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双木非林(童话)
那对母女俩的对话,林司南听到了。 他转头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视线模糊的勾了勾唇。 伤心的事情吗? 其实并没有。 会流眼泪,只是因为失望。 自从宁心走后,他再也没有吃过令他回味无穷的草莓蛋糕。 偶尔,他自己会亲手做,但结果同样不尽如人意。 曾经的那个味道,再也找不到了。 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才哭。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手捧一杯草莓慕斯,含笑的望着他将他哄一哄。 再也不会了…… 因为,她曾经对他说过那样的话。 她说,“林司南,以后,你要学会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要再像小孩子一样。” “不准情绪化、不准浑浑噩噩的混日子、更加不准回头看。” “只允许你……偶尔偷偷想念……” “林司南,你答应过会听我的话。” “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吧。” 并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只是,宁心或许不知道,失去她的林司南,等于失去了整片海洋。 当他拥有她,无论是在花店挑选一束茉莉花,还是在厨房榨着一杯草莓汁,他都觉得幸福。 爱像一股暖流滋润着他。 而当他失去她,即便面对鸟语花香他也兴味索然。 一切显得落寞,虚空。 善于感知的心变的迟钝,甚至无法捕捉自己的灵魂。 失去恋人是悲伤的,更让人难过的是丢掉了自己的一颗心。 那种哀伤是无法治愈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真理、什么样的诚实,怎样坚强、怎样温柔,也无法抚平那道伤疤…… 绵延数日的霏霏秋雨冲走了路上薄薄的尘土,空气中仿佛都散发着雨后清新的味道。 11月的风吹得花草左右摇曳,窄窄长长的云怕冷似的紧偎着傍晚时的天空。 天边又高又远,凝神盯一会儿,林司南便觉得眼眶酸涩的厉害。 树叶“沙沙”作响,那声音听来有些模糊,彷佛他正立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那个瞬间——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他独自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身边再没有人和他擦身而过,眼前只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渐渐融进了夕阳的光晕中。 黄昏,不是白昼亦不是夜晚,是他努力却看不清她的身影。 他几次朝夜幕伸出手,可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一点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这是深秋一个天朗气清的黄昏,和他7年前初遇宁心那天的情景一模一样。 云似繁花,艳丽无暇。 夕阳橘黄色的余晖映的天边都变了色。 像一片生命的海倾注在地上,白色的花沫悬挂在枝头,一片广远,迷人的霞光布满各处。 风的气息、光的色调,路边草丛里绽放的白色甘菊,咖啡厅里悠扬响起的钢琴声,无不告知着他秋天的到来。 他不禁在心底轻叹,又是一个秋天…… 四季更迭,他与宁心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 日月依旧,星辰不变。 宁心仍旧是24岁的模样。 永远的…… 人们常说时间是最伟大的,一切都会被它消磨殆尽。 快乐的、悲伤的,幸福的、不幸的,最终都会过去。 所以—— 他只能慢慢向前走,心里带着期待。 告诉自己,或许这世间所有的相遇,真的就是久别重逢。 就算有一天,他上了年纪,不再有好的记忆力,或许连“宁心”这个名字都忘记。 但他始终坚信,内心眷恋她的感觉一定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 某一天,他穿过汹涌的人潮,若有所觉的停下脚步,回首的瞬间就认出了她。 他会将她拥进怀里,用尽毕生的力气。 尽管世事无常,岁月已过,可他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关于她的童话:无论她在哪里,其实都没有走出他的心底。 他会守着她,送她一世永不凋零的茉莉花。 * 再次回到宁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林司南手里提着几盒草莓走进了别墅,屋内饭香四溢。 宁mama系着围裙,将最后一道菜端上饭桌,“去洗手,然后就可以吃饭了。” “妈,你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旁边的老管家微微低头,挡住了眼底的一抹忧色,倒是一旁来了没多久的女佣,也跟着弯唇轻笑。 羽惜也是华人,更巧的是,老家也在s市。 半年前才到宁家做佣人,薪资待遇非常好,工作也很轻松。 除了照顾太太的饮食起居之外,其他的事情并不需要她插手。 值得一提的是,太太的“儿子”在国内工作,很少来这边,而太太也不肯跟他一起回国生活,这点让她感到很奇怪。 不过,他们母子俩的感情却很好。 每次“少爷”回来,太太都会提前准备好多东西。 但是,这次是例外。 因为太太最近身体不太好,老管家偷偷给“少爷”打了电话,所以他才回来的。 “多吃点。”宁mama热情的给林司南夹菜,一如从前那般。 “好。”他淡声笑着,“您也多补充点营养。” “你别担心,我没什么事,都是老莫太紧张了。”说着,宁mama状似埋怨的看向莫管家,眼中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莫叔也是关心您。” “真的没事,你该干嘛就干嘛,别耽误你的行程。”听说他是从四川那边赶过来的。 “您这样说我可是要伤心了……” 状似委屈的撇了撇嘴,林司南像是很可怜的样子,看的旁边的羽惜略有些惊讶。 从前就觉得太太和少爷之间很客气,虽然亲近,但总觉得怪怪的。 刚刚再听他们的对话,她就更觉得不对劲儿了。 但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回神的时候,羽惜就听到太太轻叹道,“倒是很久没有看到你这样一面了,明明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 “您是在提醒我老了吗?”林司南轻笑。 “不是。”宁mama摇了摇头,望向他的目光满含深意,“司南,妈是想说……如果……” 见她面露纠结,他放下手里的碗筷,正襟危坐,“有什么话,您说。” 叹了口气,宁mama才接着说,“要是身边有合适的人……就别太为难了自己,妈希望心心开心,自然也不希望你难过……” 话落,眼睫微润。 这么多年,这孩子心里的苦一点都不比她少。 她相信如果心心知道,也一定不希望他这样将自己困在过去。 明白宁mama是什么意思,林司南一时沉默,怔怔的出了会儿神,然后才轻声对她说,“妈,我现在……挺好的……” 每天努力工作,认真对待生活。 给自己安排固定的假期出去旅游,走过一处处她曾经去过的地方。 尽管一路上都是离情,但他仍然甘之如饴。 总会在经过一家奶香四溢的甜品店时驻足,好奇他们做出的草莓蛋糕会不会和宁心很像;每到一座城市,他都习惯在黄昏的时候漫步在街道上,偶尔盯着咖啡厅里的某道背影出神。 转过一个街角,他甚至都在暗暗期待,会不会下一秒,她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面前,即便理智告诉自己,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于是—— 他会绝望到想哭,但却没有眼泪。 那时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无法哭泣的悲哀。 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即使解释别人也不会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 林司南很清楚,自己的期待有多不切实际。 可是,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 他爱她,并非有什么特别具体的原因。 不是因为她漂亮,所以他喜欢,否则这个世界上漂亮的女人有千千万万个,但是除了宁心,别人他都看不到。 所以,不是他想期待,而是他不得不期待。 因为能让他这样爱着的人,终此一生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 就好像…… 每当朔月的时候,人是看不到月光的,但以往的月华却会印在人的脑海中。 即使是再微弱浅淡的光晕,可也仍旧能够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让他眼前绽放出一抹清辉的华光,久久难忘。 “司南,别勉强自己。”宁mama微微皱眉。 “您放心,不会的。” 他现在成熟多了,不会像以前那么幼稚了。 林司南记得,以前宁心曾经和他说,什么时候,他能和一个老人待一个下午,饶有兴趣的听完他精彩或不精彩的人生故事,那就说明他已经彻底成熟。 不过他们都不知道,原来“成熟”的代价会这样大。 几个月前的清明节,他去给她扫墓时还半开玩笑的说,“你看我这人多重诺,你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听话的不得了。” 你一句话,我记了这么多年。 而只要你高兴,我也会开心许多天。 * 晚上休息的时候,林司南照例去了宁心的房间。 淡粉色的公主风,像进入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房间的摆设和从前一样,宁mama每天都会亲自来打扫清理。 她并没有很戏剧性的无法接受女儿的离世,甚至敏感到要锁上这个房间,终日沉浸在痛苦中。 相反,她很坚强。 坚强到…… 让林司南心疼这位看似柔弱的母亲。 在宁心去世的5年后,宁爸爸也病逝离开。 接连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宁mama却一直坚强的面对。 她曾经对林司南说,“我啊,和他们爷俩走散了……” 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于是,她只能把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岁月再重温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等于是和他们再一次相聚了。 她说,“司南,想哭就哭,千万别忍。” 一旦忍得太狠,汹涌的泪意就会倒流回去,沉甸甸的压在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什么时候等到老了,才能彻底解脱。 因为—— 人上了年纪,眼睛就会渐渐“干涸”,那时就算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回忆着曾经发生过的种种,林司南静静的向后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事实上,他刚刚说谎了。 有一种撒谎的句式,叫“其实……也……”。 比如说—— 其实,今天的草莓蛋糕也蛮好吃的。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孤单。 其实,他一个人也挺好的。 其实…… 他也没那么爱她。 “分离”是那么难过的一件事,而“遇见”却是一件难为的事。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该躲在她背后偷听她的名字,而是望着她的背影,悄悄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