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他们说说笑笑,路过一片田地。几个正在田里劳作的农民停下手里的活看他们。全村人都知道黄大觉为了老娘七十岁大寿特意从各地请了不同的演员来表演。这几天村里乱糟糟的全是外乡人。 也有人看不惯黄大觉这个高调的模样,可没办法,村里人那么多,谁叫就她家孩子有出息呢? 他们的眼睛跟着京剧团的人移动,这些人可真好看啊,脸白白净净的,穿着没有补过的干净衣服,脚底板没泥,走路的姿势也板板正。 一个农妇站在田里,呆呆地看着盛慕槐,等到她从身边经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好像,太像了。 她不由自主地走上田埂,跟在那群人身后往晒谷场走去。 黄老板在村里搭了个很大的台子,上面用红布和红绒花布置的十分喜庆,顶端还拉着条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李氏玉梅老安人七十岁大寿!” 左右也贴着两幅寿联,搭眼一看,全是金啊玉啊鹤啊仙啊的吉利字。 舞台正下方已经摆好了两排有靠背和垫子的木椅,剩下的全是一排排条凳,看来是分别给重要人物和普通村民坐的。 “嚯,这个舞台可搭得讲究啊。” 王二麻感叹了句。 台上正有人在排练,好像是说相声的,带他们来的那个人说:“等一会儿台空了,你们也可以上去走走场。” 凤山的人点头,就坐在椅子上欣赏起台上的相声来。 那个从田埂里跟过来的女人远远地望着盛慕槐,看了很久很久,突然转身快速朝远处跑去。 第26章 时间不算晚, 盛慕槐,于笑兰和周青蓉已经在炕头躺下,于笑兰躺在中间, 两个小姑娘躺在两边。 窗外是很大的一片池塘,青蛙呱呱的叫声传进屋内。 这样的氛围, 就很适合讲点小女生之间的悄悄话。 盛慕槐先起头:“笑兰姐,其实我有件事很早以前就想问你了。” “什么事儿?” 于笑兰侧过身。 “侯大哥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呸, 乱说什么呢。小小年纪就满口朋友对象的, 你才多大。” 于笑兰黑暗中红了脸, 又立刻翻了回去。 “不是有句话,人小鬼大嘛。” 盛慕槐说。 “说真的,咱们戏文里都有那么多谈爱情的部分,这是很正常的事。” 于笑兰捏了捏她的手:“戏是戏,生活是生活啊。要是人戏不分,那还得了?” 说起来,她和侯成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侯成业为了她退出小京班加入凤山,但那时候两个人都小, 什么话都没明说。现在两人在戏里的配合是越来越默契,侯成业也会给她打水、买零嘴儿,可两人的关系好像就止步于此了,侯成业是越长大就越不敢跟她说话。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于笑兰叹了口气说, “有个时候我都觉得,他可能后悔加入凤山了。” “要我说,侯大哥肯定喜欢你。” 盛慕槐说。 “我也觉得。” 周青蓉在一旁弱弱地附和了一句。 “是吗?” 于笑兰心里这样想, 嘴上也不自觉问了出来,然后脸都红了。 “女生偶尔也可以主动一点的。” 盛慕槐翻了个身,胳膊肘支撑着身体说:“你要给侯大哥一点回应,要让他感受到你对他的好感。要是笑兰姐你对他也跟对我们似的,他当然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窗外趴着的王二麻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朝靠在墙边的凌胜楼打手势。 凌胜楼只好蹲下来,对他做口型“走吧。” 两人只要是下乡演出,晚上都喜欢在乡野里闲逛。刚才他们发现一片大草丛里有许多萤火虫,王二麻就非说三个女孩子肯定会喜欢,要来找她们。 没想到竟然撞见盛慕槐在当爱情导师。 没想到盛慕槐是这样的盛慕槐。凌胜楼有点想笑,自己还是个小孩呢,就来指点起别人来。 凌胜楼去拉王二麻,可他又是摇头又是指耳朵,非要继续听下去。 凌胜楼顺着他眼睛一看,周青蓉枕着手臂,小声说:“我觉得侯大哥很好的。” 可是于笑兰已经改变了话题:“别光说他了,咱们聊聊自己吧。你们以后都想干些什么?青蓉,你先说。” “我啊……” 周青蓉翻了个身,脸正好对着窗外,吓得王二麻赶紧蹲下来,只把一双眼睛悄悄露出来。 “我以后就想过上好日子。吃穿不愁,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再也不会有人打我骂我。” 周青蓉看着高高的月亮,眸子亮晶晶的。 “槐槐,你呢?” “好好唱京剧,把技艺传承下去,然后和爷爷开开心心地生活。” 盛慕槐说。 “我也不知道我以后想干什么。” 于笑兰想了想,“估计以后我会接过我爹的班吧。要是咱们凤山变得有名了,我们就可以上县城,上省城,然后上首都去演出。说不定全国人民都要看我们的表演呢!” 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大可能,说:“算了,也不用上首都,能去省城演出我就满足了。我还从来没去过大城市呢。” 凌胜楼终于把王二麻给扯走了,两人走在池塘边,王二麻说:“没想到笑兰姐也喜欢侯大哥,我们过几天得和槐槐、蓉蓉商量一下,看怎么把他们两撮合成一对。说起来,咱们不就是笑兰姐的红娘了吗?” 凌胜楼说:“他们两个就差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也就成了。” “大师兄,你懂得可真不少啊。” 王二麻挤眉弄眼,“你什么时候也跟槐槐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呢?” “别乱说。” 凌胜楼斥道:“槐槐就是小meimei。” “可是你们两演戏的时候多好啊,秋水不是还偷偷喜欢平儿吗?” 王二麻撇了撇嘴说:“我觉得你们两个很配的。” 凌胜楼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那是戏。” “还有,你刚刚一直不肯走,怎么,想演我家相公?” 王二麻反应了两秒,脸爆红,嘴硬地说:“哪里啊,大师兄你心真多。咱们快回去吧,明天还要表演呢。” *** 第二天,黄老板果然将场面弄得很大。不止是小李屯生产队,方南庄其他几个生产队的村民也都来看热闹了,凳子不够了就席地而坐、蹲着、站着,台下乌泱泱有几千人。 两排靠背椅后面还有二十排圆桌,等到了饭点,黄老板的重要客人和沾亲带故的村民就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欣赏表演。 因为黄老板是县里的纳税大户,村长、镇长、县长、支部书记,许多干部都到场了。但最引起轰动的还是一辆红旗牌汽车的到来。 为了迎接这辆汽车里的人,黄老板特意搞了个唢呐腰鼓队,在锣鼓喧天中满面笑容地把这位穿着中山装的领导迎接到了主座。 这位领导身材高瘦,先是向寿星老太太祝寿,和排着队等握手的干部握手,又让秘书送贺礼。起初黄老板坚决不肯收,几个来回后才终于收下了。 “邹市长,您能来咱们村就让我们蓬荜生辉了,参加寿宴更是咱们老太太前世修来的福气,怎么还送礼啊?” 黄老板赔笑着说。 “本来也是来这附近视察的,听说你搞的节目很好,才顺便看看,倒给你们都添麻烦了。” 邹市长说。 “哪里哪里。” 周围的干部全都摆手。 又寒暄客气了几句,邹市长说:“行了,咱们都坐吧。我本人也是京剧爱好者,听说你们今天还请了小孩儿来表演,我很期待啊。” 黄老板说:“您是什么专家都见过的,咱们这乡下戏班子,要是演得不好了您也别见怪。” *** 后台。 在唢呐锣鼓响起的时候盛慕槐他们就已经扮好了。 现在盛慕槐已经学会了给自己上妆,但是她总是让爷爷替她戴上最后一枚首饰。 这次,爷爷替她插那枚偏凤。凤凰嘴里垂下一颗水滴形状的人工红宝石,透过那滴宝石,盛慕槐能看见爷爷半垂的双目。 脑海里是辛老板唱这出戏时的模样,盛慕槐说:“爷爷,我一定会努力的。” 盛春将那枚偏凤插好,眼前活脱脱是个娇俏的平儿,拍了拍孙女的肩膀:“别紧张,你们已经练得很好了。” 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往常虽然也上过许多次台,但哪次也不是她的主角,不需要担责任,自然就轻松。这次却不一样了,她必须发挥的比平时还要好,才能不叫爷爷失望。 侯成业和凌胜楼先上。别说,凌胜楼平时虽然挺严肃的,画上小花脸后就变了,插科打诨、讲笑话样样放得开,见他丢得几个包袱都响了,台下哈哈大笑,盛慕槐松了一口气,该她和周青蓉上场了。 “平儿——” “有。” “带路。” “是啦——” 说完这一句,小姐和平儿才上场。 盛慕槐的平儿一亮相就得了个碰头彩。她十一二岁的年纪,满头花与亮晶晶的首饰,娇俏的不讲道理。 待看到她还踩着跷的时候,台下的掌声更响了。 盛慕槐在掌声中稳住了心神,毕竟已经在现实和系统中练习过千百次,她只要专注地演下去就可以了。 这一出戏不过一个小时,中途却被叫了无数次好,村民们都看得呆了,这辈子也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戏呀。怎么一个小丫头也能这么好? 黄老板看着邹市长聚精会神的样子,心里高兴极了,决心一会儿还要给凤山京剧团加奖金。 等下了台,盛慕槐心里还在砰砰直跳。她终于明白演员为什么迷恋舞台了,台下如潮水般的叫好声和观众沉醉的表情就是原因。 这出戏演得好,大家都很高兴,正准备卸妆,黄老板的跑腿小李忽然过来,说:“先别卸妆,黄老板请刚才《打樱桃》里的演员和班主过去呐。” 老板有请,大家就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朝圆桌走去。 刚走出后台,盛慕槐就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回头一瞧,那边站着好多本地村民打扮的人,都在等着看演《打樱桃》的演员呢。看到他们出门,就都朝他们簇拥过来,热情地说东说西。 还是小李说黄老板请他们,赶时间,大家让让,村民们才稍微让出了一条路。 这个过程中,盛慕槐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一把撸了上去,可等她回头时,又找不到这样干的人了。 走到了黄老板面前,他先介绍了旁边那位穿灰色中山装,戴金丝眼镜,一看就是位大人物的领导。没想到他竟然是省城的市长邹山河。 盛慕槐是听过邹山河的事迹的。他算是红二代,在北京某大院长大,十年的时候父辈被批倒,自己很是受了些苦,发配大西北。 改革开放以后,他的父亲平反了,他也当上了省城的市长,据说很会发展经济,是个头脑灵活的人。 凌胜楼却在看到邹山河以后身体一僵,但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头上还扎着一根冲天辫,脸上也画着滑稽的油彩,不会被别人看出自己本来的模样。 于是他淡定地继续站在那里。 邹山河说:“你们就是刚才的小演员,演的非常好。我小时候也看过这出《打樱桃》,你们的演绎不比北平的戏班子差。特别是平儿,小小年纪就能这么出色,还会踩跷,我非常看好。” “谢谢您夸奖。” 盛慕槐说。 “秋水也好,特别是你学平儿说话那一段,学的真像。这丑可不好演,演的过火了就俗气,可要演的够幽默也不容易,分寸把握需要火候啊。” 邹山河带笑看着凌胜楼。 “您过奖了。” 凌胜楼压低声音说。 “班主,我们省城国庆要搞个传统京剧晚会,正缺有代表性的小演员。我看你们这两个小演员就很有潜力,特别是这个小姑娘的跷功,是一绝。如果能出个节目,我想省城人民都会乐意看到的。” 邹山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