书...说嵇鸥将军的家眷已经赎回。但...其妻...自尽了...留下了两个五六岁的孩子...” 自尽了?!我腾地站了起来:“什么原因?!真的是自尽吗,是不是让人给害了?好容易化险为夷,怎忍心抛下幼子自尽呢?” 魏云朗攥了攥拳头,掩住滔天的愤怒:“殿下...还是不要问了...突厥人...与禽兽无异...” 我瞬间明了,又瘫回了座位。我未曾见过嵇将军,却还是止不住想道一声对不起。然,斯人已逝,我就算在其坟前叩首千日,将这不值钱的头颅磕个稀碎,也换不回他妻子的性命。到底是我朝太弱小了,竟让蛮夷欺负至此! “将其幼子...接回...悉心抚养...嵇将军,追封为‘忠义侯’,其妻,以一等公爵夫人的仪仗下葬。”我托着疼到令我心惊rou跳的额头闷声说道。 魏云朗领命,转身要走时,又小心地说了句:“殿下...保重身体。朝中之事,顺其自然便好...微臣不会让殿下为难...” 我的额头有些烫手,导致我刚平复好了的脾气又燃起了火苗:“云朗。你我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连你也不知我的心性?” 去他娘的中庸之道,去他娘的高处不胜寒。我堂堂七尺男儿把江山给坐成这副模样,让无辜女子饱受屈辱而亡。守国将士尸骨未寒,朝堂之上竟还在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个头破血流。说到底,还是我太优柔寡断。 “你以后碰上那些爱嚼舌头的。告诉他们,本王宠着谁,向着谁,是本王自己的事情。有不服气的,憋着。”我似是寻回了父皇生前的半点帝王之威,一拳头砸在了书案上:“回信!让魏叔多吃几口饭,安心耍他的大刀。朝廷这边我压得住。” 魏云朗郑重地谢恩退下。待他关好门,我连忙呲牙咧嘴地甩了甩手。爱情什么的果然误事,我还是把精力放在朝政上吧。不然百年之后我无颜面对泉下英灵。 思前想后,我觉得得把钟伯琛这位大丞相给放出来。毕竟他是我朝栋梁。为了彰显我的事业心,我决心与他撇清关系。于是我让陆久安取了他送我的那坛子酒,又唤来徐长治:“你去把这酒给丞相大人送去。” 一坛破酒,就想收买我的感情?做梦吧你。我又心虚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到底没舍得一同还回去。 徐长治接过那酒的时候表情忽然变得很是古怪,咕咚跪在地上震惊不已地问道:“殿下...您可想好了?” 我背着手看向窗外:“是他太自以为是了...怪不得本王。” 于是徐长治颤颤巍巍地抱着酒走了。我看着他那飘忽的脚步心生诧异。难不成这货看出来我跟钟伯琛那点不得不说的故事了?那也没关系。你跟上官太医的二三事也够写一本了。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然而等徐长治走远了,我又后悔了。我是不是有点太绝情了?他就算千般的不是,好歹也救了我一命。就这么无疾而终着实令人心寒。 我慌忙吩咐红枣去做几个下酒菜,放入食盒中又亲自跑了一趟。此时已然入夜,秋风微凉,不知哪个宫养的大黄狗打拐角冲出来吓了我一跳。我冲它跺跺脚,它便夹着尾巴跑了。我不由感叹道,这钟伯琛若是能跟黄狗一样忠心又听话就好了。省得我空着肚子去讨好他,刚攒出来点威仪全被这西北风给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