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辰,只无同姓者.芳官忙道:“我也姓花,我也陪他一钟。”于是大家斟了酒,黛玉因向探春笑道:“命中该着招贵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我们好喝。”探春笑道:“这是个什么,大嫂子顺手给他一下子。”李纨笑道:“人家不得贵婿反挨打,我也不忍的。”说的众人都笑了.袭人才要掷,只听有人叫门.老婆子忙出去问时,原来是薛姨妈打发人来了接黛玉的. 众人因问几更了,人回:“二更以后了,钟打过十一下了。”宝玉犹不信,要过表来瞧了一瞧,已是子初初刻十分了.黛玉便起身说:“我可撑不住了,回去还要吃药呢. "众人说:“也都该散了。”袭人宝玉等还要留着众人.李纨宝钗等都说:“夜太深了不象, 这已是破格了。”袭人道:“既如此,每位再吃一杯再走。”说着,晴雯等已都斟满了酒,每人吃了,都命点灯.袭人等直送过沁芳亭河那边方回来. 关了门, 大家复又行起令来.袭人等又用大钟斟了几钟,用盘攒了各样果菜与地下的老嬷嬷们吃.彼此有了三分酒,便猜拳赢唱小曲儿.那天已四更时分,老嬷嬷们一面明吃, 一面暗偷,酒坛已罄,众人听了纳罕,方收拾盥漱睡觉.芳官吃的两腮胭脂一般,眉稍眼角越添了许多丰韵,身子图不得,便睡在袭人身上,"好jiejie,心跳的很。”袭人笑道:“谁许你尽力灌起来。”小燕四儿也图不得,早睡了.晴雯还只管叫.宝玉道:“不用叫了,咱们且胡乱歇一歇罢。”自己便枕了那红香枕,身子一歪,便也睡着了.袭人见芳官醉的很, 恐闹他唾酒,只得轻轻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他睡了.自己却在对面榻上倒下. 大家黑甜一觉, 不知所之.及至天明,袭人睁眼一看,只见天色晶明,忙说:“可迟了。”向对面床上瞧了一瞧,只见芳官头枕着炕沿上,睡犹未醒,连忙起来叫他.宝玉已翻身醒了,笑道:“可迟了!"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来,犹发怔揉眼睛.袭人笑道:“不害羞,你吃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儿乱挺下了。”芳官听了,瞧了一瞧,方知道和宝玉同榻, 忙笑的下地来,说:“我怎么吃的不知道了。”宝玉笑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给你脸上抹些黑墨。”说着,丫头进来伺候梳洗.宝玉笑道:“昨儿有扰,今儿晚上我还席. "袭人笑道:“罢罢罢,今儿可别闹了,再闹就有人说话了。”宝玉道:“怕什么,不过才两次罢了. 咱们也算是会吃酒了,那一坛子酒,怎么就吃光了.正是有趣,偏又没了。”袭人笑道:“原要这样才有趣.必至兴尽了,反无后味了,昨儿都好上来了,晴雯连臊也忘了, 我记得他还唱了一个。”四儿笑道:“jiejie忘了,连jiejie还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众人听了,俱红了脸,用两手握着笑个不住. 忽见平儿笑嘻嘻的走来,说亲自来请昨日在席的人:“今儿我还东,短一个也使不得. "众人忙让坐吃茶.晴雯笑道:“可惜昨夜没他。”平儿忙问:“你们夜里做什么来?"袭人便说:“告诉不得你.昨儿夜里热闹非常,连往日老太太,太太带着众人顽也不及昨儿这一顽.一坛酒我们都鼓捣光了,一个个吃的把臊都丢了,三不知的又都唱起来.四更多天才横三竖四的打了一个盹儿. "平儿笑道:“好,白和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着给我听, 气我。”晴雯道:“今儿他还席,必来请你的,等着罢。”平儿笑问道:“他是谁, 谁是他?"晴雯听了赶着笑打,说着:“偏你这耳朵尖,听得真。”平儿笑道:“这会子有事不和你说,我干事去了.一回再打发人来请,一个不到,我是打上门来的。”宝玉等忙留,他已经去了. 这里宝玉梳洗了正吃茶,忽然一眼看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因说道:“你们这随便混压东西也不好. "袭人晴雯等忙问:“又怎么了,谁又有了不是了?"宝玉指道:“砚台下是什么?一定又是那位的样子忘记了收的。”晴雯忙启砚拿了出来,却是一张字帖儿,递与宝玉看时,原来是一张粉笺子,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宝玉看毕,直跳了起来,忙问:“这是谁接了来的?也不告诉。”袭人晴雯等见了这般,不知当是那个要紧的人来的帖子,忙一齐问:“昨儿谁接下了一个帖子?"四儿忙飞跑进来,笑说:“昨儿妙玉并没亲来,只打发个mama送来.我就搁在那里,谁知一顿酒就忘了。”众人听了, 道:“我当谁的,这样大惊小怪,这也不值的。”宝玉忙命:“快拿纸来。”当时拿了纸,研了墨,看他下着"槛外人"三字,自己竟不知回帖上回个什么字样才相敌.只管提笔出神,半天仍没主意.因又想:“若问宝钗去,他必又批评怪诞,不如问黛玉去。” 想罢, 袖了帖儿,径来寻黛玉.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的迎面走来.宝玉忙问:“jiejie那里去?"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听了诧异,说道:“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目.原来他推重jiejie,竟知jiejie不是我们一流的俗人。”岫烟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寒素,赁的是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 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天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 "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的笑道:“怪道jiejie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 原来有本而来.正因他的一件事我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jiejie,真是天缘巧合,求jiejie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与岫烟看.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 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 男不男',成个什么道理。”宝玉听说,忙笑道:“jiejie不知道,他原不在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去问林meimei,可巧遇见了jiejie。”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顾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 又怪不得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他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 他常说:`古人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中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jiejie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进去便回来了. 因又见芳官梳了头,挽起シ来,带了些花翠,忙命他改妆,又命将周围的短发剃了去,露出碧青头皮来,当中分大顶,又说:“冬天作大貂鼠卧兔儿带,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 或散着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又说:“芳官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才别致. "因又改作"雄奴".芳官十分称心,又说:“既如此,你出门也带我出去.有人问,只说我和茗烟一样的小厮就是了。”宝玉笑道:“到底人看的出来。”芳官笑道:“我说你是无才的.咱家现有几家土番,你就说我是个小土番儿.况且人人说我打联垂好看,你想这话可妙? "宝玉听了,喜出意外,忙笑道:“这却很好.我亦常见官员人等多有跟从外国献俘之种,图其不畏风霜,鞍马便捷.既这等,再起个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况且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 深受其害.幸得咱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 所以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ェ头缘远来降. 我们正该作践他们,为君父生色。”芳官笑道:“既这样着,你该去cao习弓马, 学些武艺,挺身出去拿几个反叛来,岂不进忠效力了.何必借我们,你鼓唇摇舌的, 自己开心作戏,却说是称功颂德呢。”宝玉笑道:“所以你不明白.如今四海宾服,八方宁静,千载百载不用武备.咱们虽一戏一笑,也该称颂,方不.负坐享升平了。”芳官听了有理,二人自为妥贴甚宜.宝玉便叫他"耶律雄奴". 究竟贾府二宅皆有先人当年所获之囚赐为奴隶,只不过令其饲养马匹,皆不堪大用.湘云素习憨戏异常,他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銮带,穿折袖.近见宝玉将芳官扮成男子,他便将葵官也扮了个小子.那葵官本是常刮剔短发,好便于面上粉墨油彩,手脚又伶便, 打扮了又省一层手.李纨探春见了也爱,便将宝琴的щ官也就命他打扮了一个小童, 头上两个丫髻,短袄红鞋,只差了涂脸,便俨是戏上的一个琴童.湘云将葵官改了,换作"大英".因他姓韦,便叫他作韦大英,方合自己的意思,暗有`惟大英雄能本色' 之语,何必涂朱抹粉,才是男子.щ官身量年纪皆极小,又极鬼灵,故曰щ官.园中人也唤他作" 阿щ"的,也有唤作"炒豆子"的.宝琴反说琴童书童等名太熟了,竟是щ字别致,便换作"щ童".因饭后平儿还席,说红香圃太热,便在榆荫堂中摆了几席新酒佳肴. 可喜尤氏又带了佩凤偕鸳二妾过来游顽.这二妾亦是青年姣憨女子,不常过来的,今既入了这园,再遇见湘云,香菱,芳蕊一干女子,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二语不错,只见他们说笑不了,也不管尤氏在那里,只凭丫鬟们去伏侍,且同众人一一的游顽. 一时到了怡红院,忽听宝玉叫"耶律雄奴",把佩凤,偕鸳,香菱三个人笑在一处,问是什么话,大家也学着叫这名字,又叫错了音韵,或忘了字眼,甚至于叫出"野驴子" 来,引的合园中人凡听见无不笑倒.宝玉又见人人取笑,恐作贱了他,忙又说:“海西福朗思牙, 闻有金星玻璃宝石,他本国番语以金星玻璃名为`温都里纳'.如今将你比作他,就改名唤叫`温都里纳'可好?"芳官听了更喜,说:“就是这样罢。”因此又唤了这名.众人嫌拗口,仍翻汉名,就唤"玻璃". 闲言少述,且说当下众人都在榆荫堂中以酒为名,大家顽笑,命女先儿击鼓.平儿采了一枝芍药, 大家约二十来人传花为令,热闹了一回.因人回说:“甄家有两个女人送东西来了。”探春和李纨尤氏三人出去议事厅相见,这里众人且出来散一散.佩凤偕鸳两个去打秋千顽耍, 宝玉便说:“你两个上去,让我送。”慌的佩凤说:“罢了,别替我们闹乱子,倒是叫`野驴子'来送送使得。”宝玉忙笑说:“好jiejie们别顽了,没的叫人跟着你们学着骂他。”偕鸳又说:“笑软了,怎么打呢.掉下来栽出你的黄子来。”佩凤便赶着他打. 正顽笑不绝,忽见东府中几个人慌慌张张跑来说:“老爷宾天了。”众人听了,唬了一大跳,忙都说:“好好的并无疾病,怎么就没了?"家下人说:“老爷天天修炼,定是功行圆满, 升仙去了。”尤氏一闻此言,又见贾珍父子并贾琏等皆不在家,一时竟没个着己的男子来,未免忙了.只得忙卸了妆饰,命人先到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大爷来家审问.一面忙忙坐车带了赖升一干家人媳妇出城.又请太医看视到底系何病. 大夫们见人已死,何处诊脉来,素知贾敬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 服灵砂,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命的.如今虽死,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便向媳妇回说:“系玄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众道士慌的回说:“原是老爷秘法新制的丹砂吃坏事,小道们也曾劝说`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了.这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皮囊, 自了去也。”尤氏也不听,只命锁着,等贾珍来发放,且命人去飞马报信.一面看视这里窄狭, 不能停放,横竖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来停放,掐指算来, 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贾珍方能来到.目今天气炎热,实不得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寿木已系早年备下寄在此庙的,甚是便宜.三日后便开丧破孝.一面且做起道场来等贾珍. 荣府中凤姐儿出不来, 李纨又照顾姊妹,宝玉不识事体,只得将外头之事暂托了几个家中二等管事人.贾e,贾e,贾珩,贾璎,贾菖,贾菱等各有执事.尤氏不能回家,便将他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他这继母只得将两个未出嫁的小女带来,一并起居才放心. 且说贾珍闻了此信,即忙告假,并贾蓉是有职之人.礼部见当今隆敦孝弟,不敢自专, 具本请旨.原来天子极是仁孝过天的,且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见此本,便诏问贾敬何职.礼部代奏:“系进士出身,祖职已荫其子贾珍.贾敬因年迈多疾,常养静于都城之外玄真观. 今因疾殁于寺中,其子珍,其孙蓉,现因国丧随驾在此,故乞假归殓。”天子听了,忙下额外恩旨曰:“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 入彼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此旨一下,不但贾府中人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称颂不绝.贾珍父子星夜驰回,半路中又见贾e贾e二人领家丁飞骑而来, 看见贾珍,一齐滚鞍下马请安.贾珍忙问:“作什么?"贾e回说:“嫂子恐哥哥和侄儿来了,老太太路上无人,叫我们两个来护送老太太的。”贾珍听了,赞称不绝,又问家中如何料理. 贾e等便将如何拿了道士,如何挪至家庙,怕家内无人接了亲家母和两个姨娘在上房住着.贾蓉当下也下了马,听见两个姨娘来了,便和贾珍一笑.贾珍忙说了几声"妥当",加鞭便走,店也不投,连夜换马飞驰.一日到了都门,先奔入铁槛寺.那天已是四更天气, 坐更的闻知,忙喝起众人来.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进来,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齐见过.贾珍父子忙按礼换了凶服, 在棺前俯伏,无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视物,耳不闻声,少不得减些悲戚, 好指挥众人.因将恩旨备述与众亲友听了.一面先打发贾蓉家中料理停灵之事.贾蓉得不得一声儿,先骑马飞来至家,忙命前厅收桌椅,下k扇,挂孝幔子,门前起鼓手棚牌楼等事. 又忙着进来看外祖母两个姨娘.原来尤老安人年高喜睡,常歪着, 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头们作活计,他来了都道烦恼.贾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尤二姐便红了脸,骂道:“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越发连个体统都没了.还亏你是大家公子哥儿,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搂头就打,吓的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便上来撕嘴,又说:“等jiejie来家,咱们告诉他. "贾蓉忙笑着跪在炕上求饶,他两个又笑了.贾蓉又和二姨抢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 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众丫头看不过,都笑说:“热孝在身上,老娘才睡了觉, 他两个虽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没有奶奶了.回来告诉爷,你吃不了兜着走. "贾蓉撇下他姨娘,便抱着丫头们亲嘴:“我的心肝,你说的是,咱们谗他两个。”丫头们忙推他,恨的骂:“短命鬼儿,你一般有老婆丫头,只和我们闹,知道的说是顽, 不知道的人,再遇见那脏心烂肺的爱多管闲事嚼舌头的人,吵嚷的那府里谁不知道, 谁不背地里嚼舌说咱们这边乱帐。”贾蓉笑道:“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 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姑娘那样刚强, 瑞叔还想他的帐.那一件瞒了我!"贾蓉只管信口开合胡言乱道之间,只见他老娘醒了,请安问好,又说:“难为老祖宗劳心,又难为两位姨娘受委屈,我们爷儿们感戴不尽.惟有等事完了,我们合家大小,登门去磕头。”尤老人点头道:“我的儿,倒是你们会说话.亲戚们原是该的。”又问:“你父亲好?几时得了信赶到的?"贾蓉笑道:“才刚赶到的,先打发我瞧你老人家来了.好歹求你老人家事完了再去。”说着,又和他二姨挤眼,那尤二姐便悄悄咬牙含笑骂:“很会嚼舌头的猴儿崽子,留下我们给你爹作娘不成!"贾蓉又戏他老娘道:“放心罢,我父亲每日为两位姨娘cao心,要寻两个又有根基又富贵又年青又俏皮的两位姨爹,好聘嫁这二位姨娘的.这几年总没拣得,可巧前日路上才相准了一个. "尤老只当真话,忙问是谁家的,二姊妹丢了活计,一头笑,一头赶着打.说:“妈别信这雷打的。”连丫头们都说:“天老爷有眼,仔细雷要紧!"又值人来回话:“事已完了,请哥儿出去看了,回爷的话去。”那贾蓉方笑嘻嘻的去了.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 更新时间:2007112 23:59:17 本章字数:10180 话说贾蓉见家中诸事已妥, 连忙赶至寺中,回明贾珍.于是连夜分派各项执事人役,并预备一切应用幡杠等物.择于初四日卯时请灵柩进城,一面使人知会诸位亲友.是日,丧仪Э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看的何止数万人.内中有嗟叹的,也有羡慕的, 又有一等半瓶醋的读书人,说是"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的,一路纷纷议论不一. 至未申时方到,将灵柩停放在正堂之内.供奠举哀已毕,亲友渐次散回,只剩族中人分理迎宾送客等事. 近亲只有邢大舅相伴未去.贾珍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籍草枕块,恨苦居丧.人散后,仍乘空寻他小姨子们厮混.宝玉亦每日在宁府穿孝, 至晚人散,方回园里.凤姐身体未愈,虽不能时常在此,或遇开坛诵经亲友上祭之日,亦扎挣过来,相帮尤氏料理. 一日, 供毕早饭,因此时天气尚长,贾珍等连日劳倦,不免在灵旁假寐.宝玉见无客至, 遂欲回家看视黛玉,因先回至怡红院中.进入门来,只见院中寂静无人,有几个老婆子与小丫头们在回廊下取便乘凉, 也有睡卧的,也有坐着打盹的.宝玉也不去惊动. 只有四儿看见,连忙上前来打帘子.将掀起时,只见芳官自内带笑跑出,几乎与宝玉撞个满怀. 一见宝玉,方含笑站住,说道:“你怎么来了?你快与我拦住晴雯,他要打我呢. "一语未了,只听得屋内嘻ウ哗喇的乱响,不知是何物撒了一地.随后晴雯赶来骂道:“我看你这小蹄子往那里去,输了不叫打.宝玉不在家,我看你有谁来救你。”宝玉连忙带笑拦住,说道:“你妹子小,不知怎么得罪了你,看我的分上,饶他罢。”晴雯也不想宝玉此时回来,乍一见,不觉好笑,遂笑说道:“芳官竟是个狐狸精变的,竟是会拘神遣将的符咒也没有这样快. "又笑道:“就是你真请了神来,我也不怕。”遂夺手仍要捉拿芳官. 芳官早已藏在宝玉身后.宝玉遂一手拉了晴雯,一手携了芳官.进入屋内.看时, 只见西边炕上麝月,秋纹,碧痕,紫绡等正在那里抓子儿赢瓜子儿呢.却是芳官输与晴雯, 芳官不肯叫打,跑了出去.晴雯因赶芳官,将怀内的子儿撒了一地.宝玉欢喜道:“如此长天,我不在家,正恐你们寂寞,吃了饭睡觉睡出病来,大家寻件事顽笑消遣甚好。”因不见袭人,又问道:“你袭人jiejie呢?"晴雯道"袭人么.越发道学了,独自个在屋里面壁呢.这好一会我没进去,不知他作什么呢,一些声气也听不见.你快瞧瞧去罢, 或者此时参悟了,也未可定。”宝玉听说,一面笑,一面走至里间.只见袭人坐在近窗床上,手中拿着一根灰色绦子,正在那里打结子呢.见宝玉进来,连忙站起来,笑道:“晴雯这东西编派我什么呢.我因要赶着打完了这结子,没工夫和他们瞎闹,因哄他们道: `你们顽去罢,趁着二爷不在家,我要在这里静坐一坐,养一养神.'他就编派了我这些混话,什么`面壁了'`参禅了'的,等一会我不撕他那嘴。”宝玉笑着挨近袭人坐下,瞧他打结子,问道:“这么长天,你也该歇息歇息,或和他们顽笑,要不,瞧瞧林meimei去也好.怪热的,打这个那里使?"袭人道:“我见你带的扇套还是那年东府里蓉大***事情上作的. 那个青东西除族中或亲友家夏天有丧事方带得着,一年遇着带一两遭,平常又不犯做.如今那府里有事,这是要过去天天带的,所以我赶着另作一个.等打完了结子,给你换下那旧的来.你虽然不讲究这个,若叫老太太回来看见,又该说我们躲懒,连你的穿带之物都不经心了。”宝玉笑道:“这真难为你想的到.只是也不可过于赶,热着了倒是大事。”说着,芳官早托了一杯凉水内新湃的茶来.因宝玉素昔秉赋柔脆,虽暑月不敢用冰,只以新汲井水将茶连壶浸在盆内,不时更换,取其凉意而已.宝玉就芳官手内吃了半盏,遂向袭人道:“我来时已吩咐了茗烟,若珍大哥那边有要紧的客来时, 叫他即刻送信,若无要紧的事,我就不过去了。”说毕,遂出了房门,又回头向碧痕等道:“如有事往林姑娘处来找我。”于是一径往潇湘馆来看黛玉. 将过了沁芳桥, 只见雪雁领着两个老婆子,手中都拿着菱藕瓜果之类.宝玉忙问雪雁道:“你们姑娘从来不吃这些凉东西的,拿这些瓜果何用?不是要请那位姑娘奶奶么?"雪雁笑道:“我告诉你,可不许你对姑娘说去。”宝玉点头应允.雪雁便命两个婆子:“先将瓜果送去交与紫鹃jiejie.他要问我,你就说我做什么呢,就来。”那婆子答应着去了. 雪雁方说道:“我们姑娘这两日方觉身上好些了.今日饭后,三姑娘来会着要瞧二奶奶去, 姑娘也没去.又不知想起了甚么来,自己伤感了一回,题笔写了好些,不知是诗是词. 叫我传瓜果去时,又听叫紫鹃将屋内摆着的小琴桌上的陈设搬下来,将桌子挪在外间当地,又叫将那龙文ゥ放在桌上,等瓜果来时听用.若说是请人呢,不犯先忙着把个炉摆出来. 若说点香呢,我们姑娘素日屋内除摆新鲜花果木瓜之类,又不大喜熏衣服, 就是点香,亦当点在常坐卧之处.难道是老婆子们把屋子熏臭了要拿香熏熏不成. 究竟连我也不知何故。”说毕,便连忙的去了.宝玉这里不由的低头心内细想道:“据雪雁说来,必有原故.若是同那一位姊妹们闲坐,亦不必如此先设馔具.或者是姑爹姑妈的忌辰, 但我记得每年到此日期老太太都吩咐另外整理肴馔送去与林meimei私祭, 此时已过.大约必是七月因为瓜果之节,家家都上秋祭的坟,林meimei有感于心,所以在私室自己奠祭, 取《礼记》:`春秋荐其时食'之意,也未可定.但我此刻走去,见他伤感,必极力劝解,又怕他烦恼郁结于心,若不去,又恐他过于伤感,无人劝止.两件皆足致疾.莫若先到凤jiejie处一看,在彼稍坐即回.如若见林meimei伤感,再设法开解,既不至使其过悲,哀痛稍申,亦不至抑郁致病。”想毕,遂出了园门,一径到凤姐处来. 正有许多执事婆子们回事毕, 纷纷散出.凤姐儿正倚着门和平儿说话呢.一见了宝玉,笑道:“你回来了么.我才吩咐了林之孝家的.叫他使人告诉跟你的小厮,若没什么事趁便请你回来歇息歇息. 再者那里人多,你那里禁得住那些气味.不想恰好你倒来了. "宝玉笑道:“多谢jiejie记挂.我也因今日没事,又见jiejie这两日没往那府里去,不知身上可大愈否,所以回来看视看视。”凤姐道:“左右也不过是这样,三日好两日不好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大娘们,嗳,那一个是安分的,每日不是打架,就拌嘴,连赌博偷盗的事情, 都闹出来了两三件了.虽说有三姑娘帮着办理,他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也有叫他知道得的,也有往他说不得的事,也只好强扎挣着罢了.总不得心静一会儿. 别说想病好,求其不添,也就罢了。”宝玉道:“虽如此说,jiejie还要保重身体,少cao些心才是。”说毕,又说了些闲话,别了凤姐,一直往园中走来. 进了潇湘馆院门看时,只见炉袅残烟,奠余玉イ.紫鹃正看着人往里搬桌子,收陈设呢. 宝玉便知已经祭完了,走入屋内,只见黛玉面向里歪着,病体恹恹,大有不胜之态. 紫鹃连忙说道:“宝二爷来了。”黛玉方慢慢的起来,含笑让坐.宝玉道:“meimei这两天可大好些了? 气色倒觉静些,只是为何又伤心了?"黛玉道:“可是你没的说了,好好的我多早晚又伤心了? "宝玉笑道"meimei脸上现有泪痕,如何还哄我呢.只是我想meimei素日本来多病, 凡事当各自宽解,不可过作无益之悲.若作践坏了身子,使我……"说到这里,觉得以下的话有些难说,连忙咽住.只因他虽说和黛玉一处长大,情投意合,又愿同生死,却只是心中领会,从来未曾当面说出.况兼黛玉心多,每每说话造次,得罪了他. 今日原为的是来劝解,不想把话又说造次了,接不下去,心中一急,又怕黛玉恼他.又想一想自己的心实在的是为好,因而转急为悲,早已滚下泪来.黛玉起先原恼宝玉说话不论轻重, 如今见此光景,心有所感,本来素昔爱哭,此时亦不免无言对泣. 却说紫鹃端了茶来, 打谅二人又为何事角口,因说道:“姑娘才身上好些,宝二爷又来怄气了, 到底是怎么样?"宝玉一面拭泪笑道:“谁敢怄meimei了。”一面搭讪着起来闲步.只见砚台底下微露一纸角,不禁伸手拿起.黛玉忙要起身来夺,已被宝玉揣在怀内,笑央道:“好meimei,赏我看看罢。”黛玉道:“不管什么,来了就混翻。”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道:“宝兄弟要看什么?"宝玉因未见上面是何言词,又不知黛玉心中如何,未敢造次回答,却望着黛玉笑.黛玉一面让宝钗坐,一面笑说道:“我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今日饭后无事,因欲择出数人,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 可巧探丫头来会我瞧凤jiejie去,我也身上懒懒的没同他去.才将做了五首,一时困倦起来,撂在那里,不想二爷来了就瞧见了,其实给他看也倒没有什么,但只我嫌他是不是的写给人看去。”宝玉忙道:“我多早晚给人看来呢.昨日那把扇子, 原是我爱那几首白海棠的诗,所以我自己用小楷写了,不过为的是拿在手中看着便易. 我岂不知闺阁中诗词字迹是轻易往外传诵不得的.自从你说了,我总没拿出园子去. "宝钗道:“林meimei这虑的也是.你既写在扇子上,偶然忘记了,拿在书房里去被相公们看见了,岂有不问是谁做的呢.倘或传扬开了,反为不美.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还是第二件.其余诗词,不过是闺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因又笑向黛玉道:“拿出来给我看看无妨,只不叫宝兄弟拿出去就是了。”黛玉笑道:“既如此说,连你也可以不必看了. "又指着宝玉笑道:“他早已抢了去了。”宝玉听了,方自怀内取出,凑至宝钗身旁,一同细看.只见写道: 西施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虞姬 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明妃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绿珠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红拂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 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宝玉看了,赞不绝口,又说道:“meimei这诗恰好只做了五首,何不就命曰《五美吟》。”于是不容分说,便提笔写在后面.宝钗亦说道:“做诗不论何题,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随人脚踪走去,纵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义,究竟算不得好诗.即如前人所咏昭君之诗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寿的,又有讥汉帝不能使画工图貌贤臣而画美人的,纷纷不一.后来王荆公复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永叔有`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二诗俱能各出己见,不与人同.今日林meimei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别开生面了。” 仍欲往下说时, 只见有人回道:“琏二爷回来了.适才外间传说,往东府里去了好一会了,想必就回来的。”宝玉听了,连忙起身,迎至大门以内等待.恰好贾琏自外下马进来.于是宝玉先迎着贾琏跪下,口中给贾母王夫人等请了安.又给贾琏请了安.二人携手走了进来.只见李纨,凤姐,宝钗,黛玉,迎,探,惜等早在中堂等候,一一相见已毕.因听贾琏说道:“老太太明日一早到家,一路身体甚好.今日先打发了我来回家看视,明日五更,仍要出城迎接。”说毕,众人又问了些路途的景况.因贾琏是远归,遂大家别过,让贾琏回房歇息.一宿晚景,不必细述.至次日饭时前后,果见贾母王夫人等到来.众人接见已毕,略坐了一坐,吃了一杯茶,便领了王夫人等人过宁府中来.只听见里面哭声震天, 却是贾赦贾琏送贾母到家即过这边来了.当下贾母进入里面,早有贾赦贾琏率领族中人哭着迎了出来. 他父子一边一个挽了贾母,走至灵前,又有贾珍贾蓉跪着扑入贾母怀中痛哭.贾母暮年人,见此光景,亦搂了珍蓉等痛哭不已.贾赦贾琏在旁苦劝,方略略止住.又转至灵右,见了尤氏婆媳,不免又相持大痛一场.哭毕,众人方上前一一请安问好. 贾珍因贾母才回家来,未得歇息,坐在此间,看着未免要伤心,遂再三求贾母回家,王夫人等亦再三相劝.贾母不得已,方回来了.果然年迈的人禁不住风霜伤感,至夜间便觉头闷目酸,鼻塞声重.连忙请了医生来诊脉下药,足足的忙乱了半夜一日.幸而发散的快,未曾传经,至三更天,些须发了点汗,脉静身凉,大家方放了心.至次日仍服药调理. 又过了数日,乃贾敬送殡之期,贾母犹未大愈,遂留宝玉在家侍奉.凤姐因未曾甚好, 亦未去.其余贾赦,贾琏,邢夫人,王夫人等率领家人仆妇,都送至铁槛寺,至晚方回.贾珍尤氏并贾蓉仍在寺中守灵,等过百日后,方扶柩回籍.家中仍托尤老娘并二姐三姐照管. 却说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 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 不禁动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Ж之诮,因而乘机百般撩拨, 眉目传情.那三姐却只是淡淡相对,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但只是眼目众多,无从下手. 贾琏又怕贾珍吃醋,不敢轻动,只好二人心领神会而已.此时出殡以后,贾珍家下人少,除尤老娘带领二姐三姐并几个粗使的丫鬟老婆子在正室居住外,其余婢妾, 都随在寺中.外面仆妇,不过晚间巡更,日间看守门户.白日无事,亦不进里面去.所以贾琏便欲趁此下手. 遂托相伴贾珍为名,亦在寺中住宿,又时常借着替贾珍料理家务,不时至宁府中来勾搭二姐. 一日,有小管家俞禄来回贾珍道:“前者所用棚杠孝布并请杠人青衣,共使银一千一百十两,除给银五百两外,仍欠六百零十两.昨日两处买卖人俱来催讨,小的特来讨爷的示下. "贾珍道:“你且向库上领去就是了,这又何必来问我。”俞禄道:“昨日已曾上库上去领, 但只是老爷宾天以后,各处支领甚多,所剩还要预备百日道场及庙中用度,此时竟不能发给.所以小的今日特来回爷,或者爷内库里暂且发给,或者挪借何项, 吩咐了小的好办。”贾珍笑道:“你还当是先呢,有银子放着不使.你无论那里借了给他罢。”俞禄笑回道:“若说一二百,小的还可以挪借,这五六百,小的一时那里办得来。”贾珍想了一回,向贾蓉道:“你问你娘去,昨日出殡以后,有江南甄家送来打祭银五百两, 未曾交到库上去,你先要了来,给他去罢。”贾蓉答应了,连忙过这边来回了尤氏,复转来回他父亲道:“昨日那项银子已使了二百两,下剩的三百两令人送至家中交与老娘收了. "贾珍道:“既然如此,你就带了他去,向你老娘要了出来交给他.再也瞧瞧家中有事无事, 问你两个姨娘好.下剩的俞禄先借了添上罢。”贾蓉与俞禄答应了,方欲退出, 只见贾琏走了进来.俞禄忙上前请了安.贾琏便问何事,贾珍一一告诉了.贾琏心中想道:“趁此机会正可至宁府寻二姐。”一面遂说道:“这有多大事,何必向人借去. 昨日我方得了一项银子还没有使呢,莫若给他添上,岂不省事。”贾珍道:“如此甚好. 你就吩咐了蓉儿,一并令他取去。”贾琏忙道:“这必得我亲身取去.再我这几日没回家了, 还要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请安去.到大哥那边查查家人们有无生事,再也给亲家太太请请安. "贾珍笑道:“只是又劳动你,我心里倒不安。”贾琏也笑道:“自家兄弟, 这有何妨呢。”贾珍又吩咐贾蓉道:“你跟了你叔叔去,也到那边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安,说我和你娘都请安,打听打听老太太身上可大安了?还服药呢没有?"贾蓉一一答应了, 跟随贾琏出来,带了几个小厮,骑上马一同进城.在路叔侄闲话,贾琏有心,便提到尤二姐,因夸说如何标致,如何做人好,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那里及你二姨一零儿呢。”贾蓉揣知其意,便笑道:“叔叔既这么爱他,我给叔叔作媒,说了做二房,何如?"贾琏笑道:“你这是顽话还是正经话? "贾蓉道:“我说的是当真的话。”贾琏又笑道:“敢自好呢.只是怕你婶子不依,再也怕你老娘不愿意.况且我听见说你二姨儿已有了人家了。”贾蓉道:“这都无妨.我二姨儿三姨儿都不是我老爷养的,原是我老娘带了来的.听见说,我老娘在那一家时,就把我二姨儿许给皇粮庄头张家,指腹为婚.后来张家遭了官司败落了,我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来,如今这十数年,两家音信不通.我老娘时常报怨,要与他家退婚, 我父亲也要将二姨转聘.只等有了好人家,不过令人找着张家,给他十几两银子,写上一张退婚的字儿.想张家穷极了的人,见了银子,有什么不依的.再他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 也不怕他不依.又是叔叔这样人说了做二房,我管保我老娘和我父亲都愿意.倒只是嫂子那里却难。”贾琏听到这里,心花都开了,那里还有什么话说,只是一味呆笑而已.贾蓉又想了一想,笑道:“叔叔若有胆量,依我的主意管保无妨,不过多花上几个钱. "贾琏忙道:“有何主意,快些说来,我没有不依的。”贾蓉道:“叔叔回家,一点声色也别露, 等我回明了我父亲,向我老娘说妥,然后在咱们府后方近左右买上一所房子及应用家伙,再拨两窝子家人过去伏侍.择了日子,人不知鬼不觉娶了过去,嘱咐家人不许走漏风声.嫂子在里面住着,深宅大院,那里就得知道了.叔叔两下里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即或闹出来,不过挨上老爷一顿骂.叔叔只说婶子总不生育,原是为子嗣起见, 所以私自在外面作成此事.就是婶子,见生米做成熟饭,也只得罢了.再求一求老太太, 没有不完的事。”自古道"欲令智昏",贾琏只顾贪图二姐美色,听了贾蓉一篇话, 遂为计出万全,将现今身上有服,并停妻再娶,严父妒妻种种不妥之处,皆置之度外了. 却不知贾蓉亦非好意,素日因同他姨娘有情,只因贾珍在内,不能畅意.如今若是贾琏娶了, 少不得在外居住,趁贾琏不在时,好去鬼混之意.贾琏那里思想及此,遂向贾蓉致谢道:“好侄儿,你果然能够说成了,我买两个绝色的丫头谢你。”说着,已至宁府门首.贾蓉说道:“叔叔进去,向我老娘要出银子来,就交给俞禄罢.我先给老太太请安去。”贾琏含笑点头道:“老太太跟前别说我和你一同来的。”贾蓉道:“知道。”又附耳向贾琏道:“今日要遇见二姨,可别性急了,闹出事来,往后倒难办了。”贾琏笑道:“ 少胡说,你快去罢.我在这里等你。”于是贾蓉自去给贾母请安.贾琏进入宁府,早有家人头儿率领家人等请安,一路围随至厅上.贾琏一一的问了些话,不过塞责而已,便命家人散去, 独自往里面走来.原来贾琏贾珍素日亲密,又是兄弟,本无可避忌之人,自来是不等通报的.于是走至上房,早有廊下伺侯的老婆子打起帘子,让贾琏进去.贾琏进入房中一看,只见南边炕上只有尤二姐带着两个丫鬟一处做活,却不见尤老娘与三姐.贾琏忙上前问好相见.尤二姐含笑让坐,便靠东边排插儿坐下.贾琏仍将上首让与二姐儿, 说了几句见面情儿,便笑问道:“亲家太太和三meimei那里去了.怎么不见?"尤二姐笑道:“才有事往后头去了,也就来的。”此时伺候的丫鬟因倒茶去,无人在跟前, 贾琏不住的拿眼パ着二姐.二姐低了头,只含笑不理.贾琏又不敢造次动手动脚,因见二姐手中拿着一条拴着荷包的绢子摆弄,便搭讪着往腰里摸了摸,说道:“槟榔荷包也忘记了带了来, meimei有槟榔,赏我一口吃。”二姐道:“槟榔倒有,就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贾琏便笑着欲近身来拿.二姐怕人看见不雅,便连忙一笑,撂了过来.贾琏接在手中,都倒了出来,拣了半块吃剩下的撂在口中吃了,又将剩下的都揣了起来.刚要把荷包亲身送过去, 只见两个丫鬟倒了茶来.贾琏一面接了茶吃茶,一面暗将自己带的一个汉玉九龙ぐ解了下来,拴在手绢上,趁丫鬟回头时,仍撂了过去.二姐亦不去拿,只装看不见,坐着吃茶.只听后面一阵帘子响,却是尤老娘三姐带着两个小丫鬟自后面走来. 贾琏送目与二姐,令其拾取,这尤二姐亦只是不理.贾琏不知二姐何意,甚是着急,只得迎上来与尤老娘三姐相见.一面又回头看二姐时,只见二姐笑着,没事人似的, 再又看一看绢子,已不知那里去了,贾琏方放了心.于是大家归坐后,叙了些闲话.贾琏说道:“大嫂子说,前日有一包银子交给亲家太太收起来了,今日因要还人,大哥令我来取. 再也看看家里有事无事。”尤老娘听了,连忙使二姐拿钥匙去取银子.这里贾琏又说道:“我也要给亲家太太请请安,瞧瞧二位meimei.亲家太太脸面倒好,只是二位meimei在我们家里受委屈。”尤老娘笑道:“咱们都是至亲骨rou,说那里的话.在家里也是住着,在这里也是住着.不瞒二爷说,我们家里自从先夫去世,家计也着实艰难了,全亏了这里姑爷帮助.如今姑爷家里有了这样大事,我们不能别的出力,白看一看家,还有什么委屈了的呢。”正说着,二姐已取了银子来,交与尤老娘.尤老娘便递与贾琏. 贾琏叫一个小丫头叫了一个老婆子来,吩咐他道:“你把这个交给俞禄,叫他拿过那边去等我。”老婆子答应了出去. 只听得院内是贾蓉的声音说话.须臾进来,给他老娘姨娘请了安,又向贾琏笑道:“才刚老爷还问叔叔呢,说是有什么事情要使唤.原要使人到庙里去叫,我回老爷说叔叔就来.老爷还吩咐我,路上遇着叔叔叫快去呢。”贾琏听了,忙要起身,又听贾蓉和他老娘说道:“那一次我和老太太说的,我父亲要给二姨说的姨父,就和我这叔叔的面貌身量差不多儿. 老太太说好不好?"一面说着,又悄悄的用手指着贾琏和他二姨努嘴.二姐倒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见三姐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的骂道:“坏透了的小猴儿崽子!没了你娘的说了!多早晚我才撕他那嘴呢!"一面说着,便赶了过来.贾蓉早笑着跑了出去,贾琏也笑着辞了出来.走至厅上,又吩咐了家人们不可耍钱吃酒等话.又悄悄的央贾蓉, 回去急速和他父亲说.一面便带了俞禄过来,将银子添足,交给他拿去.一面给贾赦请安,又给贾母去请安不提. 却说贾蓉见俞禄跟了贾琏去取银子, 自己无事,便仍回至里面,和他两个姨娘嘲戏一回,方起身.至晚到寺,见了贾珍回道:“银子已经交给俞禄了.老太太已大愈了,如今已经不服药了。”说毕,又趁便将路上贾琏要娶尤二姐做二房之意说了.又说如何在外面置房子住,不使凤姐知道,"此时总不过为的是子嗣艰难起见.为的是二姨是见过的, 亲上做亲,比别处不知道的人家说了来的好.所以二叔再三央我对父亲说。”只不说是他自己的主意. 贾珍想了想,笑道:“其实倒也罢了.只不知你二姨心中愿意不愿意. 明日你先去和你老娘商量,叫你老娘问准了你二姨,再作定夺。”于是又教了贾蓉一篇话,便走过来将此事告诉了尤氏.尤氏却知此事不妥,因而极力劝止.无奈贾珍主意已定,素日又是顺从惯了的,况且他与二姐本非一母,不便深管,因而也只得由他们闹去了.至次日一早,果然贾蓉复进城来见他老娘,将他父亲之意说了.又添上许多话,说贾琏做人如何好,目今凤姐身子有病,已是不能好的了,暂且买了房子在外面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只等凤姐一死,便接了二姨进去做正室.又说他父亲此时如何聘,贾琏那边如何娶, 如何接了你老人家养老,往后三姨也是那边应了替聘,说得天花乱坠,不由得尤老娘不肯.况且素日全亏贾珍周济,此时又是贾珍作主替聘,而且妆奁不用自己置买,贾琏又是青年公子,比张华胜强十倍,遂连忙过来与二姐商议.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今见贾琏有情, 况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点头依允.当下回复了贾蓉,贾蓉回了他父亲. 次日命人请了贾琏到寺中来,贾珍当面告诉了他尤老娘应允之事.贾琏自是喜出望外,感谢贾珍贾蓉父子不尽.于是二人商量着,使人看房子打首饰,给二姐置买妆奁及新房中应用床帐等物. 不过几日,早将诸事办妥.已于宁荣街后二里远近小花枝巷内买定一所房子, 共二十余间.又买了两个小丫鬟.贾珍又给了一房家人,名叫鲍二,夫妻两口,以备二姐过来时伏侍.那鲍二两口子听见这个巧宗儿,如何不来呢?又使人将张华父子叫来,逼勒着与尤老娘写退婚书.却说张华之祖,原当皇粮庄头,后来死去.至张华父亲时,仍充此役,因与尤老娘前夫相好,所以将张华与尤二姐指腹为婚.后来不料遭了官司,败落了家产,弄得衣食不周,那里还娶得起媳妇呢.尤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来,两家有十数年音信不通.今被贾府家人唤至,逼他与二姐退婚,心中虽不愿意,无奈惧怕贾珍等势焰,不敢不依,只得写了一张退婚文约.尤老娘与了二十两银子,两家退亲不提. 这里贾琏等见诸事已妥,遂择了初三黄道吉日,以便迎娶二姐过门.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