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裴文宣甚至来不及回骂,人就不见了。他沉默片刻,便听外面童业急急回了马车,见到地上的杨泉,他吓了一跳,忙道:“公子,你还好吧?” 裴文宣不答,看着地上的杨泉,他沉吟片刻后,他平稳道:“回宫。” “回宫?”童业惊诧道,“还回宫?” 杀了杨家的公子,不该赶紧跑路吗? “对,回宫。”裴文宣声音平淡,一本正经道,“他吓着我了,我得去告状。” 童业:“……” 公子,你真的不是被吓到的样子,好吧? 第19章 主审 李蓉送了剑给裴文宣,便让人兜着她在宫里转了一圈。她在御花园里走了没一会儿,正蹲在地上拨弄着一株新开的海棠,便见派给裴文宣的人折了回来,由人领到她面前,恭敬道:“殿下,事儿妥了。” 李蓉点了点头,从静兰手里拿了方手帕,应声道:“杨泉还是沉不住气啊。” 要是晚点动手,兴许还能多活几天。只是裴文宣这人,不说就不说,说了一定就会做到,他既然说了要取了杨泉的命,就不会给杨泉留一口气。 只是回想了一下上一世杨家做那些事儿,李蓉倒也觉得,这样的人留着,的确也是个祸害。 上一辈子,杨家最后拼了命在边关折腾了很久,让大夏连失五城,直到后来李川登基后五年,举兵伐戎,才讨回的五城。 如今能早点让杨家早点安静,也是件好事儿。 她大约猜出裴文宣干了些什么,却又有些好奇,裴文宣具体是怎么说的,她用手帕擦干净了手,站起身来,同静梅道:“你先去通报一声,我打算去御书房找父皇说说话。” 静梅应了声,李蓉便由静兰扶着,慢悠悠去了御书房。 她到了御书房门口,便见福来在门口候着她,笑着道:“殿下,陛下正同几位大人议事,您在门口稍等一下。” 李蓉用小扇轻拍着手掌,点了点头,回声道:“无妨,本宫在这儿等候一会儿便是。” “那奴才给殿下搬张椅子来?”福来是知道这位殿下惯来受宠的,忙讨好开口,李蓉点了点头,只答了声,“善。” 福来招呼了人来,给李蓉搬了张凳子,又放了小桌,桌上奉了茶水和糕点,李蓉让人拿了本书来,晒着太阳喝着茶,等着李明宣召。 没了一会儿,一个太监急急过来,附在福来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福来脸色大变,沉吟片刻后,小声道:“你先把人领进来,我先去禀告陛下。” 说完之后,福来便折回了御书房,李蓉假作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悠然自得翻了一页书。 过了些时辰,李蓉便见裴文宣被人领着走了过来,裴文宣低着头,似乎有些慌张,他衣角边上沾染了血迹,看上去颇为狼狈,太监领着他上了台阶,见了他,裴文宣恭敬道:“见过公主殿下。” 李蓉闻言,抬眼看他,上下一打量,露出笑容来:“方才才见裴大人出了宫,怎的又回来了?”说着,李蓉半开折扇,折了自己半张脸,小声道,“莫不是想我了吧?” 裴文宣低着头,似是因李蓉的话觉得有些羞赧,但还是颇为沉稳道:“殿下莫要说笑,微臣不敢肖想殿下,只是路上出了点事儿,赶回来告知陛下。” “啧。” 李蓉见裴文宣的模样,不由得露出嫌弃的表情来,裴文宣同她打交道多年,早就对她这张嘴百毒不侵,莫要说就这么随便玩笑一句,就算她当着他的面开荤段子,裴文宣怕也能面不改色接过去,又或者仿佛和尚庙里那些个得道高僧,一本正经训她一句:“荒唐。” 当然,她也理解裴文宣,毕竟他那日子过得,也和和尚没太大区别。 可如今裴文宣装模作样,不仅装年轻,还学会了装清纯,这就着实呕到她了,她抬手用扇子挡了脸,吩咐道:“父皇还在议事,给他找张凳子,坐着等吧。” 说完了,她才收了扇子,取了书,自己看起来。 裴文宣扫了一眼她看的书,又是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这爱好打从年轻到最后,都没改掉。 也是她念旧。 旁边人去给他奉茶,两人仿佛陌生一样坐着,裴文宣方才坐下,片刻后,福来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瞧着裴文宣道:“裴大人,陛下宣您进去。” “等等,”李蓉打断了福来的话,“本宫坐这儿老半天了,父皇怎么先召他不召我啊?” “公主,”福来苦笑起来,“裴大人有急事儿。” “他能有什么急事儿?”李蓉面露诧异,“他……他的事儿不都……” 李蓉指了指自己,没说出来,只是盯着福来,似乎不让她进就不罢休一般。 福来面露苦色,正还想说话,就听里面传来李明的声音道:“都一并宣进来吧。” 福来舒了口气,忙请了两人一起进去。 李蓉瞧了裴文宣一样,神色得意,裴文宣挑了挑眉,轻笑无声。 进屋拜见了李明之后,这才发现旁边坐着一干重臣,李明似乎是在商讨什么重要的事,当朝左右相连带七部尚书、以及尚书省几位实权人物都在这里。李蓉见到他们,顿时面露赫然,尴尬道:“父皇,要不我还是先回去吧?” 李明听了李蓉的话,不由得笑起来:“来时不很嚣张吗?进都进来了,还走什么?起来吧,”李明下巴往旁边一扬,“站我身后来。” 李蓉颇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乖巧立到了李明身后,李明转头看向裴文宣,淡道:“你方才不是出宫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陛下,”裴文宣声音有些发抖,“微臣方才出宫,便遇杨二公子埋伏,微臣为求自保,失手之下,将杨二公子……” 说着,裴文宣叩首下去,“哐”的一声响彻屋子,震得李蓉头皮发麻,光是想都觉得疼,随即听裴文宣道:“杀了!” 这话出来,在场皆惊,左相上官旭惊喝出声:“你说什么?!你把谁杀了?!” “杨……”裴文宣声音颤抖,似乎情绪还未平息,几次都说不出来,“杨……” “上官大人,”坐在一旁的右相苏闵之悠悠开口道,“这小公子尚还年轻,又经大祸,上官大人你如此吓他,他怎说得清楚?裴小公子,”苏闵之转过头去,安抚道,“你别怕,你说清楚,你把谁杀了?” 裴文宣不答,许久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李明道:“禀陛下,微臣将杨家二公子杨泉,杀了。” 全场一片沉默,这次裴文宣似乎是带了必死的决心,流畅将全程说了一边,从他如何救下公主,与杨泉起冲突,到今日御书房前与杨泉对话,杨泉威胁要杀了他,然后回家路上被杨泉带人伏击,然后自己如何杀了的杨泉。 裴文宣一路说完,低声道:“微臣自知今日有罪,虽是杨二公子先设伏于微臣,但杨家于大夏劳苦功高,如今又有战事在前,杨二公子欲取微臣性命,微臣为社稷着想,也不当还击于二公子。只是当时来不及深想,只求一条活路,如今犯下此滔天大祸,陛下……” 裴文宣哽咽低头:“微臣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只求陛下能早些知道,以免酿成大祸。” 裴文宣一字一句落在众人耳里,听得众人心惊胆战。 这裴文宣虽然说的是自己该千刀万剐,可哪一句不是诛心之言?杨泉不过杨家一位公子,就敢劫持公主、因妒截杀当朝命官,哪条说起来,都是必死的大罪。 只是裴文宣有一点说得对,如今杨家在边关拥兵多年,积威甚重,哪怕做了这些事,要罚,也是要思量的。 尤其是如今边关吃紧,若是激怒了杨家,出了事儿,谁都不敢去负这个责任。 于是在场人都不说话,纷纷沉默不言。李明神色镇定,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片刻后,他缓声道:“你怕什么?” 裴文宣低头不敢说话,李明举起杯子,猛地砸了下去,大喝出声:“你乃大夏朝廷命官,他杨泉敢当街刺杀你,你杀了就杀了,你还怕什么!” “陛下……”裴文宣颤抖出声,“边境……” “他杨家还敢反了吗?!”李明激动怒喝,旋即看向周遭一圈大臣,“方才我已经同你们说了,此番戎国入侵,杨氏如此不堪一击,简直丢尽了我大夏的脸面!五万守兵还扛不住人家两万兵马!攻城!如今却敢在华京,劫持公主,刺杀官员,他杨氏是当朕死了吗?!” “陛下息怒。” 所有人见李明愤怒至此,慌忙跪了下去,上官旭连忙开口,劝道:“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也是戎国进犯得突然,杨氏未曾预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杨氏尚在前线,处理此事还是……” “你给朕闭嘴!” 李明举了本书就砸了过去,正正砸在上官旭脸上,李蓉露出慌乱神情来,看了看上官旭,又看了看李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说。李明喘息着,盯着在场人道:“这个案子,朕办定了。杨家欺辱皇室至此,朕要查他们,彻查!谁来办此案?!” 在场没有人敢说话,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上官旭为杨家说话,足见上官氏或许与杨氏还会联手,这样的场合,世家大族都不愿意参合进这样的斗争之中。 李明点着头:“好,好的很,你们个个都怕他。裴文宣,”李明转过头去,盯着裴文宣道,“人你既然都敢杀了,朕问你,这个案子,交给你查,你敢不敢?” “陛下!”听到这话,一直沉默着的工部尚书裴礼文抬起头来,急道,“文宣如今年少,办不得……” “朕问你了吗?”李明一声大喝过去,镇住了裴礼文,旁边一直跪着的尚书省纳言裴礼贤给裴礼文一个眼神,摇了摇头。 裴礼文不敢说话,李明盯着裴文宣:“说话。” 裴文宣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好。”李明直接道,“即日起,你去御史台,任监察御史,连同刑部特查杨氏此案。” “陛下,”上官旭忍不住开口,“裴文宣说他乃受害之人,又让他特查此案,恐怕不妥。” “那上官大人查?” 李明反问,上官旭沉默片刻,正要说话,就听李蓉声音响了起来:“要不,此案由本宫主审,裴大人协助,如何?” 听到这话,所有人看了过去,李蓉轻咳了一声,正经道:“此事也是起于本宫,本宫乃公主,查杨氏一族从品阶上并无不可,诸位大人既然没有合适人选,本宫督查,裴大人办案,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李蓉开了口,众人都沉默下来,李明皱着眉头,上官旭也在沉思。 苏闵之犹豫着道:“但公主也是此案受害……” “那就让苏侍郎督查咯?”李蓉看向苏闵之,苏闵之愣了愣,李蓉直接道,“素闻苏侍郎为人公正秉直,若左相还不放心,干脆让苏侍郎主审此案?” “公主说笑了,”苏闵之忙道,“小儿年少,不足以办此大案。” “所以他督查嘛。”李蓉打断苏闵之的话,直接看向上官旭,“舅舅以为如何?” 上官旭抿了抿唇,他看了一眼李蓉,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微臣以为公主所说,不无道理。” 李蓉转头看向李明,眨了眨眼:“父皇?” 李明看了一眼上官旭,知道若是继续下去,上官旭怕是会举荐出一个自己这边的人来查此案,如今他已经肯定上官家与杨家关联,倒是怕是不太好办。 于是李明点了点头,应道:“如今也没有其他法子,便按照你说的做吧。” 说着,李明又板了脸:“别乱来。” “父皇放心,”李蓉笑道,“我有数呢。” 李明情绪渐缓,他看了一圈周边,随后安抚了上官旭几句,便让所有人下去,独留李蓉在了房里。 父女沉默了许久,李明才道:“今个儿怎么突然想着来看父皇?” 李蓉垂下眼眸,低声道:“女儿昨夜被劫,本就该先来找父皇,禀报一下情况的,现下才来,是来得晚了。” 李明不说话,他见李蓉面色疲惫,似有许多心思。 李明是琢磨不透这个女儿立场的,他惯来宠爱李蓉,但李蓉的弟弟是太子,如今他与李川有了矛盾,他也不清楚李蓉到底是如何想。 李蓉聪明,却也重感情,李明将她放在手心里捧了多年,也捧出了感情,若非涉及权势,他也希望这个孩子过得好。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直问,拐着弯道:“这次瞧了四个人,看上哪一个了?” 李蓉不说话,李明犹豫着,慢慢道:“你觉得,裴文宣如何?” 李蓉低着头,没有言语,李明抬眼,颇为不耐:“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