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当然,有的书批注得太早,是在她的少女时代,放到今天看,里面的观念不一定是合宜的,有的书里则根本没有批注,还有大学之前看的大量的书籍,都还在她父母家中,并未带来这个都市…… 想到这里,她打了电话给父亲,请他把她所有的书都打包寄过来,她要做一些整理。 父亲有些不解她的要求,也因为这是个着实不小的工作量。 “你那儿有地方放吗?”父亲在电话里问。 “有啊,”李如洗像小时候一样撒娇,“我最近就是特别想整理嘛……” “工作不忙吗?还要带孩子……” “再忙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呀!”她继续向父亲撒娇,“快寄给我嘛!” “好好好。”父亲一如既往地抵挡不住她撒娇。 不管多大,在父母眼里,都是那个娇娇儿…… 生了噗噗之后,母亲都叫她“大宝贝”,叫噗噗“小宝贝”。 一年四季,都想着给她邮寄各种时鲜好吃的。 可她呢,工作,家庭繁忙,总是把父母往后排,总是想着父母年龄还不大,等他们年龄大了,就要接过来住在附近,全副心思给他们养老…… 然而明天和意外,真的不知道哪个先来。 她又怎能想到,她的生命会中止在这么年轻的时候…… 父母恩深,今生竟是难报了…… 打着电话,李如洗一边强颜欢笑,一边鼻子发酸,眼睛湿润。 父亲答应了她的请求,书在短短两天内被他整理好,物流寄了过来,大约三五天就能到了。 而李如洗这时候也终于可以出院了。 噗噗为了她出院开心得忘乎所以,还专门用金色的纸给她做了王冠带上,上面装饰着李如洗以前买来给他锻炼手指精细动作的陶瓷珠子和琉璃珠子。 李如洗一边等着书到,一边继续她那些衣服鞋袜的准备,一边去看两套房子的装修,忙是很忙的。 可她依然没能忘记作为刘奇彬的那两个半月的梦境经历。 因为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她至今还觉得自己就是缺席了自己的人生两个半月,那些经历就是另一个空间的一段真实人生。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要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白天也不可能想到刘奇彬那样的人啊! 别说在她最近天翻地覆的人生,就是以前好的时候,她也不可能关注刘奇彬那样的年轻人…… 根本就跟她毫无干系,二者之间没什么关联。 梦中那些点滴的感触,那些隔着窗子的灯火,那些食物的味道,周围的人的嬉笑怒骂,各种细微的心思……实在太真实了。 其实,她深心里根本就不相信这是个梦…… 这种事自己藏在心中也挺郁闷的,而她几个闺蜜又总是跟她电话微信联系,其中关系最铁的一个,每天都要跟她通个电话,有一次,她就告诉了闺蜜自己做了一个真实得吓人的梦,梦里自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过了两个半月,梦里的一切,都好像是真的一样,人物也特别真实,总之,她感觉自己就是穿越到另一个人身上,生活了两个半月,每天的经历都历历在目。 闺蜜想了半天,说:“你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她给她推荐了一位心理医生,告诉她这位心理医生毕业自国外名校,不但在国内,在国外的一些研究也颇负盛名,虽然执业才两三年,已经是这个大都市里最优秀最出名的一位心理医生了。 第24章 慕容心舍 李如洗仔细考虑之后,觉得自己确实有必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虽然她已经是一个必死之人,但是也不代表她活着的这段时间的心理健康就不重要,相反,最后的时光,一定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活出质量来。 一个自知自己得了绝症,时日无多的人,心理上必然受到巨大的创伤和影响,会有应激反应,这时候,正需要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来治疗开导。 就像她,虽然自诩内心强大,但是这得知病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撇开那个怪异的梦境不提,忙的时候她还能忘乎所以,但是一旦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想到父母和儿子,免不了伤心断肠,流泪哭泣是家常便饭……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对她肯定不是好事。 嗯,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就当临终关怀的一部分好了,不必舍不得这点费用。 于是李如洗拿着闺蜜给的号码,打过去预约了时间,第二天下午,自己驱车去了对方客服发来的地址。 这个地址没有选在热闹的办公楼,也没有选在cbd附近的高档小区内部,反而选在了离城区挺远的艺术区。 从市中心到那儿,距离不近不说,还堵得要死。 李如洗简直不知道这个心理医生为什么要这么选址。 幸亏她已经交接了工作,可以在白天工作时间去,好歹避开些拥堵。 即便如此,到了五环外的这个著名艺术区,依然算得上人头攒动,大都是年轻男女,打扮各异,汉服者有之,朋克亦有之,大都可以算得上装束新潮,也有不少地下乐队在中间的小广场懒洋洋地演奏,感觉和她日常生活工作的地方是两个城市。 当然,李如洗也蛮喜欢这儿的。 虽然来的次数不多。 只是她有点难以理解,一个心理医生,又不是开酒吧咖啡厅画廊,为什么要把诊所开在这里? 这里房租可不便宜呢…… 是个艺术爱好者? 那也没必要非要在这里工作啊。 好吧,好吧,闺蜜是个靠谱的人,她推荐的心理医生不会不靠谱的…… 怀着略微忐忑的心情,李如洗走到了对方给她的地址。 在一堆经过了艺术改造的loft厂房中,这里算是地理位置比较差的一个,挤在几个中间,只有一条小巷子能进去,故而不太适合改造成酒吧咖啡画廊之类,但是作为一个心理诊所,倒是有点儿闹中取静的意思。 停好车,穿过长而幽深的小巷子,李如洗站到了这家据说在这个都城里赫赫有名的心理诊所门前。 周围都是风格独具的红砖裸墙,粗粝斑驳,有的砖缝里长了苔藓和大花牵牛,而这家门前有几个大水泥盆栽,一棵鹤望兰,一棵硕大的龟背竹,两棵银白色的尤加利,一棵是银水滴,大一些,一棵是大叶心桉,小一些,地上有地栽的长长一溜银白色的银叶菊和尤加利呼应,另一边则是一溜颇为可爱的松果菊,开了不少花。最显眼的是角落里一棵木槿花,开得十分灿烂,是蓝紫色重瓣大花,李如洗特意绕过去看了一眼,嗯,是“蓝莓冰沙”。 她本来也想买一棵的,实在规划不出地方来,这品种虽然不能说名贵,但是也很少见,会种这个的,肯定还是懂点园艺的。 红砖墙上相当于二楼高度是大片的落地玻璃窗,边框是金属的黑色,一楼是一扇足足三米高的大木门,浅木原色,很厚实,也确实一个似乎还在散发着木头的香味,门上有不少黑色的金属铆钉,显得很有个性,门左右两边是拱形的那种法式复古风格的落地窗,又高又窄,边框是和门一样的浅原木色。 配合上白色亚麻窗帘和头顶灿烂的阳光,细品品,甚至有几分殖民地的风情。 但和上头的黑色镁铝合金落地窗及红砖墙的工业风也一点都不相悖,反而意外融洽。 但这里并无任何标牌说明它是她要找的心理诊所,直到她走近前去,才发现硕大的铆钉木门的右侧有一个铁艺的欢迎门牌信箱,上面确确实实写了四个字“慕容心舍”。 说真的,听到这个名字时,过于小说风格的复姓加上这个似是而非,有点文艺的“心舍”二字,让她觉得这里噱头多过专业性。 但是转念一想,人家医生就姓慕容,倒也怪不上人家。若是她也学心理,开心理诊所,取名“李氏心舍”,好像就要平实一些,没那么中二了……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上前扣门。 应门者很快开门,随着空调的凉气而出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穿了正式的衬衫和马甲,打了领结,戴着细金边眼镜,头发一丝不苟的年轻男子。 李如洗拿不稳对方到底是不是慕容医生,便也没称呼,而是对对方笑了笑说:“您好,我是愉悦今天三点半的李如洗……” “啊,李女士您好,”对方立刻给予一个颇为热情又不失分寸的笑容,和颜悦色:“请跟我来,慕容医生正在等您。” 好吧,不管这位慕容医生是否噱头多过专业性,至少建筑环境和服务人员都无可指摘,她自己还是半个心理学爱好者,哪怕就当是一次娱乐活动,也算值了、 于是她保持微笑,随这位年轻男士走了进去,里头果然主要是工业风装修,但并不是太过粗矿,没有大量使用复古的铁管之类的装修元素,也没有别的蒸汽朋克风元素,而是相对简洁硬朗,大量的浅色原木元素和从四米多高的天花板不时垂吊下来的各种绿植中和了工业风装修风格中浓重的男性荷尔蒙味道。 这里的风格强调了恰到好处的复古和高品质,又有着木头和绿植带来的明亮温暖,勃勃生机。 李如洗很欣赏。 一路走,一路欣赏。 垂吊下来的绿植其实大都很普通:绿萝、常青藤,也有不少各色各样的空气凤梨、松萝之类。 但有了它们,一切都不一样了。 男子把她带上了二楼,在一个同样有铆钉,但是小一号的厚实原木门前面,轻轻敲了门。 里面传来很悦耳的男子声音:“请进。” 穿马甲的服务者于是把她带了进去。 李如洗看清了这个慕容医生,微微一怔。 这个办公室挺大的,大概二三十平米的样子,里面陈设一如一楼的风格,有一张很厚实,很复古,没有漆的原木桌子,靠墙的陈列架也是同样质地和风格。 窗子附近角落有一棵不大不小的银水滴尤加利,也有一盆虎皮兰。 站在窗前的男子比她想象要更年轻,大约二十七八岁,一身白色的竖领亚麻衬衫,简洁的黑色头发,似乎是尽力想要淡化他出众的容貌。但即便如此,那挺拔而笔直的站姿配着堪称俊美的五官,也令李如洗惊艳了一下。 李如洗想起闺蜜说她是因为抓到相恋多年准备结婚的男友出轨,分手去看的心理医生,再看看眼前俊美、挺拔、矜持如同旁边那银白蓝灰色调的尤加利树的慕容医生,不禁有点怀疑她那么热情推荐的真实原因…… 但想想慕容医生博士和硕士均毕业自世界最好的心理学系院校,再想想国外心理学的学习难度……嗯,好吧,还是应该专业过硬的。 不应该是冲着颜值…… 引她前来的服务者,也许应该称之为前台的男子,已经退出去了,并且关上门,慕容医生和她简单做了相互的自我介绍,便把窗帘拉下,白色亚麻窗帘不能全遮光,但是足以使她看不见窗外景色,把注意力集中在室内。 他请她在一张可以半躺的舒适座椅坐下,自己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现在,我们来谈谈您最近的困扰。” 他的声音清澈如水,但水下是坚硬的岩石,坚强而可靠。 他并没有故作亲近,好使她迅速打开心灵壁垒来倾吐,甚至没有循循善诱的意思。但是不知道怎的,她的话就倾泻而出了。 她说了她的家庭状况,说了她的病情,说了她得知病情后的心情,说了她如何去筹划身后之事,如何放不下孩子和父母,如何给孩子买了从小到大所有的衣物鞋袜,一边收拾一边哭,说了她如何想要在短短的信和视频中把母亲能教给孩子的都告诉他,写起来却总是觉得挫败…… 她终于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慕容医生没有安慰她,只是给她拿了纸和一杯水。 等她哭够。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进入了抽噎的状态,他才开口问她:“你的难过痛苦,有多少是出于对你的儿子和你的父母的担忧和愧疚,又有多少是出自你对自己的惋惜和不甘心?” 李如洗怔住,停止了哭泣。 她仔细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后,才不确定地回答:“大概,是各一半吧……” 他注视着她,声音低柔了一些:“比起一般人,你很勇敢,也很冷静理智……你,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