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节
“在你们之中, 还有多少披着人皮的伥鬼?” “不用客气,一起上吧。” 舒凫仗剑而立,目色清寒,颀长挺拔的身姿宛若高崖松柏, 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冷锐的锋芒。 她为人正直纯善不假, 但这“善”却不是毫无棱角、毫无底线。 就好像那句文艺青年常用的名台词一样——“她的善意, 亦有锋芒”。 温柔富贵不能蛊惑。 风刀霜剑不能催折。 “舒凫道友, 你……” 她身后的修士间虽然无人出列, 但为她气势所慑, 有人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行了。瞧你这凶神恶煞的模样, 为难几个小朋友, 算什么正道侠客?” 凝露魔君面色微变, 容不得舒凫再说下去,抢先一步出声打断,“这小乌龟都被你宰了, 若还嫌不过瘾,不妨再与我过两招。” 说罢, 她也不等舒凫应声,扬手取出一把瑶琴, 抱在怀中“铮”地一拨。 琴音袅袅, 如泣如诉, 又好似恋人充满柔情蜜意的呢喃。 “你……” 刚听见第一个音节,舒凫便警觉地意识到—— 凝露魔君, 正是先前在远处弹奏琴曲, 勾动心魔, 被她以社会主义歌曲串烧劝退的“幕后黑手”。 先是凝露,再是狡慧魔君的阵法和尸傀。 她这一趟不愧是女主待遇, 可谓高潮迭起、一波三折,把该遭的暗算都遭完了。 不过……如果她记忆没有出错,二十年前交手的凝露魔君,应该并不是乐修才对。 至于二十年后,凝露时运不济,还没来得及认真出手,就在邬尧和凌波的天雷地火(亦可称为“眉来眼去雷,情意绵绵火”)之下落败,一转身逃之夭夭了。 说起来,直到现在,舒凫还没有真正见识过她的手腕。 “哦,这张琴么?” 凝露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抱琴笑道,“当年在魏城,我可不是败在你剑下,而是输给了你师父、师兄两个乐修。为了对付他们,这些年来,我可没少在音律上下功夫。” 舒凫:“……” 宁可真是个用功的狠人,佩服佩服。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下两人便不再多话,各据一方,各自横琴,再一次开始弦上争锋。 凝露十指翻飞,琴音泠泠,乍一看仿佛斯文娴雅的大家闺秀,但若仔细聆听,就会发现旋律间带有一种勾人心魄的魅惑之感。 旁人稍不留意,便会心神失守,醉死在甜蜜而凶险的温柔乡中。 至于舒凫,她这人做什么都是直来直去、大开大合,弹什么都像弹剑而歌,自带一股“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架势。 凝露魔君遇上她,就好像江南烟雨遇上东北澡堂,吴侬软语遭逢一声“老铁咋整啊”,晶莹洁白的昙花瓣儿被下锅爆炒至金黄……一触之下,所有精心罗织的绮梦都被驱散,所有的缠绵旖旎瞬间溃不成军。 论音律造诣,论灵力积累,舒凫比不上凝露魔君。 但是,要想以毒攻毒,用猛男歌单扰乱凝露的琴音,让其他人不至于中招,凭她和魄月琴也足够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舒凫分.身乏术,出剑时不能抚琴,抚琴时不能出剑。 为了拖住凝露,她不得不站桩输出,只能稍稍分心驭使自在箫,以浮游炮为萧铁衣、叶书生等人开道。 倘若对手只是凌霄城弟子,即使舒凫缺席,有萧铁衣带队,拿下他们照样不成问题。 但问题在于,众人很快便发现—— 在那些不堪大用的纸老虎之中,不出意外地混入了大量尸傀,个个都是强悍凶猛的精英怪,包括方才在白骨林中遭遇的少女。 与此同时,在岛屿周围的大海中,尸傀们更是潜伏已久,如同水鬼一般源源不绝地涌出。 有些拖着僵硬沉重的身躯,湿淋淋地爬上岸来;有些伸出锋利带毒的鬼爪,张口喷吐出腐朽瘴气,企图阻挠海兽和尚未登岛的修士们,一时间引发人与兽惨叫连连。 “尸毒!小心尸毒!!” “滚开,滚开!不要伤害我的海豹!!” “快上岸,不可在海中久留——” “大家小心些,岸上也有尸傀!!” “……” ——至此,凝露与狡慧二度联手,已是毫无悬念,路人皆知。 【舒凫,需要我出手吗?】 谢芳年看出战况紧张,再一次向舒凫询问道。 【凝露已经撕破脸,紫微仙君仍然毫无反应,可见仙会的确出了问题。我此刻出手,也谈不上什么“作弊”。对付这些尸傀,只要以凤凰火……】 【不行。】 舒凫立刻驳回,【凤凰火伤损元神,前辈上次使用,足足养了十余年才缓过劲来,至今留有暗伤。若不到玉石俱焚的地步,前辈切不可再用。】 【你……】 谢芳年一贯态度强硬,难得被人如此斩钉截铁地反驳,不由心神一滞,应答也慢了半拍。 或许是为了掩盖转瞬即逝的动容,他定了定神,故意尖刻地嘲讽道: 【这么大点人,倒还对我指手画脚起来了。怎么,仗着自己同昙华好过,还指望我叫你一声“表嫂”不成?】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也没有反驳舒凫的意见,更没有强行出手,看来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 舒凫好气又好笑,也不与这个“一开口就是老傲娇”的经典模板计较,接着解释道: 【谢前辈,你是我们的底牌。在魔修黔驴技穷、孤注一掷之前,我希望你按兵不动,如此方能确保我们的……咳,主动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谢芳年随口应道,心头却有些不以为然,【都到这一步了,双方短兵相接,魔修还能有什么花……】 他这根flag立得恰到好处,“花”字刚一出脑,便听见一阵尖锐而凄惶的惨叫声传来: “楚师妹!!师妹,你怎么了?!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 谢芳年与舒凫一同转头望去,只见一名陌生男修一边嘶声呐喊,一边跪倒在白骨林中的少女面前,浑身颤抖,神色悲戚,难以自持地泪流满面: “楚师妹,我是你师兄啊!你认不出我了吗?!你不是傀儡,不是狡慧魔君的手下,是我们丹隍派的小师妹楚丹青!!” “当初你和师父闹别扭,负气出走,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你……我还以为,以为你年轻气盛,想通了便会回来……” “楚师妹,你和我们一起入门,一起修炼,一起下山游历……这些事,你都忘了吗??” “……” 然而,无论他如何发狂、嘶吼,他口中的“师妹”都无动于衷,仍旧是一脸爱答不理的淡漠表情,语气间带着几分不耐: “莫名其妙。你在吵闹些什么?我不认得你,要战便战,何必如此婆妈。九华宗那位女修,倒还比你爽快几分。” “‘丹隍派’……” 舒凫依稀记得,这名号她在凤仪门秋猎之时听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还被她吐槽是“蛋黄派”。 虽然又小又菜,门人还有点跳、有点憨,有点拖后腿,却是个如假包换的正道门派,绝不可能与魔修为伍。 那么,这名少女岂不是…… “糟了!” 舒凫心思如电,飞也似的反应过来,扬声向众人喊道,“大家小心,这是魔修的jian计!!” 然而,为时已晚。 继第一个人高喊出声以后,就好像多米诺骨牌倒塌一般,刀光剑影间,众人很快便接二连三地意识到—— 自己过往无故失踪的同门,旧友,甚至师长…… 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面影,都变得麻木、灰败、死气沉沉,除了五官轮廓之外,再没有一丁点生前痕迹。 这便是狡慧魔君的手段。 在杀伐中不幸殒命的修士,无论正邪,都被他以秘法剥离三魂七魄,抽干精气神,成为一具具神志昏懵的傀儡,以一种滑稽古怪的姿势从海水中爬出。 不知疲惫,不知痛楚。 杀之不退,呼之不回。 即使个别尸傀能言善道,如同这名少女一般,内心也早已将前尘往事一忘皆空,只知听命行事。 对于温纯忠耿的年轻修士来说,这般情景,不啻于山河倾覆,地坼天崩。 “师兄……真的是师兄吗?” “这些年,师父和我们一直在找你……你怎么会……” “小清,那是小清啊!他是我们宗门长老的独生子,几年前独自一人逞勇去魔域,后来便没了消息!他,他这是被……” “师妹,你醒醒……师妹!!” 几乎是在刹那间,原本团结一心、众志成城的攻势,被魔修撕开了一个无法弥合的缺口。 缺口在战场,更在心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这条兵法,的确被魔修发挥到了极致。 “众人冷静!!” 萧铁衣眼见情势有变,扬刀而立,一声清啸如流星坠海,激荡起千重雪浪。 “收敛心神,切莫自乱阵脚!此情此景,尽皆虚幻,不过是魔修的障眼法而已。不可为之所惑!” “障……障眼法?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幻术吗?” 有人犹犹豫豫地发问,“可是,看上去如此逼真……” “别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