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番外五十 千古兴亡多少事
打开了妆盒,取了一柄不加雕饰的碧玉簪子递给她。“羞将白发对华簪呐。” 风断魂展颜一笑。 “你若当真想拦着他们,大可不必直截了当地来,你这样,挽尘这孩子反而听不进去。” “你有办法?” “掬月挽尘,临风独立,美人如斯,其华卓卓。试问,这样的女子,天下间哪个儿郎不想贮之于高阁。” “世间男儿皆薄幸。” “如此,不是正合你意。”风断魂抬起她的下巴,替她细细地描起了眉。 “非要如此吗?” “还是,你想这百年基业,葬送在你手里。” “唉,怪只怪,她生在我们闻人家啊。”赫连置醒来已经是晌午了,喉咙火辣辣地疼。云散得了风挽尘的指示,送来了一盅莲子粥并几样清淡的菜式。赫连置越吃心里越是不安,干脆一股脑将碗里的粥灌进来腹中,来到风挽尘的院子外。 “尺素,你别闲着呀,里面还有一箱子书呢,去搬出来。” 远远就听见彩笺的声音传来。 赫连置心里一惊。这是要收拾行装离开近州吗? 他悄悄探身进院子,见一帮丫头仆妇都在忙着将几个箱子往院子里搬。尺素懒洋洋地靠在树下,手抱在胸前。 “尺素,尺素!” 赫连置压低声音唤她。 尺素回过头来,见是赫连置,蹦跳着跑向他。 “先生你来了!昨儿那个曲子叫什么啊,我给忘了,小姐今天问我来着……” 赫连置捂着她的嘴,示意她噤声。 “你们小姐呢?” “在屋子里呢。”尺素见他这般,虽摸不着头脑,也压低了声音。 “你们这是做什么?要离开近州么?” 尺素回头看了看忙碌的仆妇们。 “她们啊,她们在替小姐晒书啊。小姐说近州城里湿气颇重,她昨儿翻的时候,看见好几本都霉了。” 赫连置舒了口气,又突然反应过来,他紧张什么? “她在屋子里呀。洛大公子过来了吗?” “早上来过,小姐那时候还没起,他在院子里站了会就走了。” “哎呀!” 云散抱着一大摞书画,没注意看路,就被门槛给绊倒了,书散了一地不说,那几幅字画都摊了开来。 彩笺靠得近些,走过去扶起她。 “可有哪里摔坏了?” 尺素忙跑过去替她查看。 “诶呦,你走路咋不长眼呐!疼吧,活该!” 云散估计是真的摔得重了,眼泪都出来了。 “还知道哭!”尺素喝道。 彩笺看不过眼,抬手一巴掌拍在她额上。 “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人了,还不扶着她去后面,让烟起看看。” 尺素揉了揉额头,接过云散得手臂,扶着她往后面走。 赫连置走过来拾掇起地上的书画。 “咦,这是……” 他拾起脚边的那幅画细看。 “诶,怎敢要先生你动手呢,还是彩笺来吧。小姐在里面呢。” 彩笺忙过来,接过他手上的几本书。 “这画上的字?” 赫连置捧着那卷画问,彩笺靠过去,一看,不就是小姐之前在遇安郡画的那幅残荷图吗。可是,当时赫连先生只题了一阙的词,现在看,画上却多出了一阙。 “这……”字迹并非出自风挽尘的,彩笺也是一头雾水。 赫连置又拾起了一卷,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字。不对,细看起来,同自己的字又有些不同。 “这是?” 这一次彩笺知道了。 “这是小姐临的字,喏,这些都是呢。这幅画怎么跟着些混在一起了?奇怪了。” 彩笺将地上的字画书籍都捡了起来,摆到架子上晒着。 赫连置握着这两幅字画,走近了屋子。 风挽尘正在专心绣着一方帕子,突然光线暗了下来,抬头一看见是赫连置走了进来。 “先生早啊。” 赫连置知道她这是在讽他,便不接,走到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风挽尘奇道:“先生这是给挽尘带了什么东西吗?” “这是你的。刚刚替你拣了,我就顺手拿了进来。” “唔。” “花影歇,不念暮雨有意,只合游人老。好意境,好意境呐。” “此话,先生应该拿到洛大公子跟前去说,他定会高兴。”风挽尘又低头绣起了帕子。 “大公子题写的?想来也是他,连诀那小子绝对写不出这样的话。” “他,都不知道,这几个字他是否都认得。” “咦,你绣的是什么?” 赫连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身后。 “瞧不出吗?” “鸳鸯吗?” “牡丹!” “噗!哈哈哈,挽尘呐挽尘,你可真叫人刮目相看呐!” 风挽尘一阵恼怒,将绣架子丢开。 “先生是来取笑我的?” “当然不是。”赫连置讪讪,走过去将绣架捡了起来,塞回她手里。 “你跟洛大公子……”赫连置有些犹豫。 “有什么话说,别支支吾吾的。” “其实,洛大公子倒也不失为一个良人。” “先生很了解他么?” “挽尘应该信我的识人之能,毕竟,我在这红尘中打滚,也有几十年了。” “他性喜杀伐,全无半点恻隐之心。” “那是作为统治者的魄力。” “他霸道无理,目空一切。” “那是他与生俱来的矜傲之气。” “他心机深重……” “你又何尝不是?说起来,你跟他真的很像。”赫连置打断她的话,走过去拿起那幅残荷图递给她。 “他的柔情,或许,你没有看到。” “哧,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赫连置摇摇头。 “挽尘,其实你心里明镜似的,何必自欺欺人?” “先生知道我的出身。藏月山庄,收尽天下伤心女子。自小看得多了,便不敢轻易相信。这世间可真有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唉,说来说去,这才是根本。” “就算我没这些考虑,谁又知道他在邀月城有没有一个两个红颜知己的,到时候我把自己放在哪里?” “挽尘,你看人的时候,太过细致,又要顾虑这个,又要顾虑那个。你可曾试过,脱离外在,回归本真,用心去看?对烟起、云散她们,对洛惊鸿,对我,你好好用心去看看。” 风挽尘诧异,瞪着他。 “先生这是何意?我何时怀疑过你!” 赫连置转头看了看桌上的那幅字。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不是吗?从你让我在这幅残荷上题字,你就已经知道了。” “哼,你倒怪起我来了!是你从一开始就有意隐瞒,我不揭穿你,却成了我的错了。” “隐瞒你,确是我的不对。只是,某一向将搪月城主这个身份视做包袱,唯恐避之不及。” “我也是知道这一层,才不说穿的。” 风挽尘说得轻描淡写,赫连置听着心里却掀起了狂潮。 此生能得这样一个知己,还有何求。 “我还以为,你是心有猜忌,才……” “先生到了今日还不了解我的为人?” “是是是,不妄向你赔罪。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您的君子之腹。”赫连置很是汗颜:“只是你也要听我一言,洛大公子……” “此事多说无益。日久自然见人心!” 赫连置从风挽尘的屋子出来后,直奔洛惊鸿的院子。 洛惊鸿刚从外面回来,还不及坐下喝杯水,就被赫连置拉着往外走。 “不妄与大公子投缘,今儿请大公子痛饮一番。” 洛惊鸿本想推辞,无奈连诀也跟在后面搅和,一个劲叫人备马车。 直到在挹钗楼里酒过三巡,他都没搞清楚他们的意图。 赫连置招来了璎珞,又叫她唱了一回《迷仙引》。 “赫连先生莫不是瞧上这个女子了?”洛惊鸿见他一直盯着人家看,不由打趣。 “哪能啊,差好几轮吧,这都可以当人家父亲了。” 连诀插嘴。 璎珞唱完之后,走过来取了酒壶给他们斟酒。 “这样的事常有。赫连先生也不像是个会拘泥尘俗的人。” 璎珞被他们说的有些羞恼,埋头不说话。 赫连置看着璎珞,突然摇头叹道:“你为何这般自甘堕落?” 璎珞亦抬头盯着他看,目光坦荡。 “客人此话问得着实多余,若是能够做良家女子,谁又愿意在这里每日笑脸迎人,作践自己?” “我可以带你出去。” 赫连置深深地看进了她的眼里,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那就要多谢先生了。”璎珞掩嘴笑,眼神却是冷的,这些话,她听得腻了,刚开始还会有些希冀,风月场里走了这一路,早就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逢场作戏而已,他们说着,她就应着。 “三位贵客,请容璎珞先行告退。” “唉,你果然不是她。” 赫连置似乎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眼神一片清明,难掩落寞之色。 璎珞脚步顿了顿,还是掀帘出去了。 连诀这才明白过来,还以为他红鸾星动呢,原是将这璎珞当作自己的旧相好了。 “诶,小老儿昏了头啦,这璎珞美人如花似玉的年纪,怎会是你的故人呢!” “是,不妄昏了头了,教诸位见笑了。” “不想,先生竟也是个情种。”洛惊鸿道。 “哈哈哈,大公子也莫说别人,来,今日我们不醉不归。”赫连置举杯。 “这流水虽是清冽,总是不够。” “哪里不够?” “洛兄独好桃花红,其他的酒再好,也入不了他的眼。” “我也尚未尝到更好的。这世间,有么?” “大公子说的是人吧。” 洛惊鸿不置可否,将杯中的酒饮了。 “日久自然见人心,大公子耐着性子就是。” “诶诒,就是嘛,这小老儿可是个中高手呀!怎么样,不准备跟我们哥俩说说你那个旧相好?” “人都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到这个,赫连置神情又是一暗。 洛惊鸿也不说话,自顾饮酒。 一时,这烟花之地竟显得冷冷清清。街上人不多,已经接近收市了。尺素还是不敢大意,紧紧的跟在风挽尘身后。近州城正处于多事之秋,各路人马齐聚。前些日子不见得那块殷山奇石据说又出现了,竟然还在原来的地方,连方位都不曾变动分毫。那些野心勃勃的四方霸主突然蠢蠢欲动了起来,招月、引月仍在引南对峙着,几股散落的势力纷纷站队,原本的相制相横一夕之间不复存在,隐隐有了剑拔弩张之感。 似乎,有一根线连着,却又叫人说不出个所以然。 风挽尘在屋子里有些气闷,只是想出来走走。见尺素的紧张模样,有些发笑。 “尺素,你这是做什么?跟得这样紧。” “小姐,前些日子才有人在街上打架斗殴,我得小心些。” “打架斗殴?你说的是宫衍和百里瞋?” “可不是吗!” “打架斗殴,用得着送了几百将士的性命?” “几百呀!他们出门带这么多人!” “恐怕还不止。” “那我更得小心了,万一教咱们碰上了那还得了!” “你也不用如此,我不过一介弱女子,谁会为难于我?” “小姐你还弱女子!” “闭嘴!” 两人正随意逛着,尺素突然看到了什么,兴奋的跑过去。 风挽尘正待跟上,却被一人撞上。她皱眉,停下来打量。 一个筚路褴褛的妇人,蓬头垢面的,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状似疯癫。 “这位夫人,你这是?”风挽尘试探着走近她。 她不畏不惧,却目光涣散,喃喃自语。 风挽尘凑近了才听得清楚,她反反复复说的,都是一句话。 “何方携手同归去,何方携手同归去……” 风挽尘有些动容,看这情形又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女子,只是她没有姑姑她们幸运,有个好地方可以安度余生,不用受这颠沛流离之苦。 “小姐,你没事吧!”尺素发现这边的情况,跑了过来问。 “无碍。” 那妇人依旧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夫人!这位夫人!”风挽尘连唤她几声,她走出十余步才回过头,眼下已经湿了一片。 “三郎啊!”她唤到,似是悲叹,似是挽歌,语声虽轻缓,无端的凄厉。 风挽尘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僵立在原地。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姑娘,可要在下效劳?”一把温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风挽尘回过神来,转过身。来人正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容肃。 “有心了。只是需要你效劳的,可不是我。” 几步开外停了辆马车,想他正要出行或是出行欲归。 风挽尘不是个多事的人,回头看了那妇人一眼。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也许这样她更自在,你,该往何处就往何处。” 那妇人已经往远处走去了,西斜的日头在她周身晕开了光,投在地上的剪影竟是婀娜万分,隐有绝代风华。 这,难道是女子的宿命?姑姑,断魂姑姑,行月夫人,还有藏月山庄里成百上千的伤心女子,哪个不是为情所困。乱世,不仅成就不世出的英豪,也成就儿女情长的美谈,只是到头来,多少英豪选择成就自己的千秋霸业,舍了那红颜。 看来,前人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大胄刚亡的时候就建立了藏月山庄,收尽天下伤心女子。可谁又能说,进了山庄,就能求得现世安稳。当年的风藏月存了什么心思,谁又能知晓。 “走吧。”风挽尘收回目光,低声朝尺素说。 “在下容肃,冒昧请教姑娘芳名。”容肃不急不恼,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你也知道冒昧。”风挽尘似笑非笑地睨他。 “想姑娘也不是拘泥之人。” “容公子可真看得起小女子。掬月,风挽尘。” “掬月?”容肃一怔。 “天色不早了,公子回吧。尺素!” “是,尺素跟上了。” 风挽尘抬起手,尺素立马扶着她。 “诶呦,小姐你可慢点。这身子矜贵着呢!” 风挽尘狠狠掐了把她白嫩的手,尺素疼得龇牙。 “小姐,嘶,尺素知错知错,别,别……” “嘿,洛兄,看什么呢,是不是又有美人?”连诀凑到窗前,朝下看去,看到的却是一辆远去的马车。 “你到底看什么呢?” “美人。” “真有美人,怎得不喊我一声!” “蛇蝎美人。” “比得上风挽尘?” “有的一拼。” “那算了。” 彩笺伺候风挽尘洗浴之后,替她更了衣就出去了。 “小姐睡下了?”彩笺刚将门合上,尺素就凑上来。 “是啊,你有何事?” “嘿嘿,我就是问问。” “小姐今天情绪不太对,你们出去有碰上什么事吗?” 尺素眼放精光。 “小姐可是时而吃吃地笑?” “胡说什么!小姐一直皱着眉头。” “不对啊,今儿我们遇到那个俊俏公子,小姐不高兴吗?” “你以为小姐跟你一样!” 尺素拉着彩笺往后面走,一边同她说着今日的见闻。 风挽尘靠在床上,回想白天见到的那个妇人。 忽听得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是彩笺回转。 风挽尘放下床帘,躺进被子里。 朦朦胧胧间听见外面翻动的声音,她原本还不觉奇怪,可是突然听见椅子被带倒的声音,就不由得她不怀疑了。 莫非那个胆大包天的梁上君子摸进了她的屋子? 风挽尘轻手轻脚地披上衣服下床,拔了剑,绕到外间,果然见到一个黑影,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屋子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漆黑一片,刚刚被带倒的应该不是椅子,而是灯架。 寒光一闪,剑已经直指那人咽喉。 “你是何人?” “你目力不错啊。” 话音刚落,那人便弹开她的剑,欺上来捂住她的嘴,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浓烈的酒气袭过来,风挽尘有片刻晕眩。 “风挽尘,你该是什么做的骨rou,什么做的心肠?是磐石还是玄铁?” “好个掬月风挽尘。” 怀里的身子颤了颤。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我来陪你如何?” 洛惊鸿终于松开捂着她的手。 “洛大公子,你太逾矩了。” “我便是逾矩又如何?你还真以为,我是什么正人君子?” “那也不能如同那些卑鄙之人,行些苟且之事。” “男欢女爱,何来苟且?”洛惊鸿唇已经抵上了她的脖颈。 “我原还当你一片真心,看来,是我走了眼错看了你。” “真心?果真小女孩,天真的可以。” 风挽尘有些麻痒难当,却逼着自己不躲不闪。 洛惊鸿越发得寸进尺,竟挑开了她的衣襟。 “真是醉人,如此美人,叫人爱不释手啊。” 他的唇舌往下走了几分。 “洛惊鸿,你辱我至此,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哼,这天下都是我的,你不甘休,又能奈我何?”说罢在她唇上啄吻一下。 “你也未免太狂妄了吧,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是么?那你可要好好看着,这天下,到最后是不是姓洛。” 他的气息拂在脸上,叫她熏然。 “若是我没记错,大公子的并天骑,尚在戟州王氏手……” 洛惊鸿趁她说话的当口,狠狠堵住她的唇,舌头已经侵入牙关。 风挽尘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双手推拒挣扎,又被他反绞了背在身后。 两人气息渐渐不稳,风挽尘的衣裳已滑下肩头,分外香艳。 洛惊鸿手托上她的腰肢,风挽尘双手得了空,立马抵上他的胸口,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既然知道我出身,就不怕她们与你们洛家为难吗?” 洛惊鸿的眸中突然一片清明,放开了她,退开一步。 “你为何是藏月山庄的人?为何……” 他喃喃自语着,黑夜里辨不清神情。 许久之后,洛惊鸿拉开门出去了。 风挽尘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 “你以为,我有的选吗。” 夜凉如水,极致的悲哀席卷过来,她极力想抓住什么,却连抬起手的气力也无。 那些话,犹自在耳边回旋。 “生为女儿家,丝毫不顾礼义廉耻,甘落俗流,与男子私相授受,你可还记得姑姑自小如何教你的?” “我若知你今日全不顾脸面,当年也不会将你带在身边教养,由你在外自生自灭!” 哽在心中的那股气突然蓬勃而出,她伏地恸哭,天昏地暗。 门又被推开了。 “小姐,出什么事了?您这是……”彩笺尺素相携而至,门外檐廊上的烛火挤了进来,一片虚渺的光影里,风挽尘缩作一团,衣衫不整,浑身颤抖个不停。 尺素将灯掌上,彩笺过去扶她。 “小姐啊,这地上怪凉的,您还是先起来吧,啊。” 风挽尘不断地摇着头:“我没的选,我没的选……” 她攥着彩笺的衣摆声泪俱下。 彩笺掏出帕子替她擦着泪,一边温声劝她。 “不用选,你想怎样就怎样,没人可以为难我们小姐。地上凉,小姐仔细身子,先起来可好?” 尺素过来替她拍着背顺气。风挽尘哽咽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尺素也难受地瘪着嘴。 彩笺看风挽尘的样子,心疼不已,将她搂紧怀里。 “小姐啊,有我们呢,我们都陪着您呢。谁欺负你,我们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不哭了,mama们都说哭多了人容易老。” “你们……陪着我……永远陪着……我。”她语不成句。 尺素终于哭了出来,扑过去抱着她们。 “小姐,你放心,尺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彩笺本来鼻子有点酸的,听她这么说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风挽尘则是又哭又笑,伸手拧了尺素几把。 “哎呦,我说错了吗,别别,哎呦。” 另一边,洛惊鸿在房檐上,一直枯坐到风挽尘房里的灯亮了又熄了。赫连置天刚擦亮的时候便听见洛惊鸿院子里传来的响动,接着是大门被拉开又闷闷合上的声音,然后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也不作他想,将头埋进被子继续睡。过了一会又突然惊醒,神思一片清明。 他起身披了件衣裳就往洛惊鸿的院子走去。这个时候,风挽尘的院子里还十分安静,几个粗使丫头在打扫擦洗,不见彩笺、尺素几个大丫头的身影,想是还不曾起来。 他转过角门,洛惊鸿的院子一片死寂,半个人影也无。暗叫不妙,走上台阶推门进去,人去楼空。 赫连置尚不敢惊动风挽尘,原路返回,绕到正门外,守门的四个士兵也不见了踪影。赫连置已顾不得通知别人了,自己追了出去。 可是以洛家九重军的行军速度,他赫连置怎么追赶得上。他沿路找了许久,才叫到一辆马车,全力追赶,一直到东城门前才追上了。 洛惊鸿高头大马,在队伍最前列,尤为惹眼。 “大公子,留步,留步。” 洛惊鸿闻声将马勒停,后面跟着的人也停了下来,自动从中间分出一条道来,洛惊鸿打马奔到赫连置的车前,后面自然跟着连诀这厮。 “先生,此番走得匆忙,不及向你们道别,还请见谅。” 洛惊鸿立于马上,抱拳道。 “该得大公子一句交代的,可不是我。难道我那世侄女,全不值得大公子挂碍么?” “先生说笑了,洛某从不曾识得你什么世侄女。倒是知道一个从掬月城来的娇娥,不知先生指的可是她?” 赫连置手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他昨天喝完酒回府时就有些异常,一直沉默不语,连诀如何耍宝他都视若无睹。 “就算她在此事上有所隐瞒,但大公子应该看得出来她的赤忱之心,她对你,对我,对连少主,可谓推心置腹……” “先生又说笑了,洛某与那人只是萍水相逢,最多是点头之交,何来推心置腹一说。今次洛某军务缠身,也不与先生客套了,后会有期。” 洛惊鸿又朝他抱了抱拳,一勒马缰,回到阵前,打了个手势,就打头出了城门,将士们自是跟了上去。 连诀一脸幽怨地看着赫连置。 “小老儿,你好好安慰挽尘美人,万不能叫她想不开,寻了短见。洛兄那边,唉,风挽尘,你自求多福吧!” “连少主,你与洛大公子走得近,还需时时提点他,风丫头,真是不可多得的妙人儿,他若拱手让人了,有他后悔的一天。” “唉,你说我们这是cao的哪门子的心呐,他们自己没事人一样,我们却跟着团团转,吃力不讨好。” “还请您多费心了。” 连诀的身子在马上虚晃了一下,然后郑重地朝赫连置抱拳。 “先生放心吧,我连诀虽成不了大事,但与人说和,牵线搭桥的活干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赫连置亦抱拳。 “这是不妄余生的夙愿。只是,凡事,还得顺应天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少主尽心便是。” “小老儿,你高看我了,本少主最会明哲保身了。你多保重。说真的,好好看着那丫头。” 赫连置点点头。 “后会有期了。” “下次见着你的时候,我可不想再听你一口一个连少主地唤,连某小字良业。走喽!” 马蹄声笃笃,那一人一马,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赫连置在马车上枯坐了片刻,才叫马夫掉头往回走。 早市已经上了,人渐次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面孔无意不是和善可亲,平静安详。 近州城似乎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也对,不速之客一个个都走了,也没有不平静的道理。 进院门的时候,看了看隔壁下了钥的大门,叹了一叹。 尺素突然从门内跳了出来,吓得赫连置退了几步。 “先生!你去哪里啦!” 赫连置抚了抚胸口。 “我出去走走。你家小姐呢?起了吗?” “起是起了……先生还不知道吧,洛大公子没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 “我的意思是,大公子他好像走了,而且是不告而别。小姐她还在那边呢。”她朝着隔壁努了努嘴。 “她可有说什么?” 尺素扁了扁嘴。 “小姐说,咳咳。”尺素清了清嗓子,模仿者风挽尘的语气:“嗬,走得好!” “就说了这一句?” “我也不知道,之后小姐就不允许我们跟着了。” 赫连置皱着眉头,往角门那边走去。尺素跟上他。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先生……” “有什么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那个,那个,唉,就是昨儿,小姐好像与洛公子有了些龃龉。” “我知道,还不是为了你家小姐的出身。” “其实,不止是龃龉,我们后来进去的时候,小姐她还,还衣衫不整的。” “胡说八道!” 赫连置终于停了脚步,面对着尺素站着。 “这种事,尺素岂敢胡说。我说出来,就是想先生替我们小姐讨个公道。很明显,洛公子这是逃避责任,薄情郎!” 尺素梗着脖子咒骂。赫连置越听越心惊,四下逡巡了一遭,没见半个人影,这才压低声音问她。 “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就我跟彩笺。” “你给我把好自己这张嘴,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你家小姐的清誉名节就毁了。” “我又不是糊涂之人,怎会声张?” “哼,你还不糊涂!” 赫连置斜了她一眼,举步往隔壁院子走去。 “先生,你一定得为我们小姐讨个公道啊。我们小姐她心里的苦,你看不到,我们这些打小伺候的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啊。” “我看得到。关键是,也得让那个人看到。” “谁啊?” 尺素歪着头问,赫连置白她一眼。 风挽尘静静地坐在洛惊鸿的屋子里,盯着一个模糊的点发愣。屋子里的陈设一切如旧,旁边书桌上的白玉双翼伏虎笔架上犹搁着一支墨尚未干的狼毫,似乎,这间屋子的主人只是有事外出了一般。他走得如此匆忙。 一片阴影投到了她面前的桌上,她赶忙抬头看向外面,见是赫连置,又低了头。虽说她眼中的神色敛得及时,还是叫赫连置看见了。 “你这是做什么?想坐在这里化作一块望夫石么?” “怎么,故人已去,我在这缅怀缅怀,不可以么?” “舍不得为何不追上去?” “他去意已决,追上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风挽尘,你若始终是这个德行,总有一天,会知道什么叫做失无可失。” “哼,他既然如此介意我的出身,我再纠缠又有什么意思!” “本就是你有错在先。” “当初你缘何不告诉我你是搪月城主,就是我今日缘何不告诉他我出身藏月山庄。将心比心,你莫要一味地责怪我待人心不诚。” “你以为每个人都能猜得透你的心思,你不说,他如何知道?” 风挽尘落寞一笑。 “他如何不知?” “尺素,去拿几坛好酒过来。他走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就补他一顿践行酒!” 尺素一直在门外缩头缩脑地偷听,听到风挽尘唤她,悻悻地走出来。 “小姐要喝什么酒?” “大公子爱喝桃花红,你便搬桃花红来!” “是,小姐稍后片刻。” 话音未落,人已蹿出了老远。 待尺素和云散将酒搬了来,将酒壶酒盏置上,风挽尘亲自替赫连置斟上,给自己斟了一杯,又斟了一杯放在桌子另一边。 “洛大公子,小女子今日就以薄酒一杯,送你远行。” 风挽尘举杯朝着半空一晃,仰头饮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与君相识一场,再干一杯。”又是一杯入腹。 “若是大公子当真介怀,就当从不曾识得挽尘吧,从此往后,纵使相逢,应是陌路!”第三杯。 待她斟上第四杯的时候,被赫连置拦了下来。 “你喝得这样急,仔细伤身。” “拟把疏狂图一醉,人生几度得此时?先生,这酒可真不错,难怪他喜欢。” “酒入愁肠,自古都只有愁更愁的份儿。挽尘,这样实在不像你。” “不像我?那我该是什么模样?生生憋在心里,沉默哑忍,背着人偷偷抹泪?还是提了剑去将他的项上人头取了来?” “你别死心眼。很简单的事,偏偏被你们绕城一团乱麻。” “哈哈哈,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我风挽尘也不是个放不开的人。” 赫连置见拦不住她,也就由着她一杯一杯地往下灌。他也端起杯子啜饮着。 看来,她和洛惊鸿二人,真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风挽尘渐渐地醉眼朦胧,伏在桌上,看着赫连置。 “先生,你活了大半辈子了,总该遇到过这样的事吧。来,说来听听。” “我?” “对,你。可曾为哪个姑娘动过情,可曾被哪个姑娘伤过心?” “有,难免。” “说来听听呀。” 赫连置苦笑。 “你知道言三娘吗?” “言三娘?哪个言三娘?” “玉湖杜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