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节
梁桢叹口气,看了眼钟聿,钟聿已经从她那个眼神中了然。 “舅妈,你把舅舅那边的地址给我,恐怕我们得去一趟。” 何桂芳原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就噢噢地应,“有,我有,你等下,我去给你拿……”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往房间走,捣鼓半天拿出开一本破旧的小本子,再战战巍巍地翻到某一页。 “去年换了个工地,应该就在这个地方,我们过去的话……”她眯着眼看上面写的圆珠笔字,字形难看,甚至有些幼稚,应该是出自她的手。 看了半天她好像把自己刚才要说的话给忘了,半吊子似地问:“这地方远不远啊?” 梁桢无奈,安慰:“不远,这样,你先收拾东西,我也得回去一趟,差不多…”她又看了眼手表,“十点半吧,我过来接你。” 梁桢和钟聿在何桂芳泪眼婆娑的相送中出了门,下楼的时候梁桢回头又看了一眼,穿了身旧衫的何桂芳站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头发散乱,形色衰槁,唯独眼中含着希冀的泪光。 梁桢扭头过来,不敢再看,她一口气下楼,坐上车,久久都没动。 钟聿过去帮她系了安全带,车子发动出了小区,他说:“我明天早上有个会,推不掉,下午我爸找我有事要谈,所以可能没办法陪你过去。” 梁桢应了声,“不用,你不用过去。” 以钟聿的身份,他还没必要亲自过去陪她处理这种事,更何况对方只是梁桢的舅舅,说不上有多亲,但尽管这样,等梁桢回去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钟聿已经安排孙叔到了楼下等。 “这么晚应该也买不到车票了,我让孙叔送你们过去吧,到了那边有事他也能搭把手。” 梁桢笑了笑,“谢谢!” “谢什么啊,别忘了我是你老公,另外我给你微信推了张名片,你路上加一下,是我刚联系的律师,大致情况我已经都跟他说了,之前他处理过这类交通肇事案,具体细节你们可以再沟通。” 他嘴上说没时间帮忙,可是这一会儿工夫已经把司机和律师都安排好了。 梁桢抿唇,放下背包,踮着脚在他脖子上很用劲地抱了抱。 钟聿被她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干嘛啊这是,就过去处理点事,又不是不回来了。”弄得跟奔赴战场似的。 梁桢重重吸了一口气,他不会懂,不会懂之前厄运降临时她都已经习惯独自去扛,可这次突然有个肩膀可以靠,某些情绪就有些不受控制。 不过梁桢也没说什么,拿手在他后背拍了下。 “走了。” 车子开上道,梁桢回头看了眼,路灯底下那个男人还站在原处,穿了件白色套头毛衣,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长了张玩世不恭的桃花脸,以至于梁桢以前总觉得他不可靠,可是相处之后才发现,她以前对他根本不了解。 梁桢又折回芙蓉苑,何桂芳已经拎了只行李袋站在楼下等。 上车后她一个劲跟梁桢道谢,又一个劲跟孙叔说添麻烦了,其实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可是说着说着自己又哭了起来。 梁桢不得不再花时间安慰,一来一去车子已经上了高速。 梁桢提醒她系安全带,何桂芳这才止住了抽泣,从外套内袋里抖抖索索摸出来一只塑料袋子。 袋里放了两本存折本。 “红色那本是家里的积蓄,绿色那本是我这些年偷偷存的私房钱。” 梁桢打开看了眼,红色那本上面有八万存款,绿色那本两万多,凑起来也就十万左右。 “一共就这么多了?” “对,全在这了。” “舅舅这几年不是说收入还可以?” 陈兴勇干工程出生,早年跟着别人干,算是包工头角色,前些年换了个老板,大小也算项目经理,手底下有人,有时候也会自己接点小工程。 梁桢也算小半个行业里的人,知道以陈兴勇目前的角色,一年起码二十万打底,这些年家里也没买房创大件,何桂芳又特别节省,怎么就这点存款。 何桂芳看出她的意思,又吸了下鼻子,“是,他这几年收入是还可以,可他不往回寄啊,生活费有一个月没一个月,敏敏上学开销又大,学费生活费加起来一年也得好几万,何况他在那边还养了个…姑娘。” 得,也不用多问了,陈兴勇这几年的钱大概全都贴了外面的女人。 许是又说到了伤心处,何桂芳哭声悲恸,惹得孙叔频频往后看。 梁桢开了点车窗,往外吐了口浊气,把存折本收好又塞回何桂芳手中。 “你先收好吧,暂时也用不上。” 更何况就算真要用,她这存折本也实现不了异地取款。 后半程何桂芳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一些,梁桢劝她睡一会儿,自己拿手机加了律师的微信,简单沟通了一下。 梁桢也不知道钟聿从哪找来的律师,但单凭几条微信语音就能看得出,思路清晰,专业素养也过硬,应该靠得上。 夜里高速通畅,凌晨三点多抵达m市。 m市是临省一个三线小城,车子开进医院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些泛出鱼肚白。 梁桢带何桂芳先赶到住院楼那边问了情况,得知陈兴勇的手术已经做完,人在icu,但具体情况还得等天亮后主治医生来了才能说清楚。 之前联系的那位律师也已经早一步抵达,正坐在大厅等。 梁桢赶过去跟对方碰了头,律师姓刘,一看模样也就三十来岁的男人,见到梁桢很客气地喊她“钟太太”。 第199章 赔偿 双方简单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我提前过来把情况摸了一遍,也跟办案民警联系过了,目前确认伤者已经死亡,肇事司机的血液报告显示酒后驾车,对方家属不肯私了,一口咬定会起诉,如果酒后驾车造成伤亡,罪名成立,原则上来说需要承担刑事责任,所以希望你们家属有个心理准备。” 刘律师作风简明,不拖泥带水,上来就把情况跟梁桢陈述了一遍。 梁桢也知道酒后驾车造人死亡肯定要负刑事责任,这是常识。 “刘律师,这种情况会判几年?” “这个不好说,需要视情节而定,您舅舅这情况……”刘律师略微想了想,“一到三年不等吧,毕竟只是酒驾,不是醉驾,所以量刑而言还是有点区别。” 梁桢又用手掌刮了下手臂,考虑了片刻,问:“一定会被判刑吗?” 这其实是个很愚蠢的问题,但刘律师懂她的意思。 “原则来说是这样,但凡事总有意外嘛,况且我联系过交警那边了,当时死者逆行,但从这点来说您舅舅也并不是全责,所以只要对方家属愿意私了,不一定非要闹到官司,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您舅舅手术成功,最后可以安然度过危险期。” 梁桢低头看着脚下的暗影,他们当时就站在住院楼的大厅,凌晨四五点的光井,大厅还没什么人,四周空荡荡,十一月的气温却已经冷得有点骨头酸。 上半夜那通电话只说陈兴勇进了手术室,伤势严重,可梁桢刚才去找icu的护士了解了一点情况,其实刚送来的时候就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尽管手术还算成功,但人最终能恢复成怎样还是一个未知数。 梁桢重新回到icu,何桂芳独自坐在走廊长凳上,怀里抱着一只她从泞州背来的棕色挎包,大概真是累极了,半边脸枕着包已经睡着。 梁桢刚想走过去,兜里手机叮了一声,她打开,居然是钟聿的微信。 他问:“到了吗?情况怎么样?” 梁桢打了几个字,可又觉得事情太乱她说不清,干脆找了个僻静处给他打电话。 刚接通,她先问:“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这会儿也就四点半左右。 他含糊嗯了声,嗓音明显沉得很。 梁桢:“你不会一晚没睡吧?” 那边又是“嗯”。 “真没睡?” “也不是,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 “干嘛不去床上睡啊?你不是说上午还有会要开?” 梁桢以前一直觉得他四处打诨,大少爷在自家公司呆个闲置,成日不需要做事,可是处了一段时间才知道,之前看到的都是表象,他也有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案子,吃不完的饭局,只是从前不在她面前提而已。 “担心你,就想等等。” “你等什么呀?” “等你到了那边给我发条微信,可你倒好,一声不吭。”他重重的鼻音里还夹了一丝委屈。 梁桢哭笑不得,她以为他睡着了呢,大半夜吵醒他算什么,但这些她也没说,半哄半迁就地解释:“好,下回再有这种情况我一定先给你打个电话报平安。” “这还差不多。”鼻音尚在,但委屈已经没有了,且还带了点翘尾巴似的得意。 不知为何,梁桢被揉得七零八落的心此时好像瞬间被抚平。 是不是时间越久,他身上这些小幼稚和小执拗都能让她觉得甜蜜?可是都说吃惯了甜的会上瘾,她下意识用舌尖舔了下齿缝,心下想,要是哪天这些甜蜜突然又被收走了,她要重新过那种独自生咽下苦涩的日子,是不是可能真的会活不下去? 言归正传,钟聿问了下这边的情况,梁桢大致跟他讲了下,但他爱莫能助,也只能隔着电话线给她几句安慰。 两人就这么聊了几分钟,梁桢重新走到长凳那边,何桂芳睡得脖子歪斜,肩膀挨着椅靠。 梁桢没有把人叫醒,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了,听着何桂芳的轻鼾声,双手拢着把身子往后靠,头仰起来,头顶是医院走廊千篇一律的长管灯。 灯光太刺眼了,她不得不阖上眼睛,可是其实毫无睡意。 她就半仰着在那张狭长的木凳子上坐了将近两个小时,脑子里起起伏伏好像塞满了事,却跟走马观灯似的,真要抓住些什么,再细想,发现什么都不剩。 就这么浑浑噩噩一直熬到天色大亮,护士医生家属都开始齐齐出动,医院里渐渐热闹了起来。 梁桢带着何桂芳第一时间找到了陈兴勇的主治医生,询问下来得到的结论跟昨晚刘律师跟她说的差不多。 “……颅脑损伤,胸十二椎体骨折,损伤严重已经伤及脊髓,昨晚能救回来已经算是万幸,如果最后人能醒过来,也极大可能会是高位截瘫。” 医生讲话不带任何表情,字字冰冷,何桂芳听完当场就晕了过去,旁边幸好有人扶住,护士过来给掐了几把人中,昏昏沉沉的女人被梁桢扶着一屁股跌坐到旁边椅子上。 她面色蜡白,额头渗汗,胸腔却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起起伏伏鼓着气,梁桢真怕她这一撅过去又要不省人事,还好还好,最后一口被吊到嗓子眼,她张大嘴巴噗一声,哇地就在医生的办公室直接哭了出来。 这回梁桢也没劝,觉得好歹得让她哭出来才能保住命。 医生大概也见惯不怪了,继续埋头处理自己的事情,等何桂芳哭够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的事。 孙叔拎着早饭过来何桂芳正趔趄着身子坐那发愣。 “给你们买了吃的,要不吃完再说吧。”他看了眼后边靠墙还在一抽一抽的何桂芳,叹口气。 梁桢摇摇头,又过去跟医生聊了几句,过来扶起椅子上的人正准备出去,可是脚还没踏出办公室,走廊堵进来几个人。 “哪个是陈兴勇家属?” 受害人家属找上门了,后边自然又是一场兵荒马乱。 毕竟是一条人命,碰上这种纠纷起初肯定没法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先是吵,之后哭,最后闹,场面一度不可收场,最后还是被护士的喊声打断:“陈兴勇家属,陈兴勇家属哪位?去icu那边签下病危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