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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了定神,又走近几步。 尹浩风伤得很重,气息奄奄,衣衫被血染红了一片,她几乎不敢用力呼吸,就怕会抢走他的那一口生气。 周绮只见过尸体,被人捅了一刀还强撑着没断气的人倒是第一次见。她僵硬地停在原地,不敢去动尹浩风,又不敢转身离开,害怕那个杀人凶手还躲在暗处,就等着她走近。 客堂一片死寂,只有水珠滴在地上的声音,啪嗒,啪嗒。 “你……”不知过了多久,尹浩风勉力睁开眼睛,虚弱地抬起手,抓住了她的衣袖,“你叫周绮是不是?” 周绮僵硬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别怕,”尹浩风笑了笑,那笑容竟十分和善,像个慈爱的长辈,“我不会害你的……我都要死了。” “我告诉你一件事,”他的声音很虚弱,轻得像飘飞的柳絮,“这是个秘密,别人都不知道……你靠近一点。” 周绮戒备地看着他:“我看见你杀人了,我不会相信你。” “那个书生?”出乎意料的,他很快就承认了,还嘶哑地笑起来,“他的那颗夜明珠,我实在是太喜欢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试图劝说周绮,声音虚弱,但语气分外真挚:“你看,我不也被人杀了吗?我都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会害你的。我想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可是现在就只有你一个人,你听我说……” 烛光盈灭,他看着周绮,眼眸漆黑而幽邃。现在回想起来,他那双眼睛真像一轮漩涡,不动声色地把人吸引进去…… 最后尹浩风还是死了,在他说完那个秘密之后,他像是呼出了最后一口生气,头猛地歪向一边,抓着周绮衣袖的手也重重垂落下来。他已经变成了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唯独唇边还挂着一丝微笑,像胜券在握的欣慰狂喜,又像是终于走到尽头的如释重负。 周绮怔怔地站在原地,心脏砰砰狂跳。 风雪不知何时又猛烈起来,寒风呼啸着撞击门窗、穿过山林,呜咽的风声像是恶鬼的嚎哭。 ☆、Chapter.38 周绮没再说下去,故事戛然而止。她平静地削下木料上的最后一刀,拂开木屑,指尖捏着那只鸟雀的尾羽转了个圈,端详它身上的花纹。 “然后呢?”迟暮轻声问,“那个秘密……是什么?” “我不知道,”周绮抬眼看她,眼神闪烁,好像有些恍惚,“就当我不知道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收起刻刀,丢下那只鸟雀,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没管迟暮,兀自走向楼梯,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息。迟暮伸手拿过她丢在桌上的木刻,这才发现那是一只喜鹊,虽然只是潦草雕刻了形态,但也栩栩如生。 离人背水去,喜鹊近家迎。 迟暮怔怔地看了很久,最后五指收拢,将它握在掌心,指尖缓缓摩挲着喜鹊羽尖。 今天收获不小,她总算弄清楚周绮对尹浩风、林江阳的恶意是从何而来:一个将她骗去安阳,一个透露给她令她命运改变的秘密,换作是她自己,也不会对这两个人抱有好感。 尹浩风说的那个秘密,应该就是周绮失去朋友、活不长久的原因吧? 周绮不愿意说,是因为不信任她,还是因为不想提起? 房间里亮了盏烛灯,明灭幽暗。烛火的哔剥声中,蜡油一点点往下滴,淌进铜制的烛台底下。 周绮从打开的木盒里抽了一张薛涛笺,纸笺平铺在桌上,蘸了墨的笔悬在上空,徘徊许久,最后只写了当天的日期,和“尹浩风”三个字。 她翻了翻木盒里已经写过的纸笺,日期从五年前到今天,已经有很厚的一沓,每一张都只写了寥寥几句话,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情感。 她没有记录生活的兴趣,这个习惯是从五年前开始的,只是想记下自己每一天所经历的事——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待薛涛笺上的墨迹晾干,周绮把它收进木盒,“啪”地一声关上盒盖,挥手随意一扫,将桌上的笔墨全都推开,潦草地清理出一片空地,然后懒懒地伏在桌上。 那把刻刀就搁在桌边,她伸手拿过来,指尖抵着刀身缓缓摩挲,最后停在被磨得有些钝锈的刀尖上。 这把刻刀也用了五年了。 五年前,离开安阳之后,她噩梦不断,常常夜半惊醒,白天也过得很不安生,恍惚间总是看见当时的情景,听见令人绝望的声音。记忆的不断闪回让人崩溃,她经常走神,脾气也很差,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发火,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地上掉了满地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她火气上蹿时挥手扫落的。 她花很多时间去看脖颈上那道疤痕,对着镜子研究它的颜色、深浅,只要稍微变淡一点点,就又惊又怒,把桌上的东西好一阵摔打。 当时她住在长安的鸿福客栈,最开始只是一个普通的住客,和刘仲昆、张兰芝还不算太熟悉。 鸿福客栈开在僻静处,客人不多,她这样长住的,很是引人注意。时间一长,她和刘仲昆、张兰芝都熟悉了,她对他们讲过那个秘密,掩去最重要的东西,半真半假地讲完了,博得同情和怜悯。 唏嘘之余,张兰芝也会劝她:“阿绮,你也要控制一下情绪,总是一身火气,难免伤人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