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荒啦文学网 - 历史小说 - 蒸汽大明在线阅读 - 第227节

第227节

    而随着这些灵力重归她好像理解了。

    她像是风筝线,怯昧示弱任人吞食,就是因为他知晓,只要俞星城这个线头回到圣主身体中,必然能将所有的灵力全都硬生生,从这些神的胃中拽出来。

    俞星城眼前最近的,便是曾经对她惊鸿一瞥的湿婆。

    湿婆似乎意识到了俞星城的归位,他那秀丽的眉头拧紧,只是眉心那只眼睛鲜红凸出的模样,暴露了他的痛苦。他四手在面前捏诀,头顶月勾色光大盛,连他半阖的双目都几乎要慢慢睁开。俞星城感觉一股股力量在拉锯在反击,有无数的神似乎想要扑上来,但圣主将本属于自己的灵力拿回来的举动,坚决且不可置疑的。

    圣主只是静静的站着,最前方的湿婆,眉心中的单眼忽然爆血,而他的发,他的衣衫与背后的火轮都迅速黯淡下去。俞星城眼睁睁的看着湿婆,从光辉四射神武耀眼的形象,一点点溃烂老旧下去……变成旧庙破塔内,曾经鎏金包漆,如今却腐朽破败的神像。

    他脖颈上的串珠几乎要懈散,臂弯的衣料如同被风化的绢纱,一切的金器像是被侵蚀与老化,只有他淡蓝色的□□仍然拥有着力量与活气,却抵挡不住人世间为他蒙上的尘埃。

    如果说湿婆只是衰败,那不少抢夺分食圣主的小神,几乎是在一瞬间,遭受重伤,开膛破肚,甚至有些化作一阵烟尘。

    湿婆身后不远处的梵天脸色难看,他并未有任何反应,看来是他没有加入分食圣主的行列,却喃喃道:“谁越是想把她的力量融进身体里,谁就死的越惨……我以为都是传言。她确实是……无法被同化,无法被分食的……”

    梵天看到湿婆的溃态,在莲花座上想要三面齐语诵念什么,湿婆却抬了抬手,停住了他的动作。

    俞星城意识到,看起来珠光宝气完美无缺的梵天,或许本身也早已向湿婆这般蒙尘。只因他本身善于使用幻象而让自己变的如上千年前光鲜亮丽。

    确实。印度诸神封闭于半岛依旧太久,从未有过什么变化与改变,但他们却又拥有着坚实的信徒,曾经的悉达多王子与帖木儿帝国都没有彻底毁灭它们。他们自身,就如同腐朽却不灭的帝国,在英军与法军曾经的冲击下,如今拉克希米的改革与大明的软性控制下,越来越像即将崩塌的山体。

    对于那些急切的想要分食圣主的大神小神而言,是否也都是如此呢?

    湿婆却又缓缓合上眼睛,他庞大的体型悬坐在空中,一只脚弯折一只脚垂下,陌生却能听懂的语言传到了俞星城耳中:“我瞧见她在人间了。藏的太好。她像是海中的一滴水,羊背上的一根毛。本以为你不过是想借她的存在遁逃人间,伺机复活,却没想到。她是钥匙。”

    怯昧并不理会。他甚至没有与俞星城有一点交流,但俞星城却觉得,怯昧离她很近,在平静的呼吸着,等待着。

    他在等待什么?

    俞星城开口,轻声道:“怯昧?”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不远处一声:“嘘。”

    俞星城眼前一白。

    她现身在某处纯白的空间之中。

    外头明明应对这群神,怯昧却似乎像是将她拉入另一片空间。

    其中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在她眼前不远处,细竹篱笆,茅草屋顶,在无垢的纯白之中,这充满生活气息也乱糟糟的小院子,看起来有几分扎眼。

    竹篱笆的门打开,有一人披散头发走了出来,对她笑了笑:“吓到你了?”

    他穿了一双草鞋,手里拎着把旧笤帚:“来罢。不必怕。我自有胜算的。”

    俞星城:“可外头天都乱了。天下修真者没了灵力,又有叛军作乱——就且不说这个,还有一群神对你虎视眈眈呢!”

    怯昧只是挥了挥手:“来。”

    俞星城有点愤怒,却又想到怯昧之前几乎被异教众神分食的样子,她心里郁塞片刻,却也只叹了口气,随他走进那竹门去:“这儿是哪里?”

    怯昧:“我的上云神殿。嗯……也不是,上云神殿是真实存在的,哪儿许多景致山川来自于圣主的回忆,只是她后来厌烦了,便都拆了,曾说要我按照我的想法再做一个。我那时候没想好。如今整个上云神殿被毁了,我倒真的想重新做一个,却没那个余力了。”

    他说着合上了门,将扫帚放在花坛垛子旁,引着俞星城到竹椅那边,给她倒了点花茶。

    “所以,这不算是上云神殿。就算是我造了个地方,理一理我这快坏掉的脑袋里的记忆。”他笑了笑。俞星城看着他,他衣领松散,袖子裤腿挽着,露出的肌肤上有纵横的疤痕与晒伤的痕迹。

    俞星城不想喝茶,但怯昧又瞧了她一眼。她有几分泄气,只好端了茶,茶杯在竹桌上留下一圈水迹,怯昧顺手拿着一块巾子擦干净,又叠好。

    他感觉像是有洗不去的穷酸和市井,也有掩盖不住的风骨。俞星城有时候怀疑,或许将他关上一千年,他也能耐得住寂寥,守得住心性。

    怯昧:“不用担心。到这一步,便输不了了。”他坐下去,也开始慢吞吞的喝茶:“他们本就抢不走灵力,但我也应对不了他们。相较于让他们发现我不好对付,到时候打个昏天暗地,搞得大明南北真是一团糟糕,甚至让更多的人神妖卷进来——不如先示弱。”

    他轻声道:“当他们发现我就是盘中餐的时候,不少神主动地排除一些小神小仙,他们希望是有限的神来享用‘凤’这个几千年没人动得了的珍馐。虽然你也见到一些小神,但神的数量已经被他们内部排挤锐减了。这跟最早他们来毁灭上云神殿的时候,已经不是一个架势了。”

    俞星城:“可,哪怕你让他们吞下圣主的灵力,然后再被你拿回去——这个过程可能让异教神们受伤,甚至重伤。可这没改变什么?还是说你能借此机会反杀,把它们都扼杀在中原?”

    怯昧笑了笑:“你果然是看着静,心里狠的角色。可我做不到。我也不想要做到。真的杀死群神,便是世界动荡。更何况,大家都没几百年可活了,早死晚死也差不了多远。只是我不能将圣主的灵力给他们。”

    俞星城心里似乎有些懂了:“……但你也不想要让大明的生民百姓再拥有灵力。你觉得,依靠灵力不是好事。”

    怯昧又擦了擦桌子,点头:“如果神必然会消失,或许早一点消失是更好的事情,是能比天下其他人,更早面对这个必然到来的结局。你也懂得,如若没有这几百年来众神与灵力的衰败,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灵力继续保持着汉唐时期那般的绝对优势,那人人都只会想要争夺这份力量,而不会去探索别的——或许不会有鲸鹏,不会有铁道,不会有你怀里的西洋表,不会有想要跨越海面的汽船。”

    俞星城大致认同他的观点:“但如若彻底将灵力从生民手中带走,既是会有大乱,更是会让大明百姓像是没了壳的河蚌,暴露在虎视眈眈之下啊。”

    怯昧懂她的意思,他抬起杯子,为她续茶:“我是想要将他们虎视眈眈想要得到的神力,散步于中原南北,大明上下,每一个人。如果每个人都拥有灵力,看似平等却过于微弱,是否会逼着人们做出些改变。神力归于人群,圣主当然也不复存在。随着人们渐渐不再信仰,随着天地灵脉愈发减弱,一切终归会消失。但我想,那可能是几百年后了。”

    俞星城往后靠去,拿起了茶杯,却没喝,半晌道:“……你这个想法有过许久了吧。”

    怯昧放下茶壶,俞星城看着这熟悉的庭院。她在圣主的回忆中,曾短短的见过。

    怯昧:“有段时间了。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想法或决定。或许她也曾这样想过,但是否这么做,她却把选择权交给了我。她像是在问我这个凡人,如果没有了神,那这片土地上的人,是否能做自己的神,是否能自己庇护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

    第262章 沙海

    “说实话。我对人, 没那么有信心。我知道我自己有时候的不安与摇摆,我也见过很多人的卑鄙与冷漠。”俞星城道:“这真的会是对的决定吗?”

    怯昧轻声道:“我对人也从来没那么绝望。再说,这也不是对的选择, 是必然要做的选择。大明百姓已经内心求‘平等’求了够久,这些叛军就是证明。我没法让世间真正平等, 但在灵力这事儿上大明人人平等, 我还是做得到的。这也是圣主一贯的想法。我只是继承了她的意志。”

    确实, 除了大明以外,大部分民族中强大的灵根者,往往与信仰或血脉挂钩, 越是虔诚奉神或血统高贵, 越能超越世人。

    但大明的灵根与血脉、信仰都毫无关系,完全是随机发放,人人皆有可能。只是拥有灵根的人们能获得的资源与训练截然不同, 依旧会造成不小的落差。

    如果怯昧决定要将灵力全部分散给大明四万万百姓。世间再也难寻灵根了得的天才,以一敌千的修真者, 天下百姓却都能使用灵灯法器或一些用灵力制成的机巧, 而且如若人人都灵力不算强大,那修真者也不会和蒸汽机械相克。

    而仙府与杂府的割裂, 修真者与百姓的对立,或许也会弥散。

    一时的衰弱, 茫然,以及不适应, 或许真的能带来人们对灵力均分的不满, 必定带来对力量更大的渴求。能想象得到,日后不论是灵力机巧、法器宝器,还是蒸汽机械、汽船铁道, 可能都会蓬勃的发展起来。

    俞星城心底竟然有一丝期待。

    俞星城:“我其实也想到了,你把圣主的神力,大明的灵力,集合起来再分散到每一个人身上,也是为了让这些异教神,再也无法强硬的夺走神力。这份不朽不灭的神力,如今属于四万万人,成为了一片沙海。除非他们想来传教。”俞星城撑着脸,笑了:“可按照历史上的经验来看,谁来谁送啊。”

    怯昧也笑了一阵子,他道:“你还喝茶吗?”

    俞星城:“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怯昧:“你要在这里待一阵子。你不在,圣主便不算完整,就无法收回或分散神力。嗯,现在圣主几乎从众神那里拿回了全部的神力,到时候了。”

    他起身,先把茶壶收了,而后蹲到俞星城的摇椅旁,仰头和她道:“我把你请进来,是因为不想让你去掌控圣主的身体。在这里,不论圣主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你都不会感受到。也不会看到。”

    俞星城忽然意识到,他是说……圣主分散神力,等于将自己肢解成无数尘埃,再把这些尘埃赠予天下。

    这个过程必然是极其痛苦的。

    他不想让她承担这份痛苦。

    怯昧看着她,目光既有几分像是看着当年圣主的柔情,却也有冷硬的清醒决绝,多种情绪在一起,让他看俞星城的目光,像是圣主当年在看他一样。怯昧想了想,伸手拍了一下俞星城的膝盖:“你待在这里先不要走。当这座院子也要塌陷的时候,你便往那里走,瞧见了吗——那儿有一道黑色的门。当你走出去的时候,就是圣主彻底消失的时候。”

    俞星城心里一颤。

    怯昧仔细叮嘱她:“等你离开后,或许会回到那片荒漠,异教众神或活着,或死了,他们伤害不了你,也没必要去伤害你。你只需要去寻路,去一处沙丘远望,可以看到附近一座古旧的楼阁。你穿过荒漠,走进那楼阁,楼阁正中有一颗破碎的蛋壳,爬进去,你便能回到人世间。只是注意,你在这里等的时候,相对于外界的众神,时间几乎不流动。但当你进入荒漠,那里却是一分钟便能抵上世间许久,到时候你要走快些。”

    俞星城:“啊……会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吗?”

    怯昧:“或许更夸张。所以你要快点走,不算太远。唯有这一点,我无法帮你了。请你到时候一定要快点走,我知道,人世间还有人在等你。”

    因为那时候,怯昧也已然不存在了。

    俞星城忽然伸手抓住他手腕。她早就能感觉到怯昧的一切决意都无法改变,可她心里涌起悲伤。

    怯昧有些吃惊:“你不会要哭了吧。”

    俞星城咬了一下嘴唇:“掉眼泪可不是我的性子。”

    但她眼眶还是有点红了:“我就是在想,你刚刚说要我快些走,因为人世间还有人在等我。可我想到,人世间或许无人在等你,就有点难过。”

    怯昧一愣,他眼底如同蜻蜓点过秋水般波动了一下,忍不住抬起手,抿了一下俞星城鬓角的发:“什么轮回转世,什么天堂地狱,我曾都不信的。但你说无人等我,这话不对。若死亡的另一端是无尽的虚无,那她就在那片死亡的海里等我。”

    他说这话时笃定向往的眼神,让俞星城心头大恸。

    怯昧确实是欣然走向消亡的,他起身走进屋中,披上一件外衫,戴着毛边的斗笠,拿了一把竹杖,脚踩草鞋:“我去了。别送。”

    俞星城坐在那儿呆呆的望着他,怯昧推开竹门,朝外走去。

    她后知后觉的猛然站起身来。

    竹篱笆外,只有无尽的白色空间,与刚刚怯昧为她指的那道黑色的门。

    她呆立了一会儿,四周过于安静,连风也没有,但院中的竹子偶有落叶,从竹身上飘飘摇摇的落下来。

    俞星城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她起身,忽然觉得也想打理一下这院落。她知道这里或许是怯昧心中的空间,或许是他的回忆宫殿,一会儿也会随着怯昧的消失而消失,但她就想扫一扫地,劈一下柴,把茶杯收起来刷净。

    她确实也这么做,俞星城甚至还分拣了一下厨房的筐子中的芋头,洗了洗屋檐下回廊的地面。

    而当她正劈下一块柴的时候,她感觉到了细微的震动,紧接着震动愈发强烈。

    俞星城缓缓放下手中的斧头,简单拾掇之后,也走向了拿到竹门。到那时候,震动已经很强烈了,甚至连这破旧温馨的院子,也岌岌可危。她倒是在怯昧走后,心情平和了许多,走出门去,回头慢慢合上门,朝远处那道黑门走去。

    四周一片纯白,俞星城也无法判断距离,只是她走出没多远,再一回头,那座破败的院落竟然化作齑粉,落在了地面上。而后,一阵海浪声传来,俞星城一侧头,便瞧见空白的空间中,凭空出现了一片场景。清晨的渔村,灰蓝的海雾,柔软潮湿的沙滩,还有一些老旧的渔船。

    几句脆亮的方言,还有小声。

    一个男孩前后背着两个背篓。后头装着满满的鱼贝,前头坐着个年幼的meimei,他手里捏着个拇指大的小螃蟹,深一脚浅一脚的赤足在沙滩上快走,还把那小螃蟹,拿给前头背篓里的meimei玩。

    俞星城不知道这是不是怯昧。

    她傍着他在沙滩上走,直到前头预存的方向传来了哨声和鼓声。男孩抬起头来,他被太阳晒伤仍显得过于清丽的容貌十分显眼,但他显然被哨声吓到,抱住前头meimei的脑袋,在海滩上快跑起来。背后篓子里的鱼虾颠簸的乱洒,他顾不上了,干脆扯掉肩上的布绳,扔下背后的篓子,只带着meimei,呼喊着朝渔村飞奔而去。

    俞星城听不太懂他的方言,只听懂了两个字:“倭贼!倭贼——”

    作者有话要说:  会有一些怯昧回忆的片段,不过不会描写太多。

    第263章 愿望

    “倭贼?”

    闹倭, 那都是嘉靖年间的事情了,偶尔隆庆、万历两朝也有过,不过那时候倭贼就不敢太猖獗了。

    看来, 怯昧是那个时代出生的人啊。

    俞星城快速跟上前头小男孩的脚步,他蹬上一块礁石远望, 远处的渔村附近已经停满了红色旗子的快舟, 一些灰黑色的烟柱被海风吹倒, 但这距离上已经能瞧得见,那些在村中游荡的持刀倭寇,与早已成片倒在地上的村民。

    倭贼屠村一向是手快, 他们甚至还将村中几个敢于反抗的人, 吊着挂在了树上放火烧。

    男孩显然是吓坏了,他嘴唇翕动想要喊什么,却只是倒退两步, 去看向自己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