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
唢呐声萦绕在耳边,像阴魂不散的哀怨,回荡在整座死寂的西临城。 “又来了……又来了……”紧闭的门扉内有人不断祈祷念叨着。 顾浔叠腿撑坐在轿窗边,红盖头被他叠放在一边,抬指掀起一点轿帘,真欲看看外面什么情况,那老和尚的脸忽然蹿到他眼前,手里拎着盏发红的灯,裱上去的红字囍像血浸一般,“新人自己掀盖头,不吉利的。” 老和尚笑起来时,漏出一口参差的牙,红光打在上面,像刚吃了人。 顾浔看得恶心,“已经够不吉利了。” 说罢松指放下了轿帘。 咕嘟的若游丝缠绕在轿沿,作顾浔的眼睛。 风声越来越轻,依稀能听闻到沉闷冒泡似的水声,很轻微,又很杂乱——有人在求救。 ——应该就是目的地了。 顾浔撑手小憩着,忽然抬起眼。 就是现在吧。 听闻顾浔指尖轻轻敲了敲轿沿,老和尚警惕地凑近轿子,不想脚下忽然一重,才一低头就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拉进了地底。 “啊——”惨叫划破宁静的城郭,顾浔指尖停滞在半空中,听到老和尚的哀叫将绝未绝,抬起轿帘后垂眼一看,啧,还留着个头呢。 咕嘟献出白色雾气围绕在老和尚脖颈上,随时可以把这颗脑袋勒掉。 “留着吧。”顾浔笑笑,“死了的人,应该需要一点陪葬品。” 老和尚支支吾吾诅咒一般叫唤着什么,被咕嘟一勒紧,瞬间噤了声,只瞪大充血的眼睛,看顾浔抬脚下轿。 果然是水底。顾浔每走一步,四周便会自动辟开一条水路,衣袖上未沾半分水渍。 老和尚眼底惊讶愈盛,亲眼看方才那少年变成了个周身渗着邪气的高大黑影——魔尊炀北?! 过往血腥粘腻的记忆涌上来,老和尚忽然裂出了个满意的笑容。 顾浔目光游离四周一圈——全是棺材。 红棺。 满满当当像堵墙,棺门紧闭着。 还有一处缺口——顾浔忽然想到燕无念叨的什么一百对。 不会就差他这对了吧? 顾浔偏偏头,抬指点了点自己方才坐的花轿,拼图一样,挪动到空缺处填补上了。 花轿嵌进空缺,顷刻间变幻了形状——一扇木门。 和他们的棺材不一样,看来还缺点东西。 顾浔正欲推门,圈着老和尚的咕嘟叫嚷了几声——说里面很危险,叫他别进去。 “没事。”顾浔逆着光影朝那边看了看,“看好他的头。” 语罢,他修长指节覆在红漆门上,像是等待厄运,也像等着什么惊喜,他自言自语似的笑笑,“说好嫁的,差一步都不行。” 门推开,一股巨大的引力将顾浔吸了进去,短暂眩晕后,他感觉自己跌入了个温柔的怀抱。 腰际力量锁紧,顾浔垂眼看着仰头看自己的西辞,松一口气似的笑笑,“哥哥,你接住我了。” 西辞收手时,指尖顺着他结实的背脊划过,于他是安抚,于顾浔是撩拨。 顾浔抓住他即将抽回的手,周围一片漆黑,除了摇曳的红烛,隐约可以看出是座封闭的新房。 “怕不怕?”顾浔指腹摩挲这西辞的手背,也像在安抚他。 西辞等了很久了,封闭的空间里,所有流逝都会显得很慢,所有情绪都会酝酿深沉——他莫名其妙会担心,总在做最坏的打算。 看到那扇门被打开时,他眼里欣喜的光亮是掩盖不住的。 万幸他没事。 万幸他来了。 “你如何?”西辞心里担忧着的事刚落了地,待顾浔多少有几分失而复得的纵容。便任由他牵着,用掌心触感感知彼此存在。 “我好怕啊。”顾浔语调好假,挑着一副求安慰的笑意,“哥哥哄哄我?” 红烛摇曳,周围安置着新房该有的一切,连呼吸都是暧昧的。 见西辞垂眼了,没反应了,顾浔忽然很认真得看着他微动的眼睫道,“我来接你了。” 烛泪滴落一滴,凝固在案几上。 流萤散开把四周照亮后,两人环顾一番——是间封闭的小屋,没窗,就连方才顾浔进来那座门都被封闭上了,整个一座……棺材。 “我们在水下。”顾浔出声道,“周围全是这样的棺材。之前燕无曾说过什么一百对,我猜就是这万人坟所需的引子。” 顾浔侧目看着很认真打量着四周的西辞,道,“我们是最后一对。” “嗯。”西辞没反驳,按理说最后一对一旦入阵,阵法就会立刻启动,可是现在周遭风平浪静,西辞看看顾浔,“你可知如何启动阵法?” “知。”顾浔挑眉笑道,“那老和尚说,待我们真正成了亲,算真的新人了,便能启动这阵法了。” “真正成亲?”西辞不解。花轿他不是已经接了吗…… “就是要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顾浔笑得肆意,他看着西辞一点点开始泛红的耳尖,声音挑起一些,“还要夫妻对拜,送入——” “果真?”西辞打断他的话,问道。 “嗯。”顾浔点点头,“真的,哥哥。” “……”西辞没理他,心里挣扎着。 他忽然感觉自己惯有的沉静开始有些乱了。 顾浔安静等待着他的回答。他想西辞应该猜得出来这事儿是自己胡诌的——他也在猜测,究竟怎样才能启动这阵法。 “那便成。” 顾浔听到这句应允时,莫名怔了许久。 西辞已然从容在案几前站好。 这里没有天地,他们得对着瓜果木板宣誓。 “哥哥……”顾浔轻轻走过去,轻轻唤了声西辞,西辞侧目看向他,“在我家乡,成亲是要许下誓言的。” 西辞眸光微动,安静听他继续说。 “我想与你拜堂成亲,”顾浔无比笃定且认真,三指树在心尖,许着最真的诺言。“我想和你白头偕老。” 若有唢呐就好了,唢呐会把誓言渲染得喜庆,把周围充斥着的这种漫长的等待抵消干净。 若再多一个红娘,那便更好了,会有人教他们如何“一拜天地”,如何“送入洞房”。 西辞沉默了很久,他眼里散开的迷茫良久才在红烛下聚焦。 顾浔耐心等待着,等一点希望……或一个死期。 “我未成过亲……”西辞薄薄的唇动动,有些生疏似的,他不会立什么誓,许什么诺,终了,只定下心一般,看着顾浔的眼睛道,“我陪你。” 我陪你。 顾浔一把将西辞捞进怀里,将这三个字在心尖念了好几遍,方才把人松开些。 他好高兴,因兴奋略显急促的呼吸打在西辞耳边,“说好的,不许变。” 没有红娘,没人替他们吆喝拜堂,西辞还是信了顾浔的鬼,两人在沉默中凭借着彼此间的默契完成了这道庄重的仪式。 虽然是假的,但顾浔还是有些恍惚,他缓解一般盯着小屋正中的案几看,上面放着红枣、花生、桂圆、瓜子,还有一柄系着红花的称。 “这是什么?”顾浔随意拿起一颗花生,放在指尖玩儿。 西辞立马用术法打落,“别乱动。” “哦。”顾浔又乖乖站回西辞身边,指了指案几上的东西,“这些都是什么?” “婚俗罢了。” “什么婚俗?”顾浔追问。 “……早生贵子。”西辞垂着的眼睫轻扇一下,莫名有些局促。 “哦。”顾浔应一声,偏头看一本正经的西辞,“可惜我不会呀。” “……”西辞无奈了,默默走到另一边。 这房间太小,统共那么点地,挪过来就是大红喜被盖着的喜床。 顾浔先一步迈过去坐下,仰头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西辞,原身的脸张扬里许多,深邃眉眼里的情绪看像人时,浓烈到避不开。 顾浔承认是想用这张好看的脸撩人,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盖头我掀了。”顾浔仰头说话,对着西辞微垂的眼睛,“老和尚说不吉利。” 话音才落,顾浔手掌间便化出了方才的盖头,他对着西辞莞尔道,“哥哥要不要再掀一次?” 嘴上问着要不要,手上早擅自把红盖头重新盖在了自己头上。 顾浔两手分搭在膝上,端庄坐着,乖乖等着。 西辞轻轻吸了口气,这屋子太狭小,他感觉很不自在。 犹豫很短暂,他抬手,素白指节挑开盖头,他看着顾浔又诧异又欣喜的眼睛,温声道,“不闹了。” “没在闹。”顾浔仰起头时,盖头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床上,他沉声道,“我很认真。” 魔尊的脸上显出几分孩子气,多少有些违和,西辞忽然浅浅笑了笑,低头看着眼前人,“好。你很认真。” 盖头掀了,接下来就该……送入洞房了。 顾浔眼里的光闪了闪,像幽暗森林里盯着猎物的狼。 就在这时,西辞忽然道,“阵法启动了。” 果真,顷刻间,海底水波震动,波澜一层一层强劲打来,两人门外木板被击打得疯狂晃动着,顾浔忙起身抱住人,反叩在墙柱上护着。 两人额头相抵,顾浔把人扣紧,“你知道的?” 知道成亲这事儿是自己胡诌的?那怎么还陪自己闹? 顾浔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西辞抬着那双澄明的眸子,“不知。” 周围的晃动越来越激烈——顾浔想,应该是那老和尚在催动阵法了。 怕西辞受伤,他一时没了耐心,挥袖震开了周围木板,顷刻间外面的泉水涌了进来,巨大的波浪击打着强波,却生生在离顾浔寸余的地方止住了。 魔尊的十重境界不是开玩笑的——万物惧之。 顾浔把怀里的人又扣了扣,动作温柔,眼里戾气却极盛,他朝老和尚眯一下眼,咕嘟力度徒然加紧,老和尚再念叨不出半个字,头上青筋暴露,目瞪欲裂。 但顾浔没下死手,他不想西辞看自己杀人。 他要当个好孩子。 “周围尚有活人。”西辞好不容易从顾浔圈得密不透风的怀抱里探出个头来,浏览四周一遍,其他的棺材也快被震开了,“你先上去,待我救了他们——” “我帮你救。”顾浔手掌覆到西辞脑后,将人又往自己怀中一埋,护得很好,才抬眼看向水面——月光下摇晃的波光上覆盖着一层潜伏的黑影。 周围水波震动越来越强烈,周围的棺材也发出撞击的声音,仿佛要启动什么阵仗,就在这时,顾浔拿出权杖,朝头顶就是一劈,水面上覆盖的黑影滑落下来,极其迅速得在棺材盖炸裂之前勾住里面的人,往外托逃出去。 棺材里的人死的死,昏的昏,稍微有点儿动静的,在才睁眼看见自己被鬼圈着,又立马吓晕过去了。 老和尚的头还定在这阵法伊始处,这阵法塌不了。 阵法摇晃越来越激烈,焱岭的鬼魅这辈子第一次做救人的活计,不那么熟练,拖拖拉拉了半天。待最后一人被拉出水面,顾浔才松了手上力度。 西辞仰起头看他,因怀抱太紧,面色有些微红,眉头明显蹙着——糟糕,他生气了。 ※※※※※※※※※※※※※※※※※※※※ 谢谢阅读~( ̄▽ ̄~)~ 感谢在20200531 14:34:13~20200602 00:1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翡蓝 4个;云无心以出岫 3个;湫轩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