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诺!”众人齐声答应,分头下去准备。须臾之间,便点起了数个火头,将城西侧的天空燎得一片漆黑。 半空中无端腾起了这么多烟柱,叛军校尉索鲁即便再愚笨,也明白城西有人在向自己示威了。气得哇哇大叫数声,带着刚刚重新集结起来的一众部属,径直沿官道扑向西门。 他与麾下的这伙曳落河都来自塞外马贼团伙,平素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被安禄山收服之后,在后者的支持下更是无恶不作。边塞上许多奚人部落,根本没得罪过大唐分毫,只因为安禄山需要人头来冒领军功,便被曳落河们围起来,屠戮殆尽。 而安禄山叛乱之后,为了激励士气,居然默许曳落河们将杀人放火的习惯带入了中原。从河北到潼关,一路上只要不是主动投降的城市,被叛军攻破之后,必定要面临被屠城的命运。即便那些望风而降的城市,如果安禄山觉得不顺眼,也会放任属下劫掠一番,以补充短缺的军需。 到了后来,曳落河们愈发骄纵,居然分散开来四下“打草谷”。每每拿下一个城市,便抢在安禄山派来的接收官吏抵达前,大肆劫掠。哪怕地方官是主动开城投降,也绝不手下留情。 这种日积月累的起来的骄纵气焰,烧得他们两眼通红,根本已经看不到任何潜在威胁。令反正一路南下,大唐军队要么一触即溃,要么不战而逃,也的确没能给他们造成任何实质上的威胁。今天的情况也是如此,几十个民壮垂死挣扎,不过是打了大爷们一个猝不及防而已。策马冲过去,一个来回,便让他们明白,长生天下,到底哪个最厉害! 横贯醴泉城东西的青石路面很硬,马蹄踏上去,敲出一串串凄厉的火星。星星点点的火花跳起来,与道路两边先前被曳落河们点燃的房屋一道,照亮马背上狰狞的面孔。披散在肩膀上的长发,打着铜环的耳朵,沾着rou屑和血丝的牙齿,还有乌沉沉不知道缠绕了多少冤魂的兵器,如百鬼昼行,阴寒之气翻翻滚滚。 没人能挡住曳落河倾力一击。封常清未能,高仙芝也未能。即便曾经号称天下第一名将的哥舒翰,到头来也要在曳落河面前束手就擒。疾驰中,校尉索鲁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手惶恐的眼神,带着几分绝望,带着几分哀求与难以置信。 “杀,杀光他们。杀光他们,然后杀了全城的人,给死去的弟兄们殉葬!”他嘎嘎嘎笑了几声,高高地举起手中铁锏。三尺半长,四十斤重。无论对手穿了多厚的铠甲,一锏打下去,肯定筋断骨折。 “杀,杀光他们,杀了全城的人,给弟兄们殉葬!”六十余名曳落河轰然响应,高高地举起兵器,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分散成三列纵队。战马的前半身也披着铠甲,可以防御羽箭的袭击。人身上的铠甲虽然仅为皮制,外边却涂着厚厚的一层油脂,光是腥臭的味道,就足以令对手恶心得举不起刀来。中原的兵卒太差了,几十年未经战阵,根本不敢跟曳落河硬碰硬。每次冲锋刚刚开始,便迅速成为一边倒的屠杀,从背后将他们追上,挥刀砍掉他们的脑袋,策马踩烂他们的身体,听他们跪倒在血泊中求饶的声音,那滋味实在是美妙无比。 美妙,美梦到此噶然而止。索鲁跨下的战马忽然一个人立,将他甩了出去。粗大的马脖子上,有柄长矛直透而过。尖端已经抵达了马鞍处,尾部尚在马前半丈开外,上下微微颤动。 注1:封常清拥有御史大夫的虚衔,在汉代与宰相、太尉合称三公。 第五章 不周山 (十 上) 不周山 (十 上) 从街道另一端投过来的长矛不多,只有二三十根的模样,却直接放倒了冲在最前排的六匹战马。后续的曳落河本能地想拨偏坐骑,避免将刚刚从马背上跌下来的伙伴踩成rou酱。凭借他们自幼在马背上练出来骑术,完成这个动作原本该丝毫不废力气。无奈此处不是平原,道路两侧的民房严重限制了战马的腾挪空间。有两名曳落河连同胯下的坐骑直接撞在路边拴牲口的石头桩子上晕了过去,另外几人跌跌撞撞控制住了坐骑,却也彻底失去了前冲速度。 登时间,所有曳落河乱成了一团。受损的不仅仅是区区几位伙伴和几匹战马,而是长期以来形成的信念。从渔阳出发那一刻起,战必胜攻必克已经形成了习惯,谁也没想到,在一堆看似绵羊般的民壮面前,却被狠狠地绊了一个大跟头。 正晕头转向间,对面的“绵羊”们纷纷后退,露出三辆并排的独轮车。每辆独轮车上都装满了金黄色的麦秸,有人迅速拿火把往独轮车上一丢,几缕亮红色的火焰便从金黄色的麦秸上长纵而起,夹杂着淡蓝色的青烟,高高地跃上了半空中。 牲畜怕火乃是天性,即便训练再有素的战马也不能例外。距离火堆较近数匹骏马立刻掉头向后,无论背上的曳落河们怎么努力勒缰绳,都无法再强迫它们向前半步。 “射死他们,射死他们!”不知道哪个用契丹语大喝,旋即前排的曳落河便从马鞍侧取下骑弓,准备对卑鄙的民壮们还以颜色。还没等他们将弓弦拉开,对面的火堆后,猛然传来一阵细密的脆响,“嘣嘣、嘣嘣、嘣嘣、嘣嘣.....”数个白亮亮的光点透过火焰,带着一丝余温扎进涂满油脂的胸甲,将胸甲后的皮肤、肌rou和肋骨一并捅了个对穿。 是弩!五名曳落河与七匹骏马以生命为代价,向他们的同伴验证了对手的兵器。是大唐骑兵专用的伏波将军弩!骑战第一利器!哥舒翰麾下的嫡系就配备了不少,曳落河们曾经在潼关城外领教过它的威力。谁也没想到,在一个弹丸大的小县城里,居然与其再度相逢! 无论是在破甲能力还是在有效射程方面,曳落河们手中的骑弓都无法与伏波将军弩同日而语。更何况他们此刻还隔着三团刺眼的火焰,根本无法仔细瞄准。而对手却充分利用的街道狭窄笔直的特点,一轮接一轮将弩箭扫射过来,每一轮,都要带走两三个人或两三匹战马的性命。 好在这伙民壮手中的伏波将军弩数量不多,否则曳落河们没等与敌人真正交手,就已经被弩箭射崩溃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继续直线进攻,乱纷纷地一边大步撤退一边左右观望,试图从街道两侧寻找可供迂回的巷子。 “不能进巷子!小心埋伏!”校尉索鲁被两名亲兵从战马肚子底下拖出来,晃着血淋淋的鼻子大声叫嚷。对手肯定还有其他后招,凭借多年的临阵经验,他敏锐地嗅出了阴谋的味道。“直接掉头,掉头,沿街道往回冲。先出城,然后再想办法回来报仇!” 话音未落,忽听对面有人大喝一声:“动手!”刹那间,两群跳动的火鸟,从临街冒着青烟院墙、门窗后飞了起来,落到了战马的脚下,振翅,狂舞。可怜的畜生被吓得一哆嗦,撒开四蹄,乱蹦乱跳,将背上的主人晃得东倒西歪。还没等曳落河们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波火鸟,又欢快地扑到马腹之下,溅开,翻滚,燎起一股股毛发的焦臭味道。 第三波、第四波,数群火鸟此起彼落,翩翩起舞。不过短短几个弹指功夫,醴泉城不算宽阔的主街上,至少落下一百七十多根火把。每根火把都涂满的油脂,烤得青石路面吱吱做响。曳落河们的坐骑彻底失控了,大声咆哮着,将背上的主人甩下来,四处乱撞。有的直接撞进了临街的屋子,将里面的家具撞得粉碎。有的则一头撞上了土墙,鼻孔冒血,轰然倒地。更多的,则是掉头往远离火光位置逃,也不管自家主人是不是已经安全跳落。几名脚被卡在马镫里的曳落河厉声惨叫,一路被坐骑拖过长街,在青色的铺街石头上,留下几道又浓又厚的血痕。 “不要慌,不要慌!下马,下马,整队,整队,咱们退出去,一起退出去!”校尉索鲁挣脱亲兵的搀扶,挥舞着一根捡来的狼牙棒,声嘶力竭。他的兵器已经不知道被摔到哪里去了,皮盔也被摔飞,露出头顶后三根短短的小辫子。其中一根被火把波及,烧去了一半儿,软软地卷在耳朵旁,就像一团干透了的牛屎。 还能走动的曳落河们纷纷从地上捡起兵器,一边拨打着从临街院落飞来的火把、石块和砖头,一边向自家校尉靠拢。想杀光对方已经不可能了,今天大伙到底能活着跑出去几个搬救兵,都成了问题。 事实正如他们所料,临街的院落和店铺里,迅速涌出两群民壮。有的双手擎矛,有的拎着把横刀,有的甚至连像样的兵器都找不到,仅仅拎着根门闩、秤杆或者擀面杖。但是,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仇恨。 “一个都别放走!”有名身材矮小,却披了件暗红色披风的男子,大声呼喝。手中横刀挥舞,将摔残在路边的一名曳落河砍做两段。 “给乡亲们报仇!”“血债血尝!”民壮们大声回应着,纷纷向曳落河们追过来。速度不快,但身上那股子一往无前的狠劲儿,却令曳落河们没胆子停下来接战。 这还是先前那些开城投降的民壮么?怎么一转眼,变得如此勇猛?如果他们真的有勇气拼命,先前又何必要主动打开城门? 所有还活着的曳落河都一头雾水,,谁也弄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一伙原本束手待毙的绵羊,突然变成了老虎。唯一清楚的是,大伙再不走,就彻底来不及了。因此不待索鲁下令,撒开双腿,便向来时的路上狂奔。 民壮们大声叫骂,挥舞着各色兵器从背后追过来。几名腿上受了轻伤的曳落河自知逃生无望,嘶吼一声,转身阻截。凭借娴熟的武艺,他们砍到了十几名冲过来的民壮,然后被淹没在菜刀、门闩和擀面杖当中。 民壮的队伍,只被耽搁了非常短的一瞬。很快,他们便在暗红披风的组织下,重新追杀寇仇。掉队的曳落河被剁成了rou酱,先前摔下马断了腿,无法爬起来逃命的曳落河,也被另外一伙从火堆后绕过来的民壮砍下了脑袋。两伙民壮很快汇合在了一起,声势愈发壮大,跟在亡命狂奔的曳落河身后,紧追不舍。 沿途中不断有百姓从巷子深处冲出来,加入追击者队伍。或拎着菜刀,或擎着铁棍。谁也弄不清楚刚才他们都躲在了什么地方?谁也弄不清楚他们现在的勇气从何而来?有个别胆子极大者,居然直接堵在了曳落河们的侧前方,抓起砖头瓦片朝他们头上猛砍。曳落河们被砸得鼻青脸肿,却不敢停下来还击,唯恐稍作耽搁,便被身后的滚滚洪流吞没。 他们彻底成了丧家之犬,除了夹起尾巴逃跑外,别无选择。可惜这种不顾廉耻的要求,也彻底成了奢望。还没等逃过县衙正门,前方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十四名武装到牙齿的唐军,在一名将领的统率下,呈锋矢型队列,迎面向他们刺了过来! “赶紧躲开!”校尉索鲁大喊。作为一名老资格曳落河,他深知骑兵冲起速度之后的威力。然而慌乱逃命的人群却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三十几人的队伍,就像一群发了疯的野猪一样,迎着骑兵的马蹄就滚了过去。 “噗!”血光飞溅。逃命的曳落河队伍毫无悬念地被骑兵撞了个粉碎。正中央十几个人连叫喊一声都来不及,就被战马踩得筋断骨折。跑在队伍两侧的曳落河情况稍好,一半儿被横刀抹翻,另外一半儿摔在了路边排水沟中,茫然不知所措。 “杀,不留活口!”万俟玉薤一拨坐骑,带队又杀了回来。有备对无备,骑兵对步卒,如果还让对方有机会逃出生天,简直就是耻辱。众东宫卫士双腿磕打金镫,甩臂俯身,将横刀摆在马侧,呈雁翅型疾驰。雪亮的刀刃抹过水沟中的曳落河,带起一串串血雾。 校尉索鲁在横刀及体的最后一刻,扑倒进了水沟中。雪亮的刀锋擦着他的头皮而过,抽飞两根辫子。下一刻,他披散着头发从排水沟中站起来,满脸污泥,双手不断挥舞:“你们不是民壮,不是!用这种手段取胜,我不服,不服!” “哪个要你服来?!”万俟玉薤跳下马,拎着横刀逼上前。正准备给索鲁来个最后一击,想了想,却又把刀放下,转身向王洵请示,“将军,留他一命么?” “别问我,你问他们!”王洵摇摇头,把裁决权交给了围拢过来的百姓和民壮,双目中充满的感激。 第五章 不周山 (十 下) 第五章 不周山 (十 下) 说来也怪,那曳落河校尉打扮的家伙对万俟玉薤手中的横刀毫无畏惧,却被王洵一句“别问我,你问他们!”给吓破了胆儿,惨叫一声,挥舞着湿淋淋的狼牙棒,风车般四下乱挥,阻止任何人向自己靠近。 早年走过江湖的万俟玉薤怎么会将他这两下子放在眼里?飞起一脚,正中对方手腕,将狼牙棒踢到半空。复又“噗、噗”两刀,扫在对方肩胛骨与脖颈之间,把左右两根大筋直接给挑断了,然后冲周围的民壮拱了拱手,跳到一边去向王洵缴令。 立刻有几名民壮冲上前,将已经瘫倒进水沟里的曳落河校尉索鲁拖出来,捆到路边店铺的拴马桩上。还没等将绳索捆利落,一名满脸煤灰的女孩已经哭喊着冲上前,伸手向索鲁的眼睛抓去。 索鲁一歪头,脸上登时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子。他痛得呲牙咧嘴,冲着女孩哇哇怪叫。女孩却已经忘了害怕,一边继续去奋力扣他的眼睛,一边哭叫着质问:“狗贼!狗贼!你冲进我家里,要钱要东西,我爷娘都许你随便拿了,你怎么还不肯放过他们?!怎么还不肯放过他们?!” 哭声象一粒火星,登时点起了滔天仇恨。数名少妇同时冲出人群,从地上捡起石头砖块,冲着索鲁乱砸。 “禽兽,你们这伙天杀的禽兽!?” “狗贼,你也有今天?!” “狗贼,还我郎君命来?!” “孩子,娘给你报仇了,你在天之灵别走太远,看啊,娘亲手给你报仇了!” 这些女人个个衣衫褴褛,有的脚腕和手腕上还缠着刚割断的绳索,一看就是遭受过叛军侮辱,劫后余生的。众民壮不愿阻拦,挪开身子,让出拴马桩周围的位置。这下可彻底乱了套,偌大一座县城,受到伤害的岂止是几个妇人?转眼间,又有一群老弱闻讯赶来,拿起木棒铁钩,对着俘虏乱抽乱打。 “禽兽,天杀的禽兽。你自己难道就没有老婆孩子?!” “老天爷啊,你终于开眼了,开眼了啊!” “儿啊,你回来看看。贼人被抓住了啊。抓住了啊!” 民壮们不忍再听,快步闪到一旁,伸出衣袖悄然抹泪。都是乡里乡亲的,平素低头不见抬头见,谁料转眼之间,半座城市就被贼寇毁灭,无数同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压抑地哀哭声中,唯一还保留着些许理智的是蒋姓班头,被挤在人群外,跳着脚大声提醒:“大伙先别杀他,先别杀他!还不知道他身后有没有同伙呢?!” 即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叛军不可能就这一百多号。若是附近还有大队兵马闻讯赶来,城中的所有来不及逃走的人都要为俘虏殉葬。然而,已经被仇恨烧红了眼睛的百姓们却没那么容易冷静下来,人群中,有民壮大声回应道,“管他有没有,先把狗贼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对,挖出来,挖出来!”立刻有大批人轰然响应,要求将俘虏剖腹剜心。蒋班头既不敢违背大伙的意愿,又不敢贸然做主,只好把脑袋转向王洵,请求“救命恩人”给予指示。却见大伙的恩公脸色青紫,两眼中没有半分神采。 “他们只有一百来人!他们只有一百来人”王洵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在向自己求援,望着已经变成地狱的城市,喃喃自语。 如果将从小到大所有值得后悔的事情理个顺序的话,今天的事情肯定排在头一位!一百多名曳落河,居然让自己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只顾护着家人逃走!如果当初听说敌军到来的消息不选择逃避,而是掏出印信来,迅速从地方官员手里接管此城防务,也许今天的惨剧根本不会发生! 此刻周围的哭喊,就像刀子一样扎着他的心脏,拷问着他的灵魂!王洵啊王洵,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手,为什么不早点出手?!!你当年带着六百弟兄逆攻一座巨城的勇气哪去了?!难道就是因为朝廷对不起你,你就见死不救么?难道他们跟你穿的不是同样的衣服,说的不是同一种语言么?你现在假惺惺地把俘虏交给他们处置,算是施舍么?你有什么资格施舍?你假仁假义施舍给谁看? 他没勇气回答这些质问。只痛得如百刀剜心一样,根本无法直起腰来,更无法令自己挪动脚步。 “恩公,恩公,您怎么了?!”蒋班头被吓了一跳,赶紧挤出人群,伸手去扯王洵的衣袖,“您老怎么了,受伤了么?来人啊!恩公他老人家受伤了!” 这句话,比刚才所有劝阻都好使。正在准备将俘虏开肠破肚的民壮们立刻回转头,跌跌撞撞往王洵身边汇聚,“恩公受伤了?!恩公受伤了!伤哪里了,郎中,赶紧去看看,马郎中还活着没有?” “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王洵被周围的叫嚷声唤醒,惭愧地摆摆手,“大伙别叫我恩公,我当不起这两个字!” “恩公怎能如此说?没有你,我等今天全死无葬身之地?!”众人却以为他在客气,七嘴八舌地反驳。 “对啊,若不是恩公带领我等反击,我等何时才能报此大仇!” “恩公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 “恩公......” “恩公......” 大伙越叫恩公,王洵心里越感到愧疚。赶紧挣扎着退开数步,低声道:“愧杀王某了,真的愧杀王某了。大伙别再客气,赶紧收拾一下,撤到乡间避避。我估计,失去这一百多人的消息,叛匪肯定会四下寻找。万一再寻上门来......” “有恩公在,我等还怕什么?!” “就是,叛匪不来则已,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没等王洵说完,众人又乱纷纷的叫嚷。被点燃起来的血性如果烈焰,烧得浑身上下热气腾腾。 “敌众我寡,况且你等没经过任何训练!”王洵急得直跺脚,红着脸低声劝阻。今天能打败这一百曳落河,完全是占了对方毫无防备的便宜。如果安禄山派大军来报复,就凭城里这些没经过任何训练的民壮,等同于伸长脖颈让叛军来割。 众百姓却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摇摇头,继续大声嚷嚷,“我等家在这里,还能往哪躲?” “大人如果不愿意留下,我等也不勉强!我等家在这里,没办法躲?” “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还不如拼了!” “跟贼人拼了,拼掉一个够本儿,拼掉两个赚一个!” “胡说!”王洵大急,张口呵斥。“你们,你们这是在.......”是在找死!根本对叛军造不成任何伤害。然而这种丧气的话,他不敢说,估计说出来也没人肯听。只好用目光扫过全场,待把周围的噪杂全压下去,才大声重复道:“胡说,谁说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的?我大唐男儿的性命,岂能等同于胡虏?!莫说一个换一个,就是一个换十个,大伙也不够本?!” 几句话,字字透着一股子身为唐人的骄傲。众民壮听了,只觉得解气,过瘾,跟敌人拼命的心思,果然不像先前一样强了。王洵又看了看,继续补充道:“跟大伙透个实底儿,王某有一万铁骑在不远处。眼下急着赶过去跟他们汇合,所以才敢请大伙稍避贼寇锋芒。咱们不是怕了,而是要留着有用之身,待大军到来后,老账新账跟贼人一起算!” “恩公威武” “将军大人威武!”众百姓听了,愈发士气高涨,连丧失亲人的悲伤,都被周围的欢呼声冲淡了不少。但也有个别人不敢轻信,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低声问道:“恩,那个,那个,您,您真是一位带兵的将军?” “嗯!”此刻王洵只求众百姓不再无辜枉死,其他倒也顾不得太多了。点点头,大声回应,然后将目光转向万俟玉薤:“万俟,取我的鱼符来给大伙看!” “诺!”万俟玉薤答应一声,快步走向战马。片刻后,将王洵的鱼符从丝囊里找出来,轻轻在众人面前晃动。 众百姓没见过鱼符,却知道那是很大的官员才能拥有的信物。纷纷把头侧开,不敢再与王洵对视。杨姓班头认识得字,匆匆一瞥之间,吓得寒毛倒竖,立刻拉着两名乡绅打扮的老人一起跪倒,连声向王洵赔罪:“不知大将军莅临,我等先前言语多有冒犯,请大将军恕罪,恕罪!” “起来,起来。你等保家卫国,能有什么罪责?”王洵赶紧弯下腰,双手将杨班头等人一一拉起。 周围众百姓见此,更是激动莫名:“大将军,朝廷派大将军来救咱们了。”“朝廷派大将军去外边调兵来救咱们了!”“这下好了,再也不用怕贼人报复了。”“这下好了,咱们不用再逃难了!” 杨班头和两名乡绅亦激动得浑身发抖,酝酿了好半天,才低声说道:“大将军一定是负了皇命,秘密前往外地调兵的。是小人等多事,才害得大将军身份暴露。死罪,死罪!” “不怪你们!是我自己主动拿鱼符给你们看的。”王洵摇摇头,笑着表态。他实在没脸说皇上自个跑路了,其实什么事情都没顾得上安排,只好将错就错。“况且此地已经距离长安很远了,不怕消息泄露。我不能耽搁太久,请三位迅速组织百姓撤离。官仓里的粮食和铜钱,都直接给大伙分掉。刚才参战的弟兄多分些,没参战的少给些。那些失去亲人的,也酌情给点儿抚恤。谁家城外有田庄,麻烦他们腾出一些房间来,安置无处可去者。就说是王某的命令,让他们腾房子给大伙住的。如果谁执行得好,王某日后定然会向朝廷替他请功。如果有人胆敢在这个节骨眼推三阻四,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话,等本将军回来之后,会怎么处置他,你们想必也清楚!” “大将军哪里话来?!都是乡里乡亲的,我等岂能做那种辱没祖宗的事情。您尽管放心走,这里包在我们三个身上。” “小老儿家里有三处田庄,其中一处靠近山谷,刚好用来藏人!” “小老儿家里还有几仓余粮,今天就当着大伙的面儿许出来,保证不让一个人在今年饿到!” 杨班头和两位乡绅想巴结王洵还来不及,岂敢推三阻四?当即猛拍胸脯,大包大揽。王洵又布置了一些组织百姓撤离的细节,便跳上马背,疾驰而去。一直跑出十余里,还能听到来自背后的惜别之声。 他身体被发生在醴泉县的灾难被烧得火热,赶路时便不再遮遮掩掩,每经过一地,便拿出大将军印信,通知地方官员兵祸将临,勒令地方官提前做好向城外疏散百姓的准备。此举虽然不符合大唐官场规矩,但兵荒马乱之时,猛然冒出个敢于做主的人,地方官员们自然乐不得听从。反正日后即便朝廷觉得大伙的处置不妥当,也有王洵这位大将军在前面顶缸,责任落不到任何地方官员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