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屏塌上的常老太君见着佛珠断裂,面上浮现一丝悲恸和无奈,她失了神一般喃喃自语:“莫非……周家百年基业真要毁于我手么?” 谢宁回后院的时候,周显恩还在屋子里,透过半开的花窗,只见得他将头枕在一只手上,似乎是在阖眼小憩。 她收紧了放在紫檀木盒上的手,无端端有些紧张。为了不得罪常老太君,她没办法只得将木盒带回来。不过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竟还要让她劝着周显恩答应。 她想不通便也没再多想了,轻轻推开门,屋里的周显恩却慢慢睁开了眼,毫无刚刚才睡醒的样子。 谢宁解下斗篷,一边同他闲聊:“今日我去看过祖母了,她老人家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便可。” 周显恩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似乎对此不甚在意。只是推着轮椅去了桌案旁,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谢宁犹豫了一番,又行至他旁边,将手里的紫檀木盒送了过去:“这是祖母托我转交给您的。” 周显恩瞧见紫檀木盒上刻着的花纹时,执着茶杯的手一顿,眼中隐隐带了一丝阴霾。也只是片刻,便恢复如常,手指轻叩着轮椅扶手,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她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谢宁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说了让我交给您。” 听到她的话,周显恩有些紧绷的脊背才松动了些,眼中的戾气在一瞬间消散。 还好,她什么都没说。 他不喜欢别人背叛他,她更不可以。 谢宁瞧着他似乎不为所动,心下才稍稍安心。看来这个东西并没有惹他生气,她刚刚还担心了一路。 周显恩随手接过紫檀木盒,打开后,露出了里面的那块玉佩。他用手提了起来,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看来他这位祖母也掺和了进来,还想拉着他也入伙。周家这群人急着找靠山,可惜眼光不大好,找了个最蠢的。 他们爱怎么折腾是他们的事,别把把手伸到他这儿就行。 他颇有些嫌弃地将那玉佩随手扔到了一旁,对着谢宁漫不经心地道:“拿出去扔了吧。” 谢宁下意识地愣了愣,瞧了瞧那玉佩,又望向了周显恩,见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便拿起木盒,准备往外去扔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步子一顿,回过头,小心地问道:“将军,今日午膳用什么?” 周显恩仰了仰下巴,瞧着她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眼里才浮现出几分满意的笑。 他将茶壶提起,茶水倾倒至杯中,戏谑的声音混着水声:“自然是吃鱼。” 谢宁眉尖一下子就蹙了起来,喉头微动,似乎闻到了熟悉的鱼味。她已经吃了两日的鱼了,现在见着鱼都快腻味了。 她不安地拢了拢鞋尖,见周显恩转过头不理她。她想了想,忽地开口商量:“将军,日日吃鱼,您一定腻了吧?我让厨房给您换些别的菜式。” 只要不吃鱼就好了。 周显恩背对着她,嘴角勾笑,没有回她的话。才吃了两日而已,他就是要她多吃几日,看她长不长记性。遇到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敢瞒着他。 谢宁见他似乎不同意,抿了抿唇,斟酌了好半晌又道:“您若是吃腻了厨房的菜,我给您做些新鲜的菜式如何?我会做的可多了,您喜欢吃什么都可以,或者我做些我拿手的小菜。您看怎么样?” 周显恩还是没理她,宽大的衣袍垂在地上,腰身挺直,信手喝着茶。 谢宁垂了垂肩头,颇有几分气馁。想来也是,他连厨房的菜式都不喜,又何况是她做的呢?她也认命地准备去扔盒子,顺道去吩咐厨房备鱼。 她刚刚走出几步,就听得身后不冷不淡的声音响起:“若是做的难吃,就你一个人全吃完。” 谢宁抬了抬眉眼,眼里微光涌动,她抱着木盒,欣喜地回道:“我一定好好做,将军稍等。” 周显恩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将杯中的茶饮下。轻声嗤笑,让她做饭,竟然还这么高兴。 有那么讨厌吃鱼么? 第34章 香菇 屋内, 周显恩慵懒地斜靠在轮椅上,长发披散,有几缕就被压在衣袖里。桌案上只摆了银筷和擦手的帕子, 谢宁去了厨房,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他倒是不急, 反而有闲心把玩自己的指甲。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混着若有若无的香味飘来。 他抬了抬眼,谢宁提着食盒就进来了。因着在厨房忙活了许久,她的袖袍上沾了些水渍,脸色也微微泛红, 可瞧着是高兴的。 “将军,我刚刚做的几样小菜,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您且先试试。若是不合口味,只管同我说。”她将食盒搁在一旁,一面摆着盘子, 一面同他絮叨。 周显恩只是将身子稍微往前倾了些, 挑眼瞧着她摆上来的菜式。也就是一些家常的菜,可她做的挺精细的,起码卖相不错。 谢宁为他盛了一碗香菇汤,浓郁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她将那碗汤放至他面前,颇有些期待地瞧着他:“将军,这汤熬了许久的, 冬日里喝着暖胃,您试试好不好喝。” 周显恩低了低眼睑,瞧着她送过来的香菇汤,手指一顿,沉了沉眼眸,半晌没有动作。 谢宁以为他不喜欢,撑开了一丝笑,复道:“将军若是喝不惯,可以试试别的菜。” 她伸出手要将那碗汤端到一旁,露出的手指有些发红,像是被烫到过一样。周显恩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在她之前将那碗汤端起,抿了一口。 谢宁的手扑了个空,复又收了回去,端正地坐着。手指遮挡在袖袍下,迟迟没有动筷,只是时不时偷偷瞧了瞧他的神色。 周显恩将那碗香菇汤搁在一旁,面色如常,随意地点了点头:“尚可。” 谢宁眼中的微光亮了亮,唇畔不自觉弯了弯:“将军喜欢便好。” 她一直担心她做的菜式不合他的胃口,这会儿倒是可以放心了。同他相处了这许久,她多少也摸到了他的几分性子。他若是不喜欢,定然是连吃都懒得吃。 思及此,她也便执起了银筷,专心地用膳。只是左手一直收在袖袍里,刚刚端那碗香菇汤的时候,不小心被烫到了手指。好在是左手,并不妨事。 周显恩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夹着菜,余光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她搁在一旁的手,露出的一小截手指泛着红。 笨手笨脚的,还非要逞能。 他沉了沉眼眸,却是忽地别过目光,将那碗香菇汤慢慢喝完了。 安静了一会儿,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过几日,你随我入宫。” 他说罢,便继续信手夹菜,仿佛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谢宁执着银筷的手一顿,微睁了眼,疑惑地问道:“将军为何突然要进宫?” 自从周显恩受了重伤,圣上特许他在家休养,不必上朝。她来了这些日子,也只是见他在书房看书,未曾提过要去宫里。 他又抿了一口汤,才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手,眉眼低垂:“无聊的宴会罢了。” 虽然无聊,但他正好要入宫,也便随口应了,左右有他在,也不会有什么事。 况且成亲时,他未曾迎她进门。此次带她入宫赴宴,也算正式给她一个名分了。 谢宁了然地点了点头,略为思忖了会儿。宫里的邀约,自是极重要的。她凝了凝眉,试探地问道:“将军,我不大清楚宫里的规矩,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周显恩嘴角扬了扬,随意地道:“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这话倒是说的谢宁一愣,宫里向来规矩多。她未曾去过,也是听闻过的。去倒是无妨,只怕她不小心失礼,就不大好了。不过周显恩都这样说了,她也不便再问了。 周显恩瞧着她有些苦恼地低着头,心里大概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他抿了抿唇,复又开口:“除了那位坐龙椅的,你客气点,其他的人,你有兴趣就搭理,没兴趣就不用管。” 她到了哪儿,都是他周显恩的夫人,这个名头就已经是规矩了。 谢宁瞧了瞧他,见他不似开玩笑的样子。也便点了点头,转而专心用膳了。赴宴而已,应该不过半日就可回来了,到时候她就跟着他就行了。 用完了膳,谢宁便起身收拾盘子。周显恩忽地低声咳了咳,她转过头问道:“将军可是受寒了?” 他别过眼,不着痕迹地往下扯了扯袖袍,遮住了手,沉声道:“无事。” 见他面色无虞,她才安下心,也许就是偶然呛到了。她没再多想,将盘子归置好,便提着去厨房了。 待她走后,周显恩才又以手掩面咳了咳,肩头微动,直咳得眼尾都有些发红了。 谢宁刚刚要去小厨房,正巧遇着了秦风,他手中本还提着一盒子东西要往外走,见着谢宁,便停下来恭敬地行了个礼:“夫人。” 谢宁也冲他点头笑了笑,本欲直接走,晃眼见着他提着的盒子里冒出几颗香菇。她忽地问道:“秦风,你提着这些香菇做什么?” 秦风低头瞧了瞧手里的盒子,这才恭敬地回道:“回夫人,这是要拿出去扔的。” 谢宁疑惑地皱了皱眉:“为何要扔了?瞧着也没坏啊。” 她刚刚还拿来煮了汤,她检查过,就是普通的香菇,也没有坏。 见她似乎不知情,秦风也了然她是刚刚过门不久。他这才耐心地解释:“爷他从小就不能食用香菇,若是吃了半点,也会浑身难受。想来是新进府的下人不懂规矩,竟然在小厨房备了香菇。要是被谁不小心拿香菇做了膳食,爷见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秦风还在说着,一直低着头,没有发现谢宁的脸色慢慢地白了。她眉尖紧蹙,心头一阵慌乱。 周显恩竟然不能吃香菇,可她刚刚竟然劝他喝下了那碗香菇汤。 她心头正乱着,忽地想起她给周显恩盛汤的时候,他似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想喝。她该注意到的,当时他还往后靠了靠身子。她应该早点发现的。 她心头又是自责,又是担忧,搅在一起,让她也顾不得去小厨房了,立马快步回了后院。 秦风还站在原地,见着一句话没说就急匆匆走了的谢宁,颇有些疑惑。随即他也没去多想了,提着那盒子香菇就往外走了。 谢宁一路小跑着回去的,好不容易到了后院。她急得鬓发散落了些,连呼吸声都有些重。 推开门的时候,屋里就是一阵咳嗽声。她喉头哽咽了一下,匆匆进去时,就见得周显恩坐在书房的窗台旁,正在给自己的手臂抹药。 袖袍挽起,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是清晰的红痕。听到推门声,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随即不着痕迹地扯下了袖子,遮住了自己的手。 谢宁往前行了几步,走到周显恩身旁。她本就心头自责,见着他手臂红了大片,眉尖儿紧蹙,眼眶也微红了。 周显恩倒是神色如常,面上看不出半点异样,他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随意地道:“又提回来作甚,给你自己加餐么?” 谢宁眉尖紧蹙,没有管他的调侃。只是一眨不眨的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满是自责:“对不起,将军,都是我不好。” 是她太不小心了,竟然不问问他的忌讳。如今害得他食了香菇,定然是浑身难受。 周显恩似乎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件事,目光微怔了一瞬。他复又别过头,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自己忘了而已。”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看来府里这些多嘴的人,是得好好管管了。 听到他的话,谢宁只觉得心头越发难受。若是同她发火,她也好受些,可他却一点也不怪她。她低着头,眼里慢慢拢聚着雾气。 周显恩本还侧对着窗户,余光瞥见她通红的眼眶,似乎自责得快要哭了。他拢了拢袖袍,强装不耐地开口:“咳嗽几声而已,又不是要命,过会儿自然就好了。” “我……”谢宁哽咽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以前谢家伺候她的奶妈也是吃不得糖,一吃不仅浑身发痒,若是严重了,还会喘不过气。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他一定是难受极了。 见谢宁眼中的雾气越来越重,周显恩抬起了手,颇有些无奈:“给我上药。” 谢宁眼睫微颤,重重地“嗯”了一声,几颗泪珠子就从眼角落了下来。她急忙拭去,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涂抹着药膏。 见着他的手,她更是内疚了。刚刚隔得远,没有瞧真切。现在才看清楚,他手上红得吓人。 “将军,您为何要喝那碗汤啊?”她抹着药膏,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 周显恩忍着咳嗽,只是闷哼了几声。听到她的话,神色凝滞了一会儿。随即不冷不淡地道:“我说了,是我忘了。” 谢宁拢着眉尖,喉头微动,良久才勉强能发出声音:“那将军以后有什么不能碰的,都告诉我,我替您记着。您若是喜欢什么,也告诉我,我给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