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两个中年文士笑了起来,那老者似乎心事重重,没跟着笑,别过盛景意等人匆匆走了。 盛景意一行人吃饱喝足,又牵着马儿在周围溜达,直至把规划好的区域逛完了才踏上回程。路上他们还讨论秋收过后着手请人把场地搭起来,别的可以没有,吃喝玩乐的地方一定要齐全,要不然谁来玩啊! 在外面浪了一天,盛景意晚上看了会书,本来准备早些休息,却听外面有人在敲窗。她开窗一看,只见穆钧立在外头,眉头紧锁,似有什么疑虑。 盛景意让立夏稍安勿躁,走出房间与穆钧行至中庭,才问道:“怎么了?” 穆钧说道:“我觉得白天那老者身份不普通。” 盛景意一顿,回想着老者的衣着打扮和通身气势,点头认同穆钧的判断。 “我是说,”穆钧斟酌着用词,“他可能认识我们这两张脸。” 他没见过他生父,不过听人说他和他生父长得像极了;盛景意的话,眉眼也肖似她父亲。今天穆钧一开始也觉得对方许是觉得他们长得好才出了神,可他回来后反复思量,发现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倘若老者是临京人士,很有可能同时见过他们的父亲! 要是单独出现在外头,见过他们父亲的人可能不会联想到一起,可两张似曾相识的脸凑在一起,想不想起来都难!更何况盛景意还自称是谢家人…… 盛景意与穆钧对视一眼,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盛景意说道:“我这就给哥哥写封信,让哥哥拿主意。” 穆钧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点点头。 这一晚盛景意与穆钧都没睡好,天没亮又被淅淅沥沥的秋雨吵醒。盛景意洗漱完毕,正要去与穆钧一起用早饭,却听立夏跑进来说:“姑娘,公子过来了!” 盛景意一愣,走出房门,便见谢谨行正脱下斗笠与蓑衣交给左右。 谢谨行正好抬起头望过来,对上盛景意的双眼,他朝她安抚般笑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谢谨行绕过回廊与盛景意一同走去前厅,随意地拍去袖口沾上的雨珠子。 “下着雨呢,哥哥怎么就过来了?”盛景意让立夏去根本穆钧借一身衣裳。穆钧还在长身体,身量没谢谨行高,不过男子的衣裳长些短些影响不算太大,反正也只是穿一小会,等打湿的衣裳烘干便好。 谢谨行说道:“怕你们担惊受怕。”他没管湿衣,与盛景意一同在厅中坐下,细问起他们昨日见到的那三个不速之客长什么样,身上都有什么佩饰。 兄妹俩正说话间,穆钧捧着一身干净衣服过来了。 盛景意忙说:“哥哥,你先去换身衣裳吧,穿着湿衣容易受寒,不急在这一会儿。” 谢谨行也没坚持,朝穆钧道了谢,径自拿着衣服换去。 盛景意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在上头写写画画,接着把勾画出来的几个佩饰给穆钧确认:“你看看,昨天我扫了一眼,好像扫到他们腰间挂着这样的玉佩,你有没有印象?” 昨天她没太把三位来客放在心上,毕竟前头她们已经迎来过一群小孩,再吸引来三个观光客也不稀奇,所以她也没特意去记。 要是特意记了,她就不必问穆钧了。 穆钧拿过盛景意的小本本,发现自己只隐约记得老者腰上那个玉佩。他对盛景意这种扫上一眼就能画出来的记忆力有点佩服,但被盛景意打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也没太在意,指着中间那纹理说:“我记得这个是那老者身上戴着的。” 这时谢谨行换好衣裳出来了,听到穆钧这话便上前取过本子说道:“让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谢哥哥:让我康康! 谢哥哥:其他人不给营养液不给看! 第107章 玉佩这东西,大部分时候是身份的象征,这也是盛景意特意扫上一眼的原因。 谢谨行定睛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波涛图纹。他眉头跳了跳,波涛倒没什么特别含义,只是他恰好见过这图纹,当初韩端在课余时间亲手雕玉佩,有人问他雕来做什么,他说送给长辈。 什么样的长辈值得韩端亲手雕玉佩? 既然有最省事的法子,谢谨行便也不用问的了,直接把本子放回桌面对盛景意道:“你肖像也画得不差,把那三人画给我看看。” “好!”盛景意一口应下。 谢谨行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事情开始朝着他们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 事实证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谢谨行往上元县赶的时候,叫穆大郎亲自去给韩端传了个信,说是情况可能有变,让韩端查查近来入住开善寺的都有哪些人。 韩端眉头狠狠一跳,连夜叫人赶去开善寺打听消息。可惜天亮了,去打探消息的人依然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开善寺的晨钟在秋雨之中当、当、当地依时响起。 晨钟踏着雨声传入一处禅房之中,使得盘腿坐在禅房中的老者睁开了眼。 “陛下。”有人在外面喊道。 如果盛景意身在此处,会发现这人是昨日的中年文士之一。他今日没穿儒袍,反而披坚执锐,明显是位武官,昨日不过是陪着老者微服出巡罢了。 至于老者是何身份,光听这一声“陛下”便能知晓。 他便是当今太上皇。 “进来吧。”太上皇叹息着说。 那武官走了进去,只见太上皇面前点了根线香,香已经燃烧过半,显见太上皇是天未亮便在禅房中打坐。 那武官一板一眼地禀报:“昨晚我们截下个韩五公子派来的人。”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今儿天还没亮,谢二公子便冒雨去了上元县。” 太上皇鬓已霜白,闻言仍是半合着眼。他自从得知爱孙的死讯,便时常睡不好,这些年他左右思量,终于想明白了,是他的偏爱害死了他最喜欢的孩子。 最近朝中又为立太子之事吵开了,太上皇见儿子病骨支离、神容憔悴,心里也十分难受,却始终没法同意立那样一个孙子当储君。 见识过美玉的人,怎么会喜欢一块石头?何况还曾有人为这块石头敲碎他心爱的美玉。 那个位置,他没多喜欢,他最喜欢的孙儿想来也不喜欢,只是那些人那么想要,他偏不想让他们如愿。 近来太上皇噩梦缠身,所以才特地来开善寺小住。他本是为了避开外面的纷纷扰扰,所以谁都没知会,昨日会出去,也是因为偶然听两个在寺中下棋之人聊起黄天荡的事。 其中一人说,他学生相中了黄天荡,也不知能不能把那边发展起来,接着又提到孤儿村之事,引得座中之人一阵叹息。太上皇当时也在观棋,也没多问,只叫随行之人跟自己微服出巡。 不想会在黄天荡看到那群孩子。 徐家那几个小子,太上皇还是在他们小时候远远见过一眼,如今见了也认不出来,要不是他们自报家门,他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更让太上皇在意的是,谢家那小孩和那个叫穆钧的孩子。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这么多年来太上皇翻来覆去地做噩梦,那两个孩子却从未入梦,以至于他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他们应当是怪他的,怪他当时被气昏了头,怪他让他横死于乱军之中。 当年那两个孩子多要好,记得宣义成亲那天,谢家那小子还帮忙去迎亲,两个人骑着马神色飞扬地踏过长街,不知让临京多少姑娘魂牵梦萦。后来宣义携着妻子去任地,临别时都没和他这个祖父说太多话,他说去了又不是不回来,何况他还会时常写信的,要是吃到什么好吃的,一定第一时间送回临京给他尝尝。 宣义出事的时候,谢家那孩子本来在金陵,回到临京后听闻宣义横死的消息便猝然病倒,没过几日那孩子也没了,显见心里也是怨他的。 昨日见到那两孩子,他只觉前尘旧事尽数来到眼前,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是佛祖知道他心中的痛,把那两个孩子还给他了吗? 昨夜太上皇翻来覆去地想着那姓穆的孩子说的“我出身寒微”,心痛难抑。 昨日回来后他便让人出去查穆家兄弟的事,得知那孩子果真有个兄长得了谢谨行赏识,在参加今年的武举。那孩子因为体弱,从小靠兄长照拂,等长大了才好些。 那孩子跟着兄长到谢府时,谢谨行正巧在给族弟找老师,见他天资聪颖,便让他一起拜西岩先生为师。 也是那孩子自己争气,入了西岩先生的眼。 那孩子、那孩子…… 当初宣义郡王府上是否有姓穆的家臣,他已经忘记了,可是他心里就是存着一丝希望,希望那穆大郎不是那孩子的兄长,当年那个横死在乱军之中的孩子能留下一丝血脉。 可如果真的是呢? 太上皇想了很多。 刚才听到底下的人禀报说拦到韩端的人,他便确定了一件事:韩家那小子怕是知道些什么。 照理说韩家那小子与谢家那小子年纪都还小,应当不记得宣义他们长什么模样,可是他们何等聪慧,很多事只要给他们一点线索,他们就能拼出全貌来。 至于昨天的相见,想来是不在他们意料之中的,要不然他们不会乱了阵脚。 他们是准备效仿吕不韦来个“奇货可居”吗? 那个位置,从来都让无数人挂心。 这两个在同辈之中表现得最为出众的年轻人,显然也有着埋藏在温文尔雅表象下的勃勃野心。 外头仍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太上皇摆摆手,让守在一旁等吩咐的武官退下,又盯着只余下小半截的线香出神。 他听说,这种新香是今年刚在金陵流行开的,据说出自天禧寺,后又被《桃花扇》用了去。 说起来,很多《桃花扇》相关的东西似乎也是徐昭明那群小子给弄出来的,想不到他们竟有这样的能耐,连开善寺这种藏在山中的佛门清净地都受了影响。 太上皇闭上眼,感受这逐渐在屋里弥漫开的淡淡香气。 直至外面的雨声停了,外头才又响起随行武官的声音:“陛下,韩五公子与谢二公子在外求见。” 太上皇眉头动了动,随后便道:“让他们进来吧。” 韩端与谢谨行是在开善寺外碰上的,见到对方那一刻他们没有言语,心中都已了然。 相比患有“疯病”、日益憔悴的当今陛下,太上皇身体一直挺好,他确实有可能会出现在金陵。 至于太上皇为什么不通知他们,约莫是不想被人打扰。 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一出:安排盛景意两人来上元县的本意是让她们避开临京来的人,结果反而把她们直接送到了太上皇眼前! 穆钧酷似其父的相貌本来是他们打算摆在最后用的武器,现在他们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事到如今,他们只能赌,赌太上皇于心有愧,赌太上皇当真还记着宣义郡王。 一见到太上皇,韩端两人便跪下了。 太上皇睁眼看向他们,叹了口气,才说道:“起来吧。” 朝廷需要的,不就是这样的野心? 这两个小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腰间那块镂刻着波涛的玉佩还是韩端亲手所刻。 当时韩端年纪虽小,却十分聪慧,他故意逗这小子说:“我乃皇室中人,该用有龙纹的玉佩,你这龙纹呢?” 这小子没被难住,反而认真答道:“龙在波涛底下藏着呢,这叫潜龙在渊,往后您微服出巡时正好可以戴它!” 这样聪明又机敏的小子,谁能不喜欢? 其实天下合该属于他们这样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