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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皇子几年前的生活并没有这么艰难。

    七皇子原本是个很好糊弄的人,他的爱好,只有各类草本植物,他的需求,只是周围不要发生任何变化,仅此而已。

    可能是因为年少时看见乳母变瘦,不久就失去了乳母,谢修恐惧自己关心的人有任何明显变化。

    比如,他九弟小时候比他矮很多很多,最近两年,却一直一直在长高,现在几乎跟他一样高,这让他拍九弟的头,都比以往困难了。

    这样大的变化,激起了谢修的应激反应,如果谢夺不半蹲下来,谢修接下来很可能当场发很大的脾气,要求弟弟停止继续长高,这件事在半年前就发生过一次。

    一旦谢修大发脾气,在场的太监侍女会把这古怪皇子的行为传出王府,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旁人会笑话端王不正常的举止,但至少没人敢笑话端王傻,因为端王一点都不傻,甚至可以说是个不世出的奇才。

    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旁人要打算盘算一上午的帐,他可以瞬间心算完成。

    他只是,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或者说,只跟两个人打交道——他弟弟和他老师。

    这两个人,是让他感觉像植物或乳母一样安全的人。

    “你又不听话。”谢修生气了,开始低着脑袋重复这句话:“你又不听话你又不听话你又不听话……”

    “是因为地面太高了。”谢夺脚下一发力,刮起厚厚一层泥土,推到自己刚刚站的地方:“不信你站过来试试看。”

    “你把草都踩烂了,堆高了泥土。”谢修无情拆穿弟弟的伎俩:“你也跟他们一样,以为哥是傻子?”

    谢修向来就是这样,有时候可以被很傻的常识糊弄过去,有时候又比谁都清醒。

    兄弟俩沉默对视。

    谢夺忽然冷声斥问:“谁说的?谁说你是傻子。”

    谢修无视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认真地分析:“哥刚摸了你脑袋,你比四月初六那天,又高了半寸。”

    谢夺放弃伪装,站直双腿,直视七哥双眼,一字一顿地再次询问:“谁说你是傻子?”

    “你又要打人?”谢修愤怒道:“你再这样下去,会长成一株坏草,非常坏就像——”谢修举起手里那株反面典型,警告弟弟:“向它一样不受控,不听话,伤害同类。”

    “坏草没法跟好草一起长大。”谢夺轻声反驳:“而我是在你身边长大的。”

    因为七皇子是最好的草,一起长大的九皇子当然也坏不到哪里去。

    谢修一愣,想了想,被弟弟的论据说服了,最终拍了拍弟弟的脑袋,表示和解。

    远远看着这对兄弟结束了这段奇怪的交流,韩皎眼中的迷惑渐渐消散了。

    这个端王的举止,有点像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也就是俗称的“天才病”。

    难怪这倒霉孩子在原著里显得那么矛盾——对文史不感兴趣,却能将经史子集倒背如流、极度缺爱却是个拒绝交流的社交终结者、漠然得不像人类却偶尔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小事雷霆震怒。

    原本以为这倒霉孩子只是小时候受了刺激才举止怪异,没想到是先天生理缺陷,难怪曾经尝试恢复亲子关系的皇后和皇帝都放弃了,想要巴结拉拢他的人也都放弃了。

    这种病人的社交缺陷,并不是旁人用耐心能够弥补的,端王很可能是让周围人觉得摸不着头脑了,根本无从下手。

    真是个令人绝望的发现。

    韩皎原本还抱着一点希望,想获取端王的信任,逐步让他看清李阁老利用他的野心,好让这倒霉孩子放弃跟男主争皇位,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不过有一点还是挺让人惊讶,大boss这种狂暴小魔头,居然如此有耐心地对待一个身患阿斯伯格综合症的哥哥。

    看得出来,这兄弟俩交流方式还挺熟练,可见作业都不想做的大boss,很可能是把整部本草纲目背诵下来了。

    “韩先生。”

    听见燕王的呼唤,韩皎赶忙循声看去,就见燕王带着三皇子漫步朝此处走来。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面很不愉快,韩皎看见校霸三皇子就紧张,但还是面带微笑迎上前行礼。

    “他就是我说的那位奇才小白先生。”燕王脸色欣喜地向三哥介绍道:“这些天来,我日日聆听先生的教诲,看透了许多从前琢磨不透的事,譬如历朝历代土地兼并难以减缓的问题,先生告诉我,官商勾结导致权利左右了商贸风险,民间商贾和大小地主扩张家产最安全的方式只有并收田地,租给佃户,想改变这样的结果,先就要监察制约咱们……”

    “唉行了行了,这些事儿你就跟你这位韩先生私下里探讨去吧,啊。”三皇子打断六弟的长篇大论,扬着下巴拽拽地注视韩皎:“上回咱俩在宫里见过一面,正赶上九弟挨了顿毒打,我呢,不分青红皂白,惹韩大人不快了,多有包涵!”

    三皇子一抱拳。

    韩皎回礼道:“殿下不必放在心上,都是为九皇子殿下伤势担忧,微臣能够理解。”

    燕王惊讶道:“你俩认识啊?”

    三皇子不屑地一摆手:“也算不上认识,见过而已,之前看过他的一篇策论,写得还成!”

    燕王疑惑地看向忽然变脸的三哥,询问道:“三哥,你刚刚还跟我这儿夸韩先生那策论写得……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