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那剑竟像是要下一刻就刺入他的心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顿觉鸡皮疙瘩四起。 他也不是没见过厉害的人物,但是最穷凶恶极的匪盗,也不及这人来得可怕,□□心思电转,忽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总算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大刘说他们是带回来了一个小寡妇,可这个煞星从进门开始,一直追问的就是他妻子的下落啊! 他既活着,他妻子又怎么会是寡妇?! 想通了其中关节的□□立即扬声道:“好汉且慢!” 他说着还拱了拱手,强自镇静下来,十分有礼地道:“这位兄弟,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张胜跟见了鬼似的扭头看过来,震惊道:“大哥,他伤了咱们这么多弟兄——” “你住口!”□□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向门口持剑的那人,好声好气地道:“不知您意下如何?” 那人不理会他,冷冷地一字一字问道:“我的妻子在哪里?” 三句话不离他的妻子,手里的剑却还是指着他,大有一副若是不将人交出来,就要挥剑刺死他的架势,□□只好深吸一口气,道:“今日发生的事情我并不知,但是我听说他们确实是带回来了一个女子,这样,我让人带她出来给你看看,如何?” 迟长青忽地收剑回鞘,声音森冷,道:“不必,带我去见她。” 剑终于收了,□□大松了一口气,看向旁边的大刘,厉声道:“还杵着做什么?快带这位好汉过去!” 大刘啊了一声,不明白为何情势这样急转直下,但还是立即道:“是,是,好汉这边请。” 张胜顿时有些急了,那小娘子他还没来得及上手呢,到嘴边的肥rou就要飞了?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哥!” □□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他,道:“你给老子惹出来什么事情,且等着!回头找你算账!” 张胜一缩脖子,脸上的肥rou一抖,终于有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迟长青提着剑,跟着大刘往后院的方向走,他心系洛婵,这里光线昏暗,陈思远又站在阴影处,是以他全然无知无觉,与自己的好友擦肩而过,修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帘后,陈思远拿着折扇敲了敲手,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神色,道:“走,去瞧瞧。” 迟长青跟着大刘一路进了后院,在一间屋门前停下来,门上挂了锁,大刘从怀里摸出钥匙来,正欲去开锁,却被一只手斜刺里迅速夺了过去,大刘哎了一声,不满道:“你——” 待看见那一柄染了血的长剑,未完的话又憋在了喉咙口,大刘老实闭上了嘴,迟长青的眼珠微转,用眼角余光盯着他,神色森冷,如同在看一只蝼蚁一般,声如寒冰地呵斥道:“滚开!” 大刘深吸一口气,不敢再惹他,生怕那柄剑下一刻就要割裂他的脖子,于是老老实实地退开了。 迟长青拿着钥匙去开锁,然而他的手却一直在微微发抖,钥匙始终对不准锁孔,他咬住牙关,气急之下,一把拽住那锁,竟硬生生徒手把锁扣从门上扯下来了! 锋利的断口将他的手指划破,鲜血顿时奔涌而出,一滴滴落在地上,把一旁的大刘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迟长青却像是全然不觉得疼痛,他的手按在门扇上,忽然转过头来,凤目凌厉,其中透着森然杀气,扫过众人,宛如警示一般,大刘等一行人顿时缩了缩脖子,齐齐退开了一步,总觉得自己后脖子透着丝丝凉意。 下一刻,门终于被推开了,没等众人看清楚屋里的情形,门又被再次合上,没有声音了。 屋子里点着一盏极微弱的烛光,像是下一刻就要熄灭似的,到处都昏暗无比,迟长青一时间甚至看不清楚到底哪里有人,他只能微微眯了眯眼,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下一刻,他立即听见了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像有警觉的兔子在悄悄奔走。 迟长青猛地回过身来,一团素色的身影挟着风声朝他用力冲过来,那速度在他看来实在是慢极了,但是他却舍不得躲开,反而迎了上去,将那一团娇小的身影拥入怀中,牢牢抱住,低声唤她道:“婵儿……” 那人在片刻的愣怔后,只听铛的一声,铜簪子落了地,声音清脆无比。 洛婵紧紧回抱住他,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她无声地哭了起来,所有的担惊受怕,慌乱无措在这一刻都倏然散去了。 她哭得脱了力,浑身都轻轻颤抖着,迟长青只觉得心里好似被刀子来回翻绞似的,鲜血淋漓,痛入骨髓,他想,或许万箭穿心也莫过于此了。 若是再晚来一步,他简直不敢细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洛婵哭得没了力气,也不肯撒手,只死死抱住迟长青的腰身,迟长青索性将她打横抱起来,低头不住吻去她眼角脸颊处的泪珠儿,轻声哄道:“婵儿不怕,我在这里,哥哥在这里。” 小哑巴哭起来时不像旁人那边惊天动地,撕心裂肺,只是轻颤着,如同雨后叶尖上的一滴水珠,摇摇欲坠,瑟瑟地抖着,叫人心中生怜,恨不得将她揉入心底,仔细呵护安抚。 迟长青只不住地轻抚她单薄的脊背,亲吻着她的眼角眉梢,额头和发顶,像安慰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十分耐心,若是可以,他愿意一辈子这样抱着她,护着她。 过了许久,洛婵哭累了,眼睛红红的,有些肿起来,看起来既委屈又可怜,她抬头看了迟长青一眼,又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轻轻蹭了蹭,未干的泪痕带着几分湿润和凉意,却叫迟长青觉得分外贴心而真实,他下意识收紧双臂,用力抱住她,仿佛是抱着一样失而复得的珍宝,心中既是后怕又是欢喜。 如同劫后余生。 屋子里静寂无比,迟长青拥着怀中人,下颔抵着她如云一般柔软的发顶,低声道:“累了么?” 洛婵在片刻后,才微微点头,她确实是累了,今天被莫名其妙掳来此处,心里惊恐害怕,精神紧绷着,如今骤然放松下来,她只觉得很是疲乏,乖顺地依偎着迟长青,透着十足的依赖。 迟长青安抚道:“那咱们就回家。” 他说完,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裳,给洛婵披好,她身形娇小,裹着他宽大的外衫,只有瘦小的一团,把脑袋也遮住了大半,迟长青这才稳稳背起她,开门出去了,凤翔赌庄的一众人俱是站在院子里,迟长青抬眸一扫,所有人都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他眼神凌厉道:“迟有财在何处?” 迟有财? □□一怔,想起来刚刚那个鼻青脸肿的干瘦男人,便吩咐下属道:“去把他带过来。” 立即有人去了,不多时带着迟有财回转,跟拎鸡仔似的把人按在了地上,迟有财见众人都在,不由两腿发软,战战兢兢,一抬眼就看见了迟长青腰间悬着的利剑,心惊胆战,恨不能缩成一团,嘴里连声讨着饶,形容畏缩,在场的人见了无不觉得他面目难看。 □□又觑着迟长青的脸色,放缓了声音道:“好汉,这迟有财还欠了咱们赌庄三十两银子的债,如今又得罪了你,按理来说你我都是他的债主,这样,我现在将人交了出来,有账算账,有仇报仇,你看如何?” 迟长青不答,只冷冷地看着地上的迟有财,眼神凛冽如冰,暗含杀气,像是在看着一具尸体一般,迟有财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张口求饶,迟长青腰间的长剑便锵然出鞘,一道雪亮的剑光自眼前划过,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喉头处一凉,深红色的血珠泼洒而开,形成了一道极为漂亮的弧度。 这是他死前见到的最后画面,伴随着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使劲吹气,迟有财茫然地想,那是什么声音? 迟长青手中的剑快得几乎无人看清楚,众目睽睽之下,迟有财轰然倒地,喉管被划出老大一个口子,灌了风的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嗬嗬之声,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足有七八尺高,溅到了房梁上,旁边按着他的那个壮汉猝不及防,被浇了满头满脸都是血,险些没当场呕出来。 谁也没想到迟长青说动手就动手,杀完了人之后还若无其事,神色冷淡无比,就仿佛他刚刚只是随手杀了一只鸡似的,□□只觉得寒意彻骨,如坠冰窖,他们这回是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啊?这是煞神吧? 正在他震惊之中,却见青年抬眼望过来,目光似狼一般,沉声道:“说得好,有账算账,有仇报仇,如今我仇已报,那我与贵庄的账,就该好好清算一番了。” 他话音一落,挽了一个剑花,溅起大片雪亮的寒芒,令人见了心生畏惧,毛发耸立,所有人都下意识退开一步,□□见状,心中微惊,见迟长青不愿善了,果断急急开口呼道:“二公子!二公子您看这……” 人群后传来一声轻笑,旁观了许久的陈思远终于开口笑道:“某之前不是就说过了么?大庄主与这位的恩怨,我是不管的。” 闻言,迟长青眉头一皱,抬眼望去,疑惑道:“陈二?” 第72章 你身上带了钱么? “陈二?” 人群里分开一条路, 陈思远手持折扇走出来, 笑吟吟地道:“是我, 未寒,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那刘元见他似乎与迟长青关系颇好,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气儿还没松完, 却听迟长青依旧冷冷地道:“且往边上站站, 待我收拾了这帮子人,再与你说话。” 闻言, 陈思远大笑起来, 道:“好好, 都依你。” 他说完,果然往旁边一站, 甩手看起热闹来,赌庄众人瞠目结舌, 刘元急道:“二公子!您不能不管啊。” 陈思远依旧是笑:“大庄主此言差矣, 你们之间的恩怨,叫我一个外人如何插手?” 他虽是笑模样,眼里却透着十足的冷静和置身事外,刘元心里一凉, 便知这位是指望不上了,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多了去了, 是以只与迟长青打了一个照面,便知此人是个厉害角色,那通身的凌厉气势,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他说要收拾,那就肯定不会来虚的。 刘元心思电转,忽然想起一事来,冲着人群后的张胜怒道:“我才刚刚回来,你给我招惹了什么祸事?还不快滚过来向这位好汉赔罪?!” 张胜冷不丁挨了一通骂,脸颊两侧的肥rou抖了抖,硬着头皮上前来,干巴巴道:“大哥,这——” “这什么这?”刘元狠瞪了他一眼,令道:“快向人家赔个不是。” 张胜只好转向迟长青,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见一抹雪亮的剑芒,平平举起,锋锐的剑尖指着自己脖颈的位置,那人冷冷地道:“道歉就不必了,我没那功夫听,还是用命来填罢!” 张胜心底腾起一阵寒意,那杀气如有实质,令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终是畏惧了,连忙道:“好汉!都是误会!迟有财带这小娘子来,我一指头都没碰着她啊!就把人放屋里了,真的,全是误会,都是迟有财害我,他欠了咱们赌庄三十两银子的债,又说他有个同村,曾经把自己媳妇卖给了他,他手里有卖身契,想拿这个小媳妇来抵债,我便应了。” 他心中苦不堪言,拼命解释道:“虽说咱们这是赌庄,但若早知道是良家女子,我是万万不敢答应的,好汉,我是真没有碰她!”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记起一事,忙补充道:“那迟有财还把卖身契也给我了,我若是有半句假话,教我被雷劈死!” 张胜一边说,一边立即从袖子里摸出那张叠好的纸来,想递给迟长青,但见那剑锋寒芒凛冽,又生了惧意,示意旁边的下属转交,迟长青背上背着洛婵,一手持剑,这会儿眼珠微动,瞟了那张纸一眼,并没有来接的意思,那下属额上便渗出几分汗意。 正在这时,陈思远朗声笑道:“他腾不出手来,三丁,你去给他念一念。” 陈三丁是他的小厮,听了这话,立即上前几步,接过那张纸,旁边有人打起灯笼来,让他仔细看清楚,大声念道:“立卖字,宁阳省川南府迟家庄迟二柱有一妻,名兰香,葫芦村人,年二十一岁,生于十一月廿八日,因欠迟有财银子一十一两二百五十钱,无力偿还,今请中说合,情愿将兰香卖与迟有财名下,身价以抵欠债,两相算清,从此山水不测,各安天命,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卖字存照,立卖字人:迟二柱,买主:迟有财。” 他念完了,陈思远便笑:“这东西也叫卖身契?没有中保人么?” 陈三丁确认一遍,道:“回公子的话,确实没有中保人。” 没有中保人的卖身契,就是一张废纸,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陈思远不说话,只是笑着,打开扇子又扇了起来,倒是张胜涨红了脸,憋道:“这……我之前走得急,没、没看清楚这卖身契上的字……” 刘元立即开口道:“好汉,看来这都是那迟有财一手策划出来的,我们赌庄原也是不知情,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好在如今您的夫人也没有受伤,您看这事是不是……” 一听到剁手剁脚,迟长青明显感觉到背上的人轻轻瑟缩了一下,像是被吓呆了,他略一思量,终于放下了剑,不理刘元,而是用轻缓的声音问背上的人,道:“可有人欺负了你?” 洛婵趴在他宽阔的肩背上,脑袋上蒙着衣裳,迟疑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迟长青便柔声哄道:“谁欺负了你?” 洛婵便一笔一划地在他背上写:那个人,摸我的脸。 她才写完,便察觉到迟长青的肩背紧绷起来,紧接着,一声吃痛的惨叫传来,洛婵吓了一跳,忍不住伸手搂紧了迟长青的脖子,下意识想要抬起头去看,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轻轻压住了,熟悉而令人安心的男人声音响起:“别动,咱们不看。” 闻言,洛婵便又乖乖趴下了,再次搂着他的脖子,点点头。 而在她看不见的外面,张胜正在痛呻惨嚎,他紧紧抓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额上冷汗涔涔,青筋暴起,面无人色,呼哧喘着粗气,他右手的四个手指赫然被齐齐削去了一截,露出森然的白骨来,状况甚是惨烈,令人不敢多看。 刘元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但还是瞄了一眼陈思远,见他面无异色,便只好对迟长青道:“好汉,你看眼下这般,能否算是两清了?” 迟长青收剑回鞘,就仿佛他方才削的不是人的手指,而是树枝草木一般,淡声道:“只此一回,若是再有下次,我要的就不止是这一点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他们的项上人头。 可下次哪里还敢再惹这位煞星?刘元立即道:“再不会了,好汉放心便是。” 迟长青便背着洛婵往前堂走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陈思远,道:“有事明日再说。” 扔下这一句,他便大步如流星一般走了,连头也没回,眼看着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处,赌庄众人才大松了一口,刘元连忙问陈思远道:“二公子,方才这人是什么来头?我总觉得他的名字有些耳熟,细细一想,却又想不起来。” 陈思远便摇起扇子,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定远将军的名头自是比迟长青这三个字要更响亮,他也不解释,只是笑容意味深长地道:“倒也没什么来头。” 刘元不言语了,陈思远哂笑一声,道:“你若不去招惹他,自可安枕无忧。” 闻言,刘元便想起方才那情形来,忙道:“那是自然,再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惹这煞星了。” 陈思远便摇着扇子走了,才出了赌庄大门,唤来陈三丁,道:“去,把这两人都料理了,休要叫事情传出去。” 陈三丁从善如流道:“是,二公子放心便是。” 陈思远叹了一口气,他这位好友还真是脾性一如既往,最后还得他来收拾烂摊子,好在此处离京城甚远,不怕消息传出去,总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 夜色浓重,镇子的街头巷尾静寂无比,大多数店铺已经打烊了,唯一的一间客栈倒还开着,门头上挂了两盏灯笼,光线昏暗,客栈伙计坐在柜台后,支着下巴打瞌睡,正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在门口停下,紧跟着是沉稳的脚步声。 笃笃两声,门被叩响了,客栈伙计惊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呵欠,一抬眼就看见柜台前站着的青年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女子,被衣裳裹得严严实实的,伙计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便感觉到那男人不善的眼神,他连忙堆出笑来,招呼道:“郎君是要住店吗?” 迟长青淡声道:“一间上房,带路。” 伙计听了,连忙领着他往楼上去,一边走,一边又悄悄地瞄这位古怪的客人,他实在好奇得很,心里不住猜测,等上了楼,忽听那客人冷冷道:“再乱看,就挖了你的眼。” 客栈伙计唬了一跳,连连道歉,果然不敢再看了,快步引着这两人到了一间上房门前,迟长青又吩咐道:“打热水来沐浴,还有,麻烦你去买两套干净的衣裳来。” 伙计应了,却没动,迟长青见他杵在门前不肯走,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