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周显恩眯了眯眼,低下头,俯在谢宁的耳朵旁,轻声道:“再不听话,我就当着他们的面,把你扛回去,回去了还要打屁股。” 谢宁微睁了眼,在周显恩戏谑的眼神中,轻哼了一声,故意捏了捏他的手,也就忍着大氅上的味道,跟着他走了。 茫茫大雪中,顾重华骑在白马上,领着大盛的军队往皇城而去。 沉墨立在一旁,时不时动一动蹄子,周显恩抱住了谢宁的腰,将她放到了马背上,这才一拉缰绳,也翻身上马了。 虽穿着大氅,可谢宁还是觉得有些冷,就往周显恩的怀里靠了靠,仰头瞧着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夫君,咱们现在要去哪儿?” 周显恩抬起眼,瞧着皇城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是时候,去做个了断了。” 他周家满门的性命,还有他们身上的污名,也该有个说法了。 雪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却不及他眼中半分冰冷。缰绳一扬,沉墨便往着皇城的方向而去,只在身后的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露出内里隐藏的污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让狗皇帝认错! 他真是一切悲剧的源头,不管是大盛f4,还是顾怀瑾,苏青鹤,甚至是许庭深,或多或少都是被他毁了一生,当然不会让他轻易就死了。 第141章 幸福 养心殿外, 周显恩牵着谢宁一路上了台阶,他转过身给谢宁拢了拢大氅,略低下头, 温声道:“等我会儿, 很快就回来了。” 谢宁抱着汤婆子,虽然不知道周显恩要做什么, 可是她隐隐觉得他今日与平时都不大一样。她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乖乖地冲他点了点头。 凌冽的风掠过,将他束在身后的马尾扬起。周显恩揉了揉她的发髻,便转身往内走了。原本厚厚的积雪被踩出凌乱的印子,直到推开门的那一刻, 四面的风才安静了些。 入了大殿,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潮湿的死气,混着浓重的药味。明黄色的幡子全部落着, 榻上躺了个人,沟壑纵横的手垂在榻沿,粗重的喘气声断断续续, 丝衾时不时会起伏一下。 一旁伺候的小火者一见是周显恩来了, 便立马退到了一旁,他抬了抬手,那些人便恭敬地出去了。 躺在榻上的陛下仰面朝天,僵硬地挺了挺脖子。感觉到身旁的人都撤走了,他有些困难地横过眼珠子,在见到周显恩的一刹那, 喉头就不住地发出低低的吼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死了么?” 周显恩挑了挑眉:“陛下,您都没死,我怎么能死呢?” 听到他这句话,陛下气得抬起了手,想坐起身子,却又无力地瘫倒了下去。他只得咬了咬牙,怒骂:“你竟敢欺君犯上,朕要斩了你,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 他刚刚吼完,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只差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可任凭他怎么吼叫,都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周显恩睨眼瞧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今时今日,你以为还会有谁来帮你?谁会当你是陛下?真心为你的人,都被你害死了,而活着的,都恨不得你死。” 陛下捏紧了拳头,重重地捶着床榻,灰白的头发散落,有几缕无力地搭在脸上。他愤恨地看着周显恩,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朕是天子,朕不会错,尔等宵小,违逆天意,有何报应都是活该!” “报应?现在是你的报应。”周显恩扯了扯嘴角,嘲讽地轻笑了一声,“你刚愎自用,妒贤嫉能。长林坡一战,害我周家满门,三千将士死于幽火。听信jian佞,重用妖道,枉顾宗法,将太子囚于幽庭,又逼死忠诚良将。你的儿子,你的妃子,你的大臣,哪个不是因你而死?” 他说着,沉了沉眉眼,在陛下错愕的眼神中,低下头将他的衣襟握住,一字一句地道,“你有罪!” 陛下梗着脖子,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厉声道:“朕没错,朕是天子,顺应天意,朕不会有错的!” 他的话虽这样说着,可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连身子都在颤抖着。 “陛下,有没有错,你就去跟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说吧。”周显恩将他的衣襟扯住,俯下身子,冷冷地笑了笑,“你早晚会见到他们的,九泉之下,那些人都在等你,我父亲,我兄长,季彦,太子太傅,我三千周家军,已经等你很久了。” 他说着便松开手,被他提起来的陛下无力地瘫倒在榻上,像一头濒死的鱼一般张大了嘴呼吸着,嘴角流出口水,唯有瞪大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画面。整个人就抱着头,嘴里“啊啊”地叫了起来。 周显恩始终睨眼瞧着他,眼神没有带一丝温度。空荡荡的大殿,所有的长信宫灯都灭了,唯有雕花木窗透进来些许细碎的微光。 站在床榻旁的周显恩抬了抬眼睫,眉眼弯出一个有些痛苦的弧度,嘴角却是勾了勾笑。 昏暗的房间,唯有陛下抱着头,痛苦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 养心殿外,谢宁抱着汤婆子,有些担心地瞧着大门,她不知道周显恩到底跟陛下说了什么,可从刚刚开始,就传来喊叫声。她不由得有些紧张了,好在一旁的侍卫都当做没有听到一般,没有人进去查看。 屋檐上的积雪越堆越多,被风一吹,就簌簌地落了下来。细微的脚步声响起,谢宁回过头,就见得不远处,顾重华领着乌泱泱的朝臣过来了,皆穿着朝服,连顾重华今日都头束玄冠,身着蟒袍,玉带扣着堪折的腰身,唯有他的眼神,与这茫茫大雪融汇在一起。 人群中,谢宁瞧见了熟悉的身影,一身绯色朝服的苏青鹤,还有她哥哥谢安,虽早就听说她哥哥没事,可这会儿见到他了,她整个人都如释重负。可惜现在人太多了,她也不好意思去找他。 很快,那群人就在台阶下站定了,为首的顾重华抬起头,瞧着养心殿上高悬的牌匾,目光落到一旁的谢宁身上时,微不可见地冲她笑了笑。而他身后的那些朝臣皆低着头,默不作声。 沉重的吱呀声响起,紧接着就是重靴踏在地上的声音,谢宁和底下的人一起抬起头,就见得一脸肃穆的周显恩出来了,手里还捧着两卷黄色布帛,隐隐可见上面的龙纹。 他抬起手,将手中圣旨举起,底下的人立即跪了下去,见圣旨如见陛下,谢宁隐隐猜到了要发生什么,也急忙跪了下去。 周显恩动了动眼睫,将手中圣旨展开,沉声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在位二十载,深觉德行有失,处事不端。听信小人,构陷忠良,实非明君之举。周氏一门,实乃冤案,威远侯周广林,长子周显意,国之栋梁。朕受妖道所惑,致周家军全军覆没,如此恶行,朕难辞其咎,特此正名……” 跪在地上大臣们越听,就越是心惊rou跳,本以为是传位的圣旨,可这分明是陛下的罪己诏啊! 周显恩依旧看着手中的圣旨,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太子太傅苏让,受屈冤死,今日还其功名,改其谥号,赐为‘睿’,遗骨可入宗庙……” 雪还在下,大殿下的苏青鹤低着头,可手臂却在微微颤抖,她咬着牙,眼泪顺着面颊淌下,一直流在冰冷的雪地上。 她闭了闭眼,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她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今日了。 祖父,哥哥,你们看到了么? 陛下承认他错了,他还你们清白了。 大雪纷飞,凌冽的寒风让最后的声音显得更加冷:“朕回望在位所言所行,德不配位,今书罪己诏,以告天下,警醒后人,钦此。” 话音落,圣旨收。台阶下跪着的人纷纷叩首,大呼:“陛下圣明。” 一旁的司礼监掌印接过罪己诏,周显恩又将另一份圣旨打开,朗声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太子重华,端方敏学,有芝兰玉树之德,骁勇善战之功,在与北戎、离国一战中,屡建奇功。朕德行有亏,无颜再掌大统,特传位与太子重华,择日继位,钦此。” 顾重华抬起手,恭敬地道:“臣接旨。” 身后的大臣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所以并无意外,只摆出恭敬的模样,跪在地上,大呼:“臣等恭贺新帝!” 周显恩握着圣旨,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阶,顾重华也起身,仰头望着他。直到圣旨交接的那一刻,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相撞的目光里,带着柔和的笑意。 他们赢了。 眼泪落在地上,大盛的旌旗被风吹得扬起,满天的大雪中,周显恩牵着谢宁的手,慢慢往宫外去了。 宫门口,秦风驾着马车早已等候多时,小鱼干就缩在他怀里,懒洋洋地摇着尾巴尖儿。 谢宁不由得笑了笑,握紧周显恩的手,道:“今日算是苦尽甘来了,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们做。” 周显恩偏过头,瞧着她面上的笑容,也不自觉笑了笑:“不行,今日,就让秦风出去吃。你说过的,等我回来,要给我做一大桌子菜,只给我一个人做,我要全部吃完。” 谢宁好笑地瞧了他一眼:“夫君,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周显恩搂了搂她的腰,让她与自己贴得近一些,嘴角翘起,低声道:“唯有你,我就是小心眼,你的做的菜也只能我吃。” 谢宁被他这话臊得脸上都发烫了些,本想打趣他,可话到嘴边硬是说不出口了,只得轻轻推了推他。 周显恩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一阵阵的钟声响起,传遍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谢宁和周显恩齐齐回头,看着城楼上大盛的旌旗,目光倒是复杂了起来。 鸣钟二十四下,视为国丧。 天子薨。 谢宁抬头瞧着周显恩,可他面上的神色未变,似乎这一切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他略低下头,见谢宁盯着自己瞧,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捏了捏她的鼻尖,好笑地道:“又看我看傻了?” “才没有呢,我都看你看了快一年了,才不会看傻。”谢宁别过眼,嘴角却是抿出一丝笑意。 周显恩嗤笑了一声,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道::“我这张脸对我夫人没有用了,这可不妙了,那是不是我得在晚上下下功夫。” 谢宁差点被他的话吓得呛到,脸上一阵阵的发烫:“你又乱说,我不理你了。” 周显恩扯开嘴角,轻笑了一声:“那咱们换个花样,来玩洞房花烛怎么样?” 谢宁抬起眼,有些疑惑地瞧着他。 可周显恩眼里却盈满了笑意:“我说了,我回来就娶你,过几日,咱们就可以选个良辰吉日了。我要让你做大盛,人人都羡慕的女子。告诉所有人,你是我周显恩的妻。” 谢宁抬手挡在面前,不住地笑了起来,眼神却一直紧紧瞧着周显恩。她踮起脚尖,就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满足地道:“和你在一起,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周显恩笑了笑,伸手将她搂住,下巴抵在她的发髻上,轻声道:“我也是。” 大雪飘扬,将天空都染成了雪白色,云层破开,隐隐透出亮光。 雪,要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加更(大家有没有闻到要完结的气息) 第142章 初春 三月已至, 草长莺飞,杨柳依依。繁闹的街头人来熙攘,酒楼林立, 桃花已经盛开了, 花瓣飘落,落在行人的肩头。商贩的吆喝声响亮明快, 谢宁刚刚从周府出来, 正要去裁缝铺确认一下喜服有没有做好,却在院墙转口瞧见了一袭暗金色的身影。 那人站在院墙旁,梧桐树从墙内探出头,些许细碎的阳光就从树叶缝隙洒在他身上。树影投映在他的眼睫下, 被风一吹,就如云般浮动。见到谢宁,他抬了抬眼睫, 目光柔和了些。 谢宁颇有些尴尬地瞧着他,自从宫乱后,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顾怀瑾露面。虽然他们之前有很多的不愉快, 可到底他还是没有伤害过她的性命,他还帮着一起除去了玉郎。而且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那些曾经的事都不重要了。思及此,她也便冲他礼貌地回了个笑,准备继续往裁缝铺去。 在路过他身旁时,一直沉默着的顾怀瑾忽地偏过头, 眉眼染着笑,轻声道了一句:“恭喜。” 谢宁的步子顿了顿,他应当是在指过两日她和周显恩大婚的事。听得出,顾怀瑾是真心地在贺她。她放松了身子,冲他点了点头,笑着回道:“谢谢。” 树影浮动,四周有些安静,唯有枝头的雀鸟啼鸣,谢宁和顾怀瑾相对而站,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所有的过往都消散,如同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般。 清风吹过,拂在面颊上,有些凉快。梧桐叶飘飘忽忽地打了个转,落在脚边,顾怀瑾忽地开口:“你家夫君呢?” 谢宁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啊,找陛下和沈大夫他们喝酒去了。” 顾怀瑾也低头笑了笑,沉默了一阵儿,他抬了抬手,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递到了谢宁面前,眉眼带笑地看着她:“我想,这个应该给你。” 谢宁瞧着他送到自己面前的木盒,急忙摆了摆手:“殿下,您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不用您破费了。” 顾怀瑾放缓了声音,道:“你多想了,贺你大婚的礼物,我明日会送上的,这个,是物归原主。” 他说着,将那木盒打开,露出一对珍珠耳坠。想来是常常被人细心的擦拭过,虽有些旧,却仍旧光亮。 谢宁微睁了眼,有些惊讶地道:“这耳坠不是我的么?” 顾怀瑾点了点头,轻轻扯了扯嘴角:“是啊,当时你还用这耳坠砸我,还骂了我一顿。” 谢宁颇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这件事都过去很久了,她都快忘了。她还以为顾怀瑾早就把耳坠扔了,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 顾怀瑾的目光落在那一对珍珠耳坠上,眼睫垂下,遮住了所有的情绪,修长的手指收紧了些,还是风轻云淡地道:“这是你的东西,就算留,也该由你的夫君留着,所以,我将它还给你。” 他说着,抬起眼笑了笑,手中的木盒又往前送了些。 见着是她耳坠,也确实不好落在别的男人手里,谢宁也不再推辞,直接就从他手里接过了木盒,略低着头道了一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