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页

    桃花开得繁盛,朵朵簇拥着,艳丽如霞。

    桃林依旧繁茂,尽管这秘境的桃花繁花似锦,却也没能让邶清如面上的冷冽稍稍柔和一分。

    他从桃林内的一条小径穿了进去。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邶清如在一株桃树前停了下来。

    而后,江梓念便见邶清如从那桃树底下挖出了一个酒坛。

    邶清如拿着那酒坛看了一会儿,目光沉沉,蕴藏了太多江梓念看不懂的东西。

    对着那晨曦的微光,那一刻,江梓念清晰地看见了邶清如眼底浮现的落寞。

    邶清如是何等强大无情之辈,此番他眼中这一点落寞,竟叫他看上去多了些从未有过的脆弱。

    邶清如定定地看了那酒许久。

    而在那时,江梓念这才忽而想起了,这酒原是他们一起埋在这树下的。

    虽然邶清如早已不再食五谷,但他有时会饮一点酒。

    那时,江梓念为了讨好他,便会给他做桃花酿。

    采集枝头上最娇嫩的桃花,然后做成桃花酒,将其埋在这桃林内。

    来年后,那种酒味道甘洌清甜,混合着桃花的清香,这便是佳酿了。

    江梓念那年将这酒埋在树下之时,他大概曾经说过,等来年春天,他会在此,与邶清如再一同饮此酒。

    而来年过后,还有来年。

    年年岁岁...

    他说,他都会在此陪伴着师父。

    但第二年,他尚未能同邶清如一起饮了这桃花酿,他便背叛了师门,成为了魔修。

    思及此处,江梓念心中不由微微一顿,他看了一眼邶清如。

    此刻,邶清如正席地而坐,他取出了两只酒盅,将酒倒满后,他将一只放在自己面前,另一只则放在对面。

    他拿起酒盅饮了一口那桃花酿。

    这坛酒被埋在树下几百年了。

    酒被愈酿愈纯,虽依旧甘冽,却多了些辛辣刺口。

    坐于此处,四处桃花依旧,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邶清如仅仅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几百年过去了。

    原来……一切都变了。

    桃林繁茂,邶清如一人独坐于亭内。

    他看着桌上的酒,却再也没有饮一口。

    他只是看着。

    原来.....在他亲手将那人斩于剑下的那个时候开始,一切便都回不去了。

    邶清如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执拗地寻找他。

    他等着某一天,他将那人找回来,而后他便会将这树下的酒取出来,与他一同饮这当年他亲手埋下的桃花酿。

    他说过,这酒,要两人一起饮用才好。

    他还记得,亦是在那年,在这桃林内。

    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一直陪着师父。

    桃林内的花瓣纷纷落下,他对着他说话的模样那般认真,那模样就好似一个极其慎重的承诺。

    而他眼眸中的神色又是那般柔和而温暖。

    邶清如看着他,他十几年一手教导起来的徒弟,那温暖的目光令他忍不住想要浅笑。

    于是,那年在这桃林内,邶清如好似回应了他的许诺,他道:“好。”

    亦似是一个慎重的承诺。

    他会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年,会等到两人一起共饮....

    邶清如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桃林。

    到最后,或许...这承诺只他一人记得了。

    这桃林内,还是只剩他一人了。

    邶清如心中忍不住被刺了一下。

    那刺痛开始并不觉得有多痛,而后才越发扩散了开来。

    渐渐的,整个心都痛的轻颤了起来。

    他微微阖眼。

    那人的音容笑貌都还一一那般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从他开口叫他师父起。

    在无情殿上,他赐他玉牌,收他为徒。

    他其实并未想过收徒,亦并未想过,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他会被他影响至此。

    他小时候有些淘气,软软小小的一团,总是奶声奶气地喊他师父。

    两人在一起,十几年来的陪伴。

    他看着他,一点点由一个小团子长成翩翩少年。

    他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

    邶清如对谁都冷漠无情,唯独对他狠不下心。

    他轻轻蹙了下眉,袖中的手不由得攥得泛白。

    是他...亲手将他斩于剑下。

    那鲜血浸染到地上,他身躯倒下的那一刻,邶清如感到了心底的一阵窒息地疼痛。

    如今再度回想起这一段往事,他心底还是不由得痛得发颤。

    邶清如身形单薄而萧瑟,尽管四周繁花似锦,他的白衣却苍白而落寞。

    江梓念从未在邶清如面上看到过今日这般的悲色。

    邶清如面上虽并无太多表情,但他看着远方的眼眸却那般漠然而空洞。

    他此番心绪大悲,一时之间竟是境界不稳,体内修为四处汹涌起来。

    忽而间,他额间的金印闪烁了几下,他唇边溢出些鲜血。

    但他的眼神却渐渐有些恍惚起来。

    邶清如不由得站了起来,他往前几步。

    他看着四周着宛如云雾一般的桃花。

    他忽而觉得,他或许,还在这桃林内。

    许是在某处花枝下,正含笑地看着他。

    一时之间,他心中大恸,体内的强大的修为愈发紊乱汹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