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第二天清晨,我被带到一个深深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个深深的祠堂,云飞雾绕的神秘极了。 他们让我一起虔诚地拜了拜那些供奉的牌位,一个老爷模样的人站起来庄重地说:“列祖列宗在上,今天我把宇生儿的未亡人带来祭拜……” 他边说着边指指我。 未亡人?说我吗? 什么是未亡人? 出了祠堂老爷叫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带我回房。我忍不住壮着胆子偷偷问她:“什么是未亡人?” 她一惊,抬头看看我,欲言又止的低下头。 我就于是问了她一遍。 “未亡人……嗯……未亡人……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 “嗯……未亡人……未亡人就是……就是说你的丈夫……哦,对了……是你的丈夫出了很远很远的门,你在家等着他的意思。” 她看着我,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哦,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冲她笑笑。 原来是要我等待啊。那有什么母亲好哭的呢? 我于是待在房里,专心致志的等待。 偶尔会听见洗衣妇三三两两的声音,她们的声音苍老而嘶哑,像母亲的声音,所以我爱听极了。 她们常偷偷地说着庭院里的琐事与秘事,有几次似乎在说我:“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唉……换了我,决不把女儿送到这……”然后总有人发现我,然后她们就不再说下去。 我于是只好回房继续着等待。 锦衣玉食的生活很让我开心,于是我死心塌地的,或者说是忘了自己在等待。 不久后这里的一切不再新鲜如旧。 我只好开始专心地等待。 生命于是就这样在等待中流走。 流逝在门前激荡蜿蜒的流水中,遗忘在树旁朝生夕死的蜉蝣里; 深刻在山间春繁秋落的花影里,飘荡在天上南来北往的雁群中。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 奔流逃跑的光阴,恰如指间不经意滑落的青丝。 我终于感到无聊起来。 望着镜中那个日渐憔悴的美人儿,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她:你到底在等待什么呢? 我问了那个差不多大的丫头,她干脆的说:“等他回来啊。” 可等他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他回来了你就可以完婚,就永远幸福了。 幸福? 是的,我是在等他。 可其实我在等待的,是永远的幸福。 我终于明白过来。 我等。 寂寞和孤独陪伴着我的等待,可我从不灰心。我常在寒冷的夜晚遥望着满天的星斗,幻想着一颗亮亮的星星,忽然从高高的天上落下,连同我的幸福一并落到我的窗前。 就这样,苦苦等待了五年。 终于坚持着等待到临死的那一刻。 我等不下去了,我就要死了。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 不曾见过他的哪怕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不曾听过他哪怕是一点梦呓的声音,甚至不曾感觉他哪怕是一丝微弱呼吸。 迷迷糊糊中我低低地喊着他的名字,快点回来啊,连同我的幸福一起回来…… 在我终于断掉最后一丝游息的时候,我的嘴里念着他的名字。 你快回来啊,连同我的幸福一起回来啊…… 年老的洗衣妇伸出粗糙的手,合上我终究不能闭上的眼睛。 (六) 我的游魂就一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飘到了奈何桥边。 一路上的飘忽来去,魂魄被轻荡荡的托在风间,我感到从来未有的自由与畅快。 我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从此他们就永远的卸下了我这个沉重的包袱,而我,也永远卸下了他们这个沉重的包袱。 原来人们挣扎着逃避的死亡却是如此的解脱。 一路上我仍在不住的盼望,我在云端里不住地等待, 我在等待那个我要等待的人,我在等待那个人给我我等待已久的幸福……尽管我已是一个野鬼孤魂。 可是我还是要等待。 因为我相信等待。 (七) 就这样一路飘到了奈何桥边。 我看见许许多多如我般的幽魂,在鬼怪阴森曲子诱迫下,的乖乖的排队着队等着喝下一位枯树般的老人端给他们的汤。 若有若无的曲调凄凄惨惨的向每个人的毛孔里钻去,像许许多多的蚂蚁啃噬着人的骨骼。 我觉得恐怖极了,于是拼命挤进了队伍的最后头。 碰巧遇上了一位很久以前的久不来往的邻居。 我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冲他笑笑,他也冲我点点头。 为了化开这恐怖的气氛,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陈年旧事。 队伍不断地向前移动,时断时续的哭声阴冷又恐怖。我低着头,不敢向前方看去。 终于队伍不再向前移动。 我抬起头,看见那个枯树般的老人正端着一碗汤对我的邻居诡异的微笑着。 似乎又对他说了些奇怪的话,我的亲戚于是顺从的喝了下去。 在他放下碗的那一刹那,我忽然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恍惚,迷茫,似乎还有点不知所措。 我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他却似乎没听见。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向前一指,他便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 我更大声的叫喊,他却不再回头。我看着他飘飘荡荡的走上那座桥,而后影子一晃,突然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我只有呆呆的看着他消失在眼前。 “过来。”老人用枯树枝般的手指指着我,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可抵抗的魔力。 我于是乖乖地向前走。 老人枯树皮般的脸上千沟万壑的皱纹被笑得更深。 她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冲我诡异的笑笑。 “来,喝下。忘却尘世无尽烦恼,恩断情绝爱恨两消……” 我接过汤,不由自主地问道:“为什么要喝它?” “喝了它,凡间的一切就会被遗忘。没有记忆的痛苦,走向往生……” 她甜蜜而诱人的将汤送到我的嘴边。 我忽然想起以往生活的痛苦,鬼使神差地端起汤。 就在双唇接触到那热乎乎的液体时,一种奇怪的念头忽然冒上心头。 “不,我不能喝。”我突然放下了汤,摇了摇头。 “哦?”她的眉角忽然一扬,眼里放出奇异的光来。 “我在等待一个人。我不能把等待遗忘。” 她毫无声息地笑起来,笑得如此厉害,以至于笑得满脸皱纹。 “你的凡间欲望到现在还不能舍弃吗?”她笑着问。 “不,这不是欲望,是等待。” “等待?你的亲戚朋友,你所认识的说有人,迟早都会和你一样来到这的,你还等待什么呢?” “我在等待一个我必须等待的人。” “哦?” “一个能给我幸福的人。” “呵~呵~呵~呵~……”她咧开鲜红的嘴,露出的血一样舌头,铁青的脸笑的扭曲不已。 我于是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孟婆汤,奈何桥,红尘烦恼,痴梦难消……” 阴冷的渡河上枯草般黑瘦的鬼魂在低低的吟唱着他们沉重的鬼歌。 好冷……我觉得身上一阵颤抖,我开始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