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那是一首《钗头凤》,写得缠绵又伤感。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寇承平本来不太感兴趣,看完了竟也觉得不错,不由问左右的监生:“这谁写的啊?”

    “听说是那位陆先生写的。”有人答。

    “哪位陆先生啊?”有人追问。

    “就是张祭酒请来的那位陆先生啊,写‘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那位。没想到陆先生不光诗写得好,词也写得这么好啊!”

    众人又对着那首新词议论开了。

    盛景意却拧着眉看着墙上的那首《钗头凤》,不知怎地便想到早前寇承平说的那段往事。

    这又是“几年离索”又是“山盟虽在”的,越看越像是陆观写给唐氏的。

    可他们现在都各自嫁娶了,还跑来写这样的词算什么?

    想想在《孔雀东南飞》里头,焦仲卿拦下准备再嫁的刘兰芝说她“蒲苇一时纫”,最后的结局是两人相约共赴黄泉。

    陆观写下这首词感慨往日旧情,莫不是要唐氏效仿刘兰芝?

    这什么意思啊?

    盛景意拉着还沉浸在新词里的徐昭明往外走。

    徐昭明见盛景意神色不对,词也不看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出围在诗墙前的人群,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盛景意想到的,寇承平也能想到,他把早前给盛景意讲的八卦又和徐昭明讲了一遍。

    他的感觉和盛景意一样,这首《钗头凤》怕是陆观写给唐氏的!

    连他们都能看出来的事,许多知道内情的人瞧见这首《钗头凤》怕也能猜出是写给谁的。

    寇承平自诩是个风流人,不过他也觉得陆观这事做得不太地道。

    哪怕你真的有感而发,也不好在别人夫妻俩能看到的地方写这么一首词,要是让人家夫妻俩生了嫌隙怎么办?

    徐昭明听完寇承平的嘀咕,见盛景意一脸不高兴,立刻说道:“看我的!”

    徐昭明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到平日里负责修缮房屋的人,没一会便讨来了一桶刷墙用的白漆,上面还插着好多把猪鬃刷子。

    “走!”徐昭明招呼道。

    盛景意先是一愣,然后会意地和寇承平等人一起跟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诗墙之下,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拿起刷子开始刷墙,三下并两下地把题着《钗头凤》的墙面重新变回一面簇新的白墙。

    周围的人等他们一人一刷子把墙全刷白了才反应过来,纷纷怒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干嘛把别人写的词给刷没了?”“你们看不懂就别看,我们还要看!”

    还有些认出徐昭明几人来的更是说他们要胡闹到外面胡闹去,别在国子监整幺蛾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寇承平这人就是你横我比你更横的类型,你好声好气和他说话他还听一听,你要是对他冷嘲热讽,他回起来也是不客气的。

    寇承平当即便骂了回去:“我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关你们屁事?”

    两边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眼看脾气火爆的寇承平就要拿起剩下的白漆往众监生身上泼去,一个文官打扮的男子站出来打了圆场:“散了吧,都是同窗,别在国子监闹起来。”

    众监生认出了来人是今日随韩府君一起来的庚通判,都不再作声,恭恭敬敬地朝庚通判见礼。

    庚通判打发走来看新词的监生,才看向梗着脖子站在那的寇承平等人。

    他对这群小纨绔没有恶感,只好奇地问道:“你们怎么把别人的词给盖掉了?”

    寇承平与盛景意几人对视一眼,又与庚通判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他说道:“两个人都另有姻缘了,难道不该各自安好?”

    庚通判是“归正人”,并不知道当年这段往事,听寇承平这么一说,也觉得唏嘘。

    文人最重名声,都说百善孝为先,朝廷也一向宣扬“以孝治天下”,父母不在了尚且得踏踏实实为他们守孝三年,更别提父母在时当如何侍奉父母了。

    妻子与母亲之间的矛盾调和不了,再恩爱的夫妻都没用,要么和离要么家宅不宁!

    庚通判也想明白寇承平他们刚才为什么不据理力争了,这些事不好往外嚷嚷,没声没息地把诗盖住便是了。

    他语气和煦地勉励道:“你们也是好心,下回别与其他人吵起来就好。”

    盛景意也认出了庚通判。

    上回她去临京路上与那太学生程怀直同行,便听程怀直提及过庚通判当年的英雄往事。

    眼前的庚通判一身文官衣袍,却还是看得出身材高大、气度朗然,有种与普通文士大不相同的飒爽。

    盛景意刚才那股憋在胸口的闷气已经散了,好奇地问起庚通判北地的情况。

    徐昭明他们想来不太关心大人们的事,虽依稀听说过庚通判是在北地长大的“归正人”,却不晓得当年庚通判具体都做了什么。

    他们听到盛景意发问后也齐齐望着庚通判,活脱脱一群好奇宝宝。

    庚通判没见过盛景意,见她提及当年之事,奇道:“你听谁说起的?”

    盛景意抿着唇笑道:“上回我堂兄与一位叫程怀直的太学生遇上了,他说是来金陵见您的,路上还和我们说了不少您当年的事。”

    庚通判恍然说道:“原来是程贤弟,他这人最爱交游,说是朋友遍天下也不为过。”

    庚通判虽不是爱提当年勇的人,却还是禁不住这群小纨绔期待的目光打开了话匣子,边与他们一同走走出竹林边说起当年之事。

    别看他现在是个文官,每天做着不痛不痒的闲差,当年他可是上阵杀过敌的,他打过游击战,夺过兵权,当过首领,一度让靺鞨人十分头疼。

    他岳父也不差,曾经联合其他人打开城门迎王师。

    可惜啊,王师终归还是退回了江南,他这个带着人归附朝廷的“归正人”也成了不受重用的闲官,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看到朝廷收复北地……

    前头的事盛景意等人都听得兴致勃勃,听到王师退却那部分他们便不太感兴趣了。

    见文会场地不知不觉已近在眼前,盛景意便挥挥手与庚通判道别,跟徐昭明他们备战一会的攻擂赛去!

    庚通判见他们跑远了,不由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刚才竟和这么群无忧无虑的少年郎说起北地之事来。

    就这群不知愁的少年郎,哪里能明白北地在他们这些人心里意味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文里的词,就是《钗头凤》,陆游写的,虽然时间地点不对,用在这里不是很应景,不过大家意会就可以了。

    第77章

    盛景意也不是故意听完爽快的部分就表现得兴致缺缺,主要是北伐这个命题太大,连定国公这个曾经手握重兵的人都不敢提,她和徐昭明他们这群小纨绔又能有什么想法?

    就算他们表现得慷慨激昂,捋起袖子吆喝大伙一起去北伐,也左右不了朝廷的决定,除非徐昭明决定抛弃个人爱好去混官场,跟他祖父他们一起高举北伐大旗。

    可真要有那一天,他就不是她们认识的徐昭明了。

    盛景意等人一人捧了一杯冰冻饮子,围坐在一起讨论一会的攻擂赛。

    寇承平他们虽然都对外嚷嚷徐昭明今天马上就要拿下擂主之位,不过心里还是有点数的,纷纷边嘬着凉滋滋的饮子边对徐昭明说:“你不同想着输赢,和平时一样闭起眼睛接就成了,我们本来就是来玩儿的!”

    盛景意也直点头。

    比赛这种事,重在参与嘛,徐昭明的表现已经很出乎他们预料了。

    有人提议道:“不如我们来关扑,看看一会徐哥能接几句!”

    提到关扑,众纨绔都来了兴致。

    他们贼眉鼠眼地往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开始下起注来,有什么比在学校聚众关扑更刺激的呢?一想到被抓到可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并通知家长,他们就贼拉想玩!

    要是国子监解禁了,他们才没兴致玩这个!

    一时间有人压十句,有人压二十句,有人压三十句,盛景意比较豪气,一口气提到了五十句。

    寇承平笃定地说道:“那你这十两银子准没了!”

    飞花令可不是徐昭明一个人说就完事,得两人轮流说,三十句已经很离谱了,五十句的话算起来岂不是得有一百句诗!

    而且以前的飞花令是只需要准备带“花”字的诗,这次的飞花令却会在“风花雪月”与“夜雨寒江”这两组词汇里面随机抽取关键字,他们不能光背有“花”字的诗蒙混过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次飞花令没有关键字的位置要求。

    要知道一般飞花令还讲究“花”字出现的位置,第一句花字出现在第一位,第二句花字便要出现在第二位,如此一直接到第七位才再次开始循环,更为考验人对相关诗词的熟记程度!

    要是连位置都有要求的话,连对五十句这种情况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盛景意笑眯眯地说道:“徐哥一定可以。”

    一圈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完赌注,文会下半场便要开始了,他们一个两个都殷殷地抓着徐昭明的手说:“你可要争气啊,一会我的马要是没了,我可就哭死了!”

    徐昭明拿他们没辙,刚才他们还劝他别有压力,上去玩玩就成;现在一个两个下完注了,马上换了副面孔,赢不赢不要紧,关键是要让对上的数目接近他们关扑压的那个数!

    他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一群没良心的狐朋狗友?

    徐昭明不想和他们计较,头也不回地上台去了。

    这次台上不止他一个人了,还多了个李弘。

    李弘平时都是闭门看书的,鲜少与人往来,一副万事不经心的模样,也不知这次是谁把文会的事告诉了他,才让他劳动那难得用上的双腿过来参加这场文会。

    李弘虽长得十分平常,身上却有种极为特别的气质,整个人透着股难言的平和,很难想象他早上怎么会成为全场答题最快的人。

    他看到徐昭明上台来了,还朝他笑了笑,看着就像是走在路上随便都能碰上的那种路人。

    徐昭明可没因为李弘的友善而掉以轻心,他也正儿八经地朝李弘笑笑,如果不看他那身花里胡哨的“战袍”的话也算是个合格的好学生了!

    由于文会是国子监举办的,飞花令抽关键字这事儿便留给了百人团优胜者。

    李弘慢腾腾地从主持人手中抽出一根签,只见上头赫然写着个“雪”字。

    自古以来写雪的诗就很多。

    想想看,冬天天气冷,一下雪哪都不能去,可不就只能关在家里写诗吗?

    若是手头宽裕些的人家,还会温上一壶小酒,那句诗怎么写来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三杯酒下肚浑身暖烘烘的,很容易诗兴大发!

    还有什么大雪天想来不能来,想走不能走的,想想就很愁,读书人一愁,又得写诗!

    所以以雪为关键字的飞花令,算起来还挺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