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不过这些动作她也是刚学会的,还不能绑跷,做起来也要格外小心。 等这一套练完,盛慕槐的脑门上早已出了一层浮汗,背心也全湿了。她拧开自己带的水瓶喝了口茶,再次穿上跷鞋,回头一看,凌胜楼也已经练完了自己的动作。 他将衣服撩起来擦了擦汗,朝盛慕槐招招手,盛慕槐还没等说什么,一只双头短枪已经直直朝她投了过来。 好在盛慕槐反应快,在枪落下的瞬间跳起,右脚往左后一钩,正踢在短枪上,双头短枪朝凌胜楼飞回去。但这时候,凌胜楼右手已经扔过来另一只短枪,盛慕槐再次将枪挑了回去;脚刚落地,第一只短枪又被凌胜楼扔了回来。 两人就这样一抛一接了十几个来回,盛慕槐变换着不同的姿势,凌胜楼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终于一前一后将两只枪都扔了过来。 盛慕槐一个后桥,下腰的同时左腿直直抬起将短枪踢了回去,然后右腿跟上,整个人后翻站起。只是起身时她稍微有些慢,另外一只枪掉在了地上。 凌胜楼轻松地接住了第一只短枪,对盛慕槐说:“你还要勤练习。” 盛慕槐哼了一声,走到那只掉在地上的双头短枪前,脚尖一钩,握住了红缨穗的一端,朝凌胜楼攻去。 凌胜楼却早已料到了她的动作,举枪相迎,两人枪头敲击缠绕,一攻一挡,红缨纷乱。 盛慕槐攻势被挡,转身再攻,枪尖在凌胜楼的枪旁左右快速点刺了十几下。凌胜楼退一步,自盛慕槐的身后攻击,盛慕槐横枪在头顶挡住,两人动作变换,枪头相绞间,盛慕槐围着凌胜楼的身体连续鹞子翻身。她的动作洒落,像一个旋转的陀螺,看得人不由得想叫一声好。 “好!” 王二麻的鼓掌声传进了练习室,他身边跟着周青蓉,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很开心的模样。 “也就你们两个会在好不容易放假的时候还五点半爬起来练习了。” 王二麻说。 周青蓉手里拿着两颗水煮蛋,一颗递给凌胜楼,一颗递给盛慕槐,问道:“累不累?” “还行吧。你们两个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一定要睡到上午九点,谁来催都不成吗?” 盛慕槐问。 周青蓉抿嘴笑了笑:“现在也快九点了。” “我们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的!” 王二麻迫不及待地插嘴。 “你记不记得庙会上那个被村领导引到后台,特意来跟我们说话的黄老板?” 王二麻问。 盛慕槐当然记得。这位黄老板在张家庄附近开了个水泥厂,生意做得不错,这两年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赚了不少钱,成了远近闻名的大万元户。 他那天穿着一套灰色乡镇企业家风格的西装,一进后台就找到于学鹏,又是献花,又是握手,还特意找盛慕槐要了合影,对她的表演大加赞赏。 “黄老板的老娘两个月后过70大寿,打算请我们剧团去演堂会呢。” 王二麻说,“他出的钱可真不少,一次演出就有这个数。” 的手比划了个八。 “八十?” 盛慕槐问。 “八百八十八!” 王二麻夸张地说。 这么多?盛慕槐也倒抽一口凉气。要知道按照现在的购买力,八百八十八元几乎相当于她穿越前的八万八了。这还只是一场堂会的钱。 “厉害吧?” 王二麻做了个手势,“更厉害的来了。这位黄大老板要在天香馆请我们所有人吃饭!” 听到天香馆,盛慕槐和凌胜楼的眼睛都亮了亮。这是本镇最贵也最有名的饭店,做的全是首都菜,里面的脆皮烤鸭,酱肘子和清炖羊rou最出名。 “总之,我们十一点半出发,你们要穿上好看的衣服才行,别给咱们京剧团丢人啊!” 王二麻嘱咐道。 “那你放心,如果有人丢脸,那也不是我们。” 盛慕槐含笑看王二麻。王二麻“啧”了一声,走之前还再提醒了一遍:“好看的衣服!” 他们走了以后,盛慕槐又和凌胜楼练了半小时把子功,两人这才休息。 盛慕槐拿上书本,到后山一片小草坪去读了一会儿,看日头估计差不多11点了,就回到屋里换衣服。 可是要穿什么呢?盛慕槐也不大确定,除了上次李雪梅给她的那件裙子,她的衣服还是那老几样。可是这一年来她长高了不少,那件裙子也早就小了。 正在想着,爷爷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件藕荷色带白花边领的条纹上衣,递给了盛慕槐。 盛慕槐疑惑地接过来,爷爷说:“前几天在张家庄买给你的。现在越来越开放,咱们条件也好了,小姑娘当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下不是要去天香馆吗,换上看看。” “爷爷,你没出什么事吧?” 盛慕槐问。 “能有什么事,快去换。” 盛春非常自然地说。 盛慕槐半信半疑地接过那件新衣服,配了一条黑色的裤子。换好后她去照镜子,不得不说,爷爷的眼光真是很好,这件衣服不仅颜色温柔,还很合身,衬得盛慕槐的肤色更加白皙,人也文静起来。 盛慕槐朝镜子笑了笑,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她开心地走出了房门,爷爷和凌胜楼,王二麻,周青蓉已经在院子里了,可是别的人却都不见了。 “他们人呢?” 盛慕槐问。 “先去了,毕竟是黄老板请客,咱们到的太晚也不好。我们已经迟了,快点走吧。” 王二麻催促着说,一副迫不及待要吃上大肘子的模样。 大家都想吃天香馆的东西,立刻就朝门外走。 只有盛春在孩子们身后细心的锁上院门,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身后,看他们打打闹闹。这个夏天不是很炎热,风轻轻拂过街巷砖瓦的每一道缝隙,路边一户人家的录音机里飘来邓丽君的《小城故事》: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 前面的孩子们已经跟着收音机的旋律唱了起来,笑得声音很快就盖过了录音机的声音。 盛春看着他们,天很蓝,几只麻雀停在了屋檐上,小城确实很美。 很快就走到了天香馆。他们一进去,服务员就领着他们到了最大的那个包间。 于学鹏他们是早就在那里了,可是黄老板却并不见踪影。 几人都落座后,于学鹏站起来说:“这是我们凤山京剧社第一次集体下馆子,为什么突然就来下馆子呢?有几个原因。第一,是为了庆祝我们张家庄庙会上的成功演出。第二,大家都知道了,咱们两个月后能去唱堂会,黄老板也出手大方,咱们有余钱了。” “不是说黄老板请我们吗?他人呢?” 盛慕槐低声问王二麻。 “那是骗你的啦。” 王二麻小声说,嘴角的笑意就要压不住了。 可是这有什么好骗人的?盛慕槐只觉得一头雾水。 于学鹏继续说:“第三,大家这些年都辛苦了,这顿饭就算犒劳大家吧。把凤山继续办下去,是我爹的遗愿,但没有你们的支持,这个愿望也实现不了。在我心里,凤山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凤山,而是我们所有人的凤山。” 于学鹏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眶微红。他想到父亲临死前死死捏住他的手,用虚弱地声音说:“不要让戏班断送在我们手上,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开下去。” 父亲还告诉他,那些戏箱都被他妥善地藏在了深山老林之中。 就为了这句话,他战战兢兢了十年。每次有人敲门,他都害怕是有人挖出了戏箱上门抓他,他有时候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接触过戏曲。可他终于还是在老戏解禁后,花了所有的精力重组戏班。 那时候既没有人,更没有钱,不知道未来的窘迫、惶恐、迷茫压在他身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断送了女儿的前程。 好在这一切都过来了,他没有让老祖宗的东西砸在自己手里。 于学鹏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说:“至于这第四嘛,是为了槐槐和胜楼。” “为了我们?” 盛慕槐和凌胜楼都一脸不解。 “槐槐马上就要过11岁生日了,这一次就算提前为你庆生了。一年来你的勤奋和进步我们都看在眼里,也都以你为骄傲。希望你以后不松懈,继续精进,将咱们京剧传承下去。” “还有胜楼,你一直不肯说你是什么时候的生日,但是今年是你加入我们凤山京剧团的第五年,我就把今天也当做你的生日吧。五年前你还小小的,没槐槐高,就能说服我把你留下。这五年你做到了当初的承诺,你是咱们凤山当之无愧的大师哥。” 凌胜楼眼眶红了。他的手在桌下捏紧,想以此掩饰自己心中的感情,但失败了。 这个时候,一直坐着的李雪梅忽然从脚下搬出来了一个很大的圆蛋糕,上面一半堆了罐头橘子,一半堆了罐头荔枝,黄橙橙白灿灿,十分漂亮。 “这是盛老师提议的,我们一起做的生日蛋糕。” 李雪梅笑着说:“你们两个小家伙,生日快乐!” “上面的橘子都是我趁你们早上练功的时候一片片贴上去的。” 王二麻赶紧补充。 盛慕槐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话,这一刻,她真正感觉到在这个世上不止爷爷一个亲人,凤山京剧团就是她温暖的大家庭。她站起来,深深地朝大家鞠了一躬。 凌胜楼也随即站起,朝所有人鞠躬,然后向于学鹏和李雪梅单独鞠躬。 气氛在开始上菜后又转回了轻松。天香馆最有名的三道硬菜都摆在桌上。 盛慕槐先夹了一块酱肘子放入口中。那浓香的酱汁瞬间将她的唇齿填满,肘子已经炖的很烂,肥瘦rou几乎不用咀嚼就在口腔中融化在一起,滚入肚内,让人不由自主地还想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盛慕槐吃得停不下来,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程砚秋程老板要冒着身材走样的风险大吃肘子。 还没吃完,爷爷就给她包好了一个烤鸭卷,放进她碗里。爷爷的手很巧,包的烤鸭卷都秀气,不像王二麻的卷,甜面酱滴得到处都是,葱也一边吃一边漏,看着寒碜。 最后爷爷都看不下去了,主动给王二麻包了鸭rou卷递过去,把王二麻喜得见牙不见眼。 美美的吃了一顿,大家瘫在椅子上休息了半天,最后包括爷爷在内的一行人决定一起去影剧院看电影。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镇上的老剧场被改成了影剧院,虽然还保留唱戏的舞台,但人们更多是去影剧院看电影了。好在现在凤山京剧团在周围乡镇都打响了名气,老剧场每两周仍然邀请他们演出一次。 这两周影剧院放得都是印度电影《大篷车》,盛慕槐本来是没报什么期望的,毕竟这是部70年代的老片。但没想到这部电影剧情跌宕起伏,穿插了很多印度歌舞,既有热烈的爱情,还有激烈的打斗和凶杀,看得她都热血沸腾起来。 她一回头,旁边的王二麻看得目瞪口呆,周青蓉有些拘谨不好意思的样子,而凌胜楼嘛照例没有什么表情。等到妮莎为了救情敌苏尼塔和爱人莫汉而死的时候,盛慕槐看到爷爷轻轻擦了擦眼角。 没想到爷爷这么入戏啊。盛慕槐心想。 等从电影院出来,天都已经黑了,他们在街边买了些盐水煮花生,一边吃一边往家里走。 爷爷对盛慕槐说:“槐槐,你跟着于笑兰学了一年京剧,明天把你会的东西都演给我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的支持和投的雷,爱你们,比心。 第24章 “爷爷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考核我这一年的学习了?爷爷的胡琴拉得那么好,肯定见过大世面,我明天可不能丢脸。” 盛慕槐这样想, 回去后在系统里对着自己的演出视频又练习了一晚。 到了第二天,盛春拎上胡琴, 盛慕槐绑上跷,两人一块来到后山上一块平整的小草地。 “你在这里演, 我给你伴奏。” 爷爷说。 戏曲最重要的四功五法是唱念做打和手眼身法步, 爷爷要看的也正是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 面对台下那乌泱泱的一片观众,盛慕槐都没有怯场过,但对上爷爷那双大眼睛,她就莫名有些犯怵。 好像戏班子里人人都默认爷爷是很厉害的人,大家都本能地尊敬甚至敬畏他。就连团里年纪最大的总教头薛山也会为排戏来询问爷爷的意见。 但她立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朝爷爷点点头。 胡琴起,盛慕槐整个人的神态都不一样了,即使穿着便装, 也活脱脱变成了剧中人。 这一年内她向于笑兰学了十出戏,不算多,但都很扎实。里面有经典开蒙老戏《女起解》、《三娘教子》、《芦花河》、《贺后骂殿》,有于笑兰拿手的《勘玉钏》、《拾玉镯》、《红娘》、《杜十娘》, 还有两折昆曲《思凡》和《游园惊梦》。 昆曲是百戏之祖,京剧演员也要从昆曲中吸收精华。 盛春当然不能让她把所有剧目全部完整演出来,就挑了其中的片段, 把这十出戏都过了一遍。 等好不容易演完,盛慕槐擦了擦额角的汗,怀着忐忑看向盛春。 盛春将胡琴放下,斟酌了一会儿,说:“能看出来你很努力。在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很不错。” 一般来说,这句话后面就要接个“但是”,于是盛慕槐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但是有很多问题。” 盛春说:“再不纠正,可能就晚了。” “首先,你太使劲了,一口气提起来不知道放下去,一些地方演的过火。其次,你的这几出戏都演的太简略了,不够细腻,动作眼神都不到位。” “尤其是眼神。你看,花旦有好几百种不同的眼神。眯起来,睁圆了,斜眼看,在眼眶里转,悲,喜,嗔,羞,惊……所有的情绪都要用一双眼睛来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