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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论萧浓情这话是真是假,眼下也足以动摇苦寻那厮三年无果的崇少了;而我这贤弟若是再傻再圣人些,兴许还会觉得这会儿将我交出去和他团圆是个不错的主意,而我本人的意愿倒成了其次。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崇少似乎平静了下来,仍是恢复方才平淡的语气,道: “我确乎是想要找到起潭不假;可晟鸣兄此时身在何方我并不知晓,眼下也毫无办法不是么。” …… 贤弟,好样的! 我在窗外听得热泪盈眶,巴不得现下就跳进去给我那高义薄云的贤弟一个深情的拥抱。 萧浓情那头一阵沉默,似是终于勉为其难地信了崇贤弟,便冷哼一声坐下来,忽然提高了音量道:“罢了,即便是没有你崇睿,我也定能很快寻出晟鸣的下落。然而若是你知情不报……这里并非天子脚下,你且仔细思量着些。” “……”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句隐隐的威胁不像是针对崇少,反倒像是有意教外头的什么人听到一般,脊背便又是一凉。 只听得屋里的萧浓情又道:“不过崇大人虽然付不起赵大厨的月钱,这间房倒是颇替他花了番心思,我挺中意的;方才既是已替崇大人给了银子,这里就暂且归我,再替他寻别处住去吧。” 崇少嚇了一跳,忙道:“这不行,萧兄……萧大人你是从京城来的钦差大臣,如何能住这下人的屋子,我这就遣人去拾掇一间上房来。” 屋内又安静了。 崇少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我偷偷瞄了一眼,只见萧浓情已经脱靴上床,在那连我都还没睡熟的软榻上闭目养神了起来;而崇少悻悻地看我一眼,两人相顾无言,俱是叹了口气。 …… 这之后我便只得硬着头皮在崇贤弟的府衙上当起大厨来。 本以为自己名义上只是个下人,萧浓情平日里看不到我,便也不必过多地在这府衙中现身;哪知这厮竟每逢饭时都会若无其事地来厨房逛上一圈,美名其曰看看赵大厨手艺如何,倒也不给我半分偷闲的余地。 起初我还提心吊胆,生怕是被他窥出了什么端倪;不过如此几回倒也放下心来,信了这萧浓情的确只是好奇渝州菜式如何烹调,其实也不愿过多地搭理我,并非是识破了我的真身。 虽是皇上钦点的钦差大臣,平日里他却也不去监督着崇少办案,只是似闲非闲地坐在这府中纳凉,与那只同为西域老乡的傻鸟大眼瞪小眼。 如此不出几日,被这尊大佛压着的崇少尚且敢怒不敢言,萧浓情倒愈发烦躁起来。 不过虽然他没少找崇少和这府衙内其他侍人的茬,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对每日的饭菜苛责些什么,每当我憋着一口气把那些连自家贤弟都还没怎么饱过口福的华丽菜色端上来时,那直扎在我背后的目光都仿佛带着难以言状的恍惚。 而我也明白了皇上将他那傻鸟送来陪着萧浓情的意图。这哈密来的古怪傻鸟颇有些学舌的本事,能将饲主时常念叨的字句模仿得惟妙惟肖,而萧浓情无论与人议事还是独自待着,都有它在一旁监视,日后事成归京,皇上从这傻鸟口中窥出他这些日来的动向,怕也不算困难。 想来萧浓情这一路赴渝,私下应该也没少念叨我的名字。 我这般想着,又暗暗拧了眉。 哼,想把本大侠抓回京去做你萧家的媳妇,门儿都没有。 …… 于是我当机立断决心带着爹一道出去躲几日,将家中的细软都收拾妥当后,便来府衙与崇贤弟告别。 崇贤弟大惊失色:“晟、晟鸣兄,你这是当真要扔愚弟在这里同萧兄一道玉石俱焚吗?” “莫慌,愚兄只是出去躲两日,只消这姓萧的前脚一走,后脚就会回来。”我安慰道,“他既然断定你知晓我的下落,便绝不会在找到我之前对你不利;而贤弟你现下又有皇命在身,饶是他狠话放得再圆,也断不敢在这个节骨眼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崇少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终是黯然地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又道: “对了,还有衙门扣着的那几个山贼,教他们做几日劳工便也放出来吧。这事实则与愚兄有几分关系,也算是我连累了他们;这几人又没作出什么太过伤天害理的事来,那山头的二当家还有几个娃儿要进学堂念书,这几两银你拿去跟他们分了,其他的话不必多提。” 崇少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接过我手中的银正想说些什么时,衙门外的鸣冤鼓却忽然响了起来。 他不知所措地看我一眼,我便推他一把,看着他进屋换上官服,赶紧跟着赶来的师爷一道去了。 我知晓他这是要我待他回来再说上几句的意思,却也实在不愿再多加耽搁,只给他留了张字条在桌上,打算从府衙后门径直溜走。 走到院中的时候,我看到萧浓情正在一隅树影下小睡,长发散落在身后的藤椅,眼边有些淡淡的青色,神态似乎很是疲惫。 见他睡得昏沉,我那欲绕过他的脚步忽然一顿,竟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看着他这与三年前变化不大、却成熟瘦削了许多的五官,我忽然想到,曾经在京中叱咤风云的萧郎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同我一样意气风发的少年萧浓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