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所以,有些人哪怕在外面吃糠咽菜,也要攒下一笔钱,过年的时候回村子摆一摆阔。 如今,村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平常住村里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不过这会儿过年,倒是又热闹起来,村头蒋老头开的小卖部里不仅坐满了人,还有人来来往往地买东西。 村里的孩子拿着零花钱压岁钱来买零食,买鞭炮,买烟花;村里的男人来买烟,买酒,买纸牌;村里的女人来买各种调味品,生活用品。 偶尔还有买到了过期零食的人,骂骂咧咧地找上门来。 脏兮兮的小卖部里,跟往年一样热闹。 而最近这些年,大家聚在小卖部里聊天的时候,肯定会聊到的,就是瘸腿老言家的大儿子言景则了。 “瘸腿老言的运气真的太好了,他一辈子没出息,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就翻身了!” “多少年前我就说过,言家大小子肯定有出息,我没说错吧?” “听说言景则在外面开了大公司了?” “就是开了大公司了!他还在读大学,就买了县城的房子给他爹住,一毕业,就去开公司当老板了。” “言家其他那些孩子,也被他带得出息了。那个言二妹以前不声不响的,成绩也不好,现在也考上大学了。” “还有言家那个小儿子,以前就知道调皮捣蛋,现在也出息了。” “言大妹才是真出息,今年回来,她是开车回来的。” …… 村里人现在对瘸腿的言父,那是说不出的羡慕。 他一辈子都在种地,都没赚什么钱,结果生了个好儿子,全家就发达了。 他们村里,也有人没怎么读书,出去打工开店,最后赚了不少钱的,就说这开小卖部的老蒋的儿子,带着媳妇儿去了沿海开早餐店,起早贪黑的,一年就能赚十几二十万。 但跟能上报纸能上电视的言景则一比,真的就什么都不是了。 “对了,这次过年,瘸腿老言带着他的哑巴婆娘回来了。” “年前他们还把家里那破房子修整了一下。” “他不是每年都回来吗?有什么好说的……言景则回来过年了吗?是不是又没回来?” “肯定又没回来……人家是大忙人,哪有空回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好几天,过几天能回来看看就很好了!” “呵,他估计也看不上这里……他从小就看不起人。” …… 这话题说着说着,就向着不太好的方向去了。 坐小卖部里抽烟的村长道:“说这个干啥呢!人家每年不还是回来的吗?就是待的时间短一点。你们要是在城里买房了,住得舒舒服服的,还愿意来这里一待大半个月?这些天是谁天天在我跟前抱怨这里信号不好上不去网的?” 村长这话一出来,那些人都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候,开小卖部的老蒋那个出息的儿子来了。 于是,众人就又跟他说起话来。 老蒋的儿子小蒋跟言景则一样的年纪,他从读书开始,在成绩方面一直被言景则比成渣渣。后来,言景则苦哈哈读高中的时候,他出去打工了。 一开始他在包子铺干活,学了做包子馄饨的手艺之后,先是自己弄了个小摊子卖包子馄饨,后来又租了个铺面,开了个早餐店。 他这般干了三四年,因为勤劳肯干的缘故,一年就能赚十来万了,还给自己找了个媳妇,顿时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厉害,甚至不比言景则差——人家大学毕业,也就赚这么点! 那年回家,他就想炫耀一下,结果言景则那年也回来了,刚上大学的他,竟然还带了钱回来,不仅还了言家的欠债,还把弟弟meimei弄到镇上读书去了! 如此一来,他好像算不得什么了? 小蒋再接再厉,继续奋斗,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总算攒了一笔钱,还回到县城买了个房子,更和自己媳妇儿生了个孩子。 他觉得自己这么一来,肯定比言景则厉害了,言景则刚毕业,可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 结果,就在那一年,言景则在县城买了个房子给言父住,买的房子,还比他买的房子大! 小蒋:“……” 渐渐的,小蒋也就不跟言景则比了,其实只要忽视言景则,他就是村里的成功人士了。 就像今天,小蒋一进小卖部,里面坐着聊天的人,就都夸起他来,还问他各种问题。 小蒋摸了摸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打算卖了这边县城的房子,去自己开店的地方买个小房子。 他的店铺在一个小城市里,那里的房价,他是承受的起的。 众人顿时一阵羡慕。 羡慕过小蒋,大家又想起另一个人来:“对了,你们还记得蒋平修吗?” 都是一个村的,他们当然记得蒋平修。 “蒋平修……他都十来年没回来了吧?” “当初他好像是叫言景则把他奶奶给接走了?我问老言接哪里去了,老言又说不知道。” “他家的房子都不能住人了。”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咋样了……” “还能咋样,估计就是打打工勉强活着,没脸回来呢。” …… 开小卖部的老蒋,其实是蒋老太太丈夫的弟弟。 当年,他怕蒋老太太没了丈夫以后要他们接济,就早早地跟蒋老太太断了来往,但现在大家经济都宽裕了,再回忆起来,他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还惦记起自己这个嫂子来:“平娃儿他奶奶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道在外面能不能过得惯。” “哪能过惯,租的小房子都转不开身,又没个说话的人,没病都憋出病来。”小蒋道:“蒋平修他咋不回来?要是他回来,我可以让他去我店里帮忙做事。” 小蒋小时候,也总欺负蒋平修这个其实应该是他侄子的人,而现在回想起来……他同样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也有人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的,一个小蒋的同龄人就道:“蒋哥,你要找人做工,也不能找蒋平修那个扫把星啊,你就不怕他克你?” “乱说啥呢。”小蒋道。 结果那人道:“说蒋平修扫把星啊!” 小蒋和开小卖部的老蒋,顿时都有点不高兴了。 不过他们还没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些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是汽车的声音,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声音,听着特别热闹。 众人走到外面,就看到了一字排开的三辆车开进了村里,最前面的那辆,是辆很破的桑塔纳,中间的车子,是一辆普通的本田,最后的,却是一辆高大的越野车,那车的底盘特别高,外表格外嚣张,一看就知道很昂贵。 这是有出息的人回村来了,还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他们这里了? 车很快停下,最前面的桑塔纳上的人最先下来,里面有个人,村里人是很熟悉的——那不就是负责他们这边的扶贫工作的干部吗?跟他一起下来的,还有镇上的干部! 村长见状,急急忙忙就上去了。 村里的人都觉得,这绝对是有大人物来了啊! “这来的是谁啊?” “是来指导扶贫工作的?” “还是咱们这里要搞开发?” …… 村里人好奇不已,而这个时候,后面两辆车子也在晒场上停稳了。 有人从第二辆车子上下来……看他们的样子,应该都是干部。 他们村里,咋来了这么多干部? 人们惊讶不已,也就是这个时候,最后那辆一看就特别高档的越野车的车门打开了。 坐在车里的蒋平修略一迟疑,最终还是下了车。 他已经十年没有回来,现在终于回来了,他有点近乡情怯,又有点害怕恐惧。 他以前在这个村子里过的生活,实在算不上好,以至于不愿意去回忆。 说来也怪,他是在这里认识言景则的,他以为他会有一些甜蜜的回忆,可是自从言景则收下那只烤鸭,他突然就不愿意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现在再次来到这片土地上,更觉得以前的种种,格外遥远。 现在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这十年里的种种美好。 想到那些事情,蒋平修再没有了迟疑,坚定地下了车,又回过身,去扶自己的奶奶。 蒋奶奶一边往下走,一边道:“这车真高,不过坐起来真不错!” 下了车,蒋平修就看向周围。 十年过去,这里变了很多很多,但还有一些东西是熟悉的…… 蒋平修看周围的时候,周围的那些人,也在看他。 他刚下车的时候,周围人就挺好奇的:“那是谁?” “那是哪里来的小少爷吧?” “看着就有钱!” “说不定是哪个大官的儿子。” …… 然后,蒋平修就把自己的奶奶扶下来了…… 蒋平修的变化太大了。 他离开村子的时候,是个又瘦又小的十六岁少年,现在却长成了一个二十六岁的帅气小伙子,以至于没人认得出他来,但是蒋奶奶不一样。 哪怕蒋奶奶换了衣服,脸上没有了以前的愁苦,但村里的老人还是能认出她的:“那不是蒋平修的奶奶吗?” “她怎么在车里?” “扶着她的人是谁?” …… 突然,有人道:“那该不会是……蒋平修吧?” 这话一出口,众人顿时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