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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着“E”马甲的卫平戎站在距他至多一米外的位置,正静静望着他。 因为对方看上去与被强制下线前别无两样,顾江初恍然间觉得,好像说话中途下线的其实是自己,对方则一直耐心等在这里,终于把他这个慢吞吞的家伙又等回了线上。 卫平戎在过去的三十多分钟里全在发呆,他看着虚拟的海天一线缓缓吞没掉最后一点夕阳余晖,他的好友“咸鱼”是踩着海滨照明系统启动出现的。 “咸鱼”——顾江初注册账户时随手起的用户名。 所有需要填写自定义名称的地方,顾江初都给自己填的“咸鱼”,他在偶然了解过这个名词的另一层含义后认为非常适合自己,反正网络世界里谁也不认识谁,他又基本不与他人交互,这个昵称便用的格外顺手……直到他迎来了听见它被人一本正经叫出来的这一天。 “咸鱼。” 卫平戎字正腔圆的叫出了好友的用户名,因为腔调过于一板一眼,他硬是把一声预想中的友好招呼叫出了点名报告的效果。 “咸鱼”本尊一愣,表情刹那间有些不可捉摸。 卫平戎的心便也随着顾江初的神色变换弹上了蹦床,无法自控的颠簸起来。 哪怕两人之间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了不过两小时的时间,可事物冠上“第一”这个头衔,就已显得意义非凡,“第一”的上面要是再叠加一层“唯一”,那就算是河畔随手拾的一块破石头,掂在手上好像也有了价值连城的分量,让人不由待它小心翼翼,甚至有些不知该拿它怎么办好,仿佛用自己的双手捧着都不算给予了重视,得找个更加稳当的地方安置才算妥帖。 卫平戎当下,就处于这么一个不知道该拿顾江初怎么办好的状态。 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轻易摸进大数据库,调出“咸鱼”个人真实信息的智能助手,也浑然不知自己已在“咸鱼”面前把马甲脱了个干净,他此刻端着一张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实际上大脑里正拼命翻箱倒柜,在试图把自己抛弃多年的那些交友知识刨出来,一条条比对哪些能用上。 【江初,你不必对一个随时可修改的代称报以过多在意。】与所属者一同进入了虚拟空间的智能助手声音温和的开口,他链接着顾江初的精神网,两人交流全凭精神交互。 为了缓解顾江初被人当面直呼“咸鱼”的微妙情绪,伊恩检索过自己的数据库,拿往期先例来安抚他的主人:【在选取‘咸鱼’作为长期虚拟代称之前,你曾经还喜爱过‘可可’、‘榛果’等昵称,并分别使用过不短时间,因为……】 【因为那样我和你听起来更像亲兄弟。】顾江初赶在伊恩抖落自己的昔日犯傻详情时先一步补充。 他曾经想过要和自己的智能助手组成“可可巧克力”或“榛果巧克力”,这几个充满甜蜜气息的昵称都夭折于莫名其妙冒出来纠缠他的网友,那几个脑子里塞满杂草的家伙坚信叫“可可”、“果果”这类名字的他是个不爱开麦也羞于见人的腼腆美少女,他越是态度漠然,对方越觉得他神秘,还缠的越起劲,最后不堪其扰的他谢绝了伊恩的协助提议,亲自动手给对方的终端系统挨个加装了病毒,再指挥伊恩清理“犯罪现场”,从此更名咸鱼,并更加厌烦一切网络社交。 【很遗憾你后来修改了它们,但我知道这不代表你就与我疏远了。】伊恩在精神场里充满怀念的说,【我只是想表达,昵称作为一项随时可以修改的东西,不值得你的情绪对此发生变化——以及,你该给对面这位先生一点回应了,他虽然看起来还一派镇定,可我扫描到他的心率出现了5%的上下浮动,他的微表情显示他正在紧张,迫切需要你的回应。】 【是的,本系统同意这个观点,您的好友方才与您打过招呼,按着《如果成为一个充满魅力的朋友》手册指导,您应当……哔。】 一直被伊恩压制着的“哥哥的心意”不知怎么突破了禁言设置,忽然冒出来嚎了两嗓子,只是它一通长篇大论才发表了一半,就又被伊恩一把摁了回去。 【非常抱歉。】伊恩说,【我错误评估了这个系统在虚拟应用内的后台权限,数值现已修正,禁言持续开启,等你期望听见它的声音时,请告知我一声,我再解除禁言设置。】 【我觉得这个‘期望’至少短期内不会到来。】 顾江初为智能助手的贴心眼角轻轻一弯,他在精神场里谢过伊恩,注意力转回当前,和一直专注看着他的卫平戎碰上了视线。 卫平戎的目光打“咸鱼”出现起就没离开过好友,尽管入夜的观海崖光线昏暗,下方的海滨照明照不到这里,只能远远打气几道背景板似的白光,但他天生夜视能力良好,捕捉到了“咸鱼”眼角眉梢那点微笑。 ——这是个友好的讯号! 压根就分不出顾江初到底是不是在对自己笑,卫平戎接受他人善意的经验简直乏善可陈,他本能觉得自己该回一个同样友好的微笑过去,但他长年平直的唇角好像早就锈住了,僵硬的他恨不得能手动去摆弄一下。 一个理想中的微笑就同他起先预想的那个友善招呼一样,愣是被他憋变了味道。 幸好,他的好友好像并不介意他干巴巴的招呼与要笑不笑。 “很抱歉这么晚还叫你上线。”卫平戎收起“笑容”后说,他感觉自己像同时收起了一个方才强行插/到脑门上的“温和”标签,整个人回归到日常最自然的状态后,反倒从不易察觉的紧张里松懈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