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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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直以来,他们看到的,所接触到的,永远都是这家top药企本社永远一片风平浪静的美好表象,而看不到这家公司掩盖于高待遇、高福利等美好表象之下的种种丑与恶。 直到好多天没看到迷惑部长现身,新任营业部长上任之后,他们这才惊觉:咦,迷惑部长人呢,他这是怎么了?于是这才得知,迷惑部长早已被公司一脚踢走,惨兮兮的离职走人多日了。 在本社,与迷惑部长被公司强迫离职这件事情同一时期发生、却远比迷惑部长一事更令公司遭受重创的,就是原海外事业统括室长小岛天音的自杀了。 *** 在十二月底,即将离开本社,前往制药协赴任之际,小岛天音在港区东麻布自己的寓所跳楼自杀,死状甚为惨烈。 她自杀发生在从千代田区搬回港区东麻布原住宅的第二周。自杀当晚,她在书房内听唱片,一首从前时常听的《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反复放了多遍,音量也比往常大上很多,凭着长久相处下来的默契,家政妇感觉她今晚有点不同寻常,于是推门去看。 书房里面,小岛手上拿着一堆从前的老照片,侧耳倾听着男歌手苍老孤独的歌唱声,神情沉醉其中,无法描述。 家政妇喊她,她惊醒,手上照片放下,说:“我要走了。” 家政妇问她去哪里,她正往外走,这时脚步略作停顿,回头说了一句:“你去帮我打个电话给他。” 在家政妇还没来得及问打电话给他时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已在此生最爱的歌声伴奏中,从二十多层高的阳台上翻身跃下。 据说跳楼时,她身着浴袍,披头散发,连妆都没化,留下一句并算不上遗言的遗言,至于遗书,更是没有。 她为何自杀身亡,又为何决定以跳楼这种惨烈的死法来终结自己的一生,这一切都无从得知。她生前所看的那些老照片,以及留下的最后那一句话,都让人猜不出任何端倪。 警察在调查时,唯一的发现就是,死者生前常年为惊恐症所苦。而在不久之后,她的死亡即被定性为自杀,不予立案。 在这个每年有两三万人选择自己终结自己生命的国度,她这种自杀单身女人,实在很多,除了尚未公开的制药协的公务员身份以外,其他种种,都算不上很特别。 小岛天音自杀身亡之后,李上言大约有一个多礼拜没有出现在公司,桃李便去他银座的寓所看他。 门铃按很久,他才出来应门。他赤着脚,身上穿一件深灰色系带连帽浴袍,可能闷在昏暗的房间里久了,有点怕光,开门时,随手扯了下头发,令长卷发遮住眼睛,以及半个面颊。 一阵子不见,他脸颊有少许凹陷,下颌和面部线条因而更加明显,整个人的轮廓反而变得古典。除了下巴上一层青色胡茬,头发更乱更长,人看着有点颓废,但也没有比想象中更糟糕。 放桃李进去之后,他慢吞吞回房间,仍旧躺回到沙发上,腿随意抬到沙发靠背上放着,继续喝自己的加冰威士忌,百无聊赖地换电视节目。 客厅地板上堆放了很多上次过来时没有的数只纸箱,以及靠在墙上的一把吉他,想来应当是小岛天音留给他的遗物。几个纸箱都被狗啃出破洞来,露出里面的书籍唱片,他躺在沙发上自顾自喝酒,懒得去管狗。 桃李径直去卧室及露台,拉开所有窗帘和窗户换气,也让阳光照射进来。 外面天气很好,从窗户吹进来的带有树叶味道的清风,是她最喜欢的一种风,风偶尔会吹动客厅散落的书籍和纸张,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两只小猫的悄无声息的跑动啦,电视里的家长里短啦,会令人觉得这里是安全的居所,眼下是最安稳的时光。可是想到今后可能再也无法站在同样的地方吹这样的风,感受这里的安稳时光,桃李便觉得悲伤非常。 重新回到客厅,桃李把猫窝收拾了一下,猫砂换了,另外盛了清水放好,然后把客厅里狗制造出来的垃圾收集起来,本想帮他把纸箱里的书籍唱片整理一番,想了想,还是作罢,只是把它们推到墙边,放放整齐,然后找吸尘器把地板角角落落都吸了一遍。 房间里收拾干净,研究了一下他们公寓丢垃圾的规定后,桃李拎两袋酒瓶饮料罐在手,向厨房内趴着的打蔫拉布拉多招手道:“过来,咱们走。” 拉布拉多有几天没出去遛了,刚出门的时候脚步有点发飘的样子,外面小公园里逛了片刻,伺候它拉了老大一泡大便,都不知道它在家里憋了多久。 狗慢慢恢复了活泼和元气,和邻居家的几只小伙伴在沙堆里忘情奔跑的时候,桃李去旁边便利店内买了一瓶柑橘味的汽酒,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慢慢喝。 狗遛了两个小时,酒喝到微醺。 桃李站起身,喊上狗,带它去更远一点的超市,采购了一堆食材。回到他家,桃李将食材一一归类放置到冰箱里去,顺便烧了两菜一汤出来,煮饭时,聊家常似的同躺在沙发上的他讲:“我要回去了。不是回管培生公寓,而是回上海,日本的话,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对了,今天公司帮忙约了搬家公司的人,他们晚上会上门来帮我打包回国的行李。” 他没有回应,她并不介意,自顾自讲:“今天过来,是想当面谢谢你对我们这几年的关照。总之请早点振作起来,快点回去上班吧。人生不就是不断跌倒再爬起的过程吗,谁一辈子不会受点挫折,谁一辈子又不会为感情吃上那么一点苦呢?这些话,我都还记着呢。” 饭煮好,给他盛放到饭桌上。喊他,他大约嫌啰嗦,把浴袍的帽子拉上来,戴好,眼睛遮掩在浴帽下面,动都不动,她看见,也就不去勉强。 看看时间,搬家公司的人差不多快要上门了。 她坐到他对面去,认真说:“一直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要快点振作起来,早点回公司上班才行啊。” 他从沙发上坐坐正,眼睛漠然看着她,半响,还是开口说了话:“谢谢关心,不过暂时还没有回去工作的想法。” “可是你已经休息够久了,一直这样下去,会有很多人担心你。” “抱歉,不太想面对你说的那些担心我的人。不想当别人提到我的时候,说就是‘那个失意的倒霉男人’。”言罢,伸手去取酒杯。 她去夺他手上的酒杯,连同剩下的半瓶威士忌一起给拿走了:“管他什么失意,管他什么失恋,管别人嘴巴怎么说!你可是李上言,可是家中排行第二,是一堆兄弟姐妹里面最聪明最坚强的孩子!” 他“嗤”的一笑,抬眼将她一看,说:“莫名其妙。”言罢,慢吞吞地翻身下沙发,转身去卧室去了。经过客厅时,步履踉跄,被拉布拉多绊了一下。人和狗向对方看看,又各自转过脸去。 她顿时觉得自己嘴拙偏又话多,懊丧又后悔,望着他的背影难过叹气,半响,只说了一句:“我走了,饭菜在桌上。你等会饿的时候加热一下就好。”顿了一顿,又轻声说了一句,“很抱歉,我现在也只能为你做这么多。” 走前,最后去看看猫,又看看狗,确认猫粮狗粮都足够后,才拿上包,去玄关换鞋子,不知道他在卧室能不能听见,还是向他说了一声:“再会。” 出了他家,从背后轻轻带上那扇门,将他,与自己隔离了开来。 然而一分钟后,他又听见叩门声,出去拉开来,还是她。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她站在门外,很不好意思地笑,清了清嗓子,才轻声道:“哎,忘记问你了,dvd有没有,我帮你带去地铁口还掉。” 作者有话要说: 《in my secret life》将是日本篇最后一章。 第47章 桃李把行李交给搬家公司这一天, 营业部的生稻突然跑到管培生宿舍来,邀请他们出去吃饭。迷惑部长走后,生稻升任为了副部长, 他这一来,令大家颇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即便在营业部的那一段培训时间, 管培生们与生稻也没有打过太多交道。 他突然跑来请大家吃饭, 还因为缺了几个人,回国在即,大家都抓紧时间四处去大采购, 也有两个约了亲朋好友见面去了。 生稻不急, 在男生们的房间里聊东聊西,和大家把近乎套完,离情诉说完毕, 也终于把人一个一个都等了回来,最后一个回来的是桃李。她从银座李上言的寓所回自己家, 又把打包好的行李交给搬家公司搬走, 才随已经等到天荒地老的众人出去。 一顿饭吃好,同来时一样, 生稻自己开车,另外帮忙叫了出租车, 亲自把他们几个送回公寓。 管培生们下车上楼,生稻却仍然没走。桃李从他看自己的神态, 就知道他必定有话有说, 所以磨蹭到了最后,等他说话。 生稻将车子停在路边,在公寓门前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瓶果汁, 递给桃李,自己掏出烟盒,点上一支,问道:“你辞职了?” 桃李喝果汁,点点头,嗯了一声。 “为什么?” “可能听上去像敷衍,但是我自己也讲不好,就觉得不想在公司待下去了,对不起。” “辞职后,你准备去哪里?” “先回上海,mama今年一直进医院,身体不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做打算了。” “但是要重新找工作。” “嗯,可能吧。” “如果不想去北京分公司,为什么不来和我说?” 她提出辞职,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不喜欢公司的安排,不想去分公司。其实也并不是这样。她决定离开,跟公司安排并无多大关系。 她提出辞职前,就知道自己将来很有可能会后悔。因为这样的公司和待遇,不是随时随地都能遇到。但现在,她却迫切需要离开,不论哪里,只要不是这家公司都行。 见她不语,生稻便说:“我给你的建议是:此事你再慎重考虑下,如果反悔,趁现在还有机会。” 两人站在路边,沉默相对。生稻一支香烟抽完,问:“现在考虑好了吗,你的结论是什么?” 桃李垂头说:“谢谢您对我们一直以来的照顾,还有晚上这顿饭,谢谢款待。” 生稻点点头,表示了解了,胡乱拧灭烟头,对她的脸看了看,失望地说了声再见,转身上了车,“砰”的一下,大力关上车门,一轰油门,开车走了。 桃李全身沐浴在他车子留下的一团汽车尾气中,长长出一口气,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惆怅的。唯一的一次留在本社的机会,就这么被自己给轻易断送了。假若自己没有辞职,假若想留下,肯定没有部门愿意接收曾经作为上访群闹成员的自己,而生稻作为营业部的副部长,部门里安置一个人,这点他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可惜,他来的时机不对。 若是从前,她费尽心思也要留在本社的那会儿,会认真分析留下的利与弊,会为一旦留下后如何与之周旋而结结实实苦恼上一段时间。但现在,不论本社也好,北京的分公司也罢,她连名字都不想再听见了。 而且,对于一个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无法勉强自己。就算放在以前,她想,自己苦恼过后,答案也还会是一样。虽然惆怅,虽然明白自己可能只是在钻无谓的牛角尖,但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出勤,金子部长找桃李谈话,还是因为桃李辞职的事情。 这几年,金子对桃李一直关照有加,即便她上次全程参与了谈判,但这女孩子是她这几年招的管培生里面最合眼缘的一个,所以对桃李,她始终有一种特别的好感。 桃李在已经答应去北京分公司做储备干部的情况下,突然反悔,提出辞职,金子吃惊不小,也觉得可惜非常,所以把桃李找来单独谈话,问不出一个明确原因,便又耐心开解她说:“若是有什么难处,你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解决。”顿了一顿,接着说,“虽然这次需要你去北京,但是我内心相信,假以时日,我们还有一起共事的那一天。” 金子作为管理部部长,公司高层,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做不到的事情绝不可能乱许诺,更不会去说空话大话,现在对桃李说这些,就相当于给她一个未来的承诺了:先去北京工作个几年,呆上一阵子,将来时机到了,还是极有可能把她调到本社来的。 对于金子的好意,桃李郑重道谢,说:“我家人都在上海,家中就我一个女儿,最近奶奶和mama的身体都不好,家里还有其他很多事情,都等我回去处理……” 那之后,金子好像又劝说了她半天,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她都不记不清了,因为内心太难过,当着金子的面就泪水汹涌,哭了出来。 她从小就不是爱哭的孩子,记不清到底挨过姆妈多少打,但再疼,都是眼泪水在眼眶内打转,记忆中这样嚎啕大哭的情形,从记事起就没有几次。最近的一次,应该还是七八年前高考失利,在医院吊水时这么哭过。 金子看着她,诧异又不解,因为她这种难过程度,远超一般人失去工作时所表现出来的伤感,更何况,辞职报告是她自己提交的。 在谈话结束时,金子给了她一个拥抱,说:“虽然我不明白你想法,也不理解你的做法,但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记住,将来如果有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行李寄掉,公司辞职手续办妥,桃李回国前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去与老朋友福山道别。 除了道别,她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家中的几盆绿植的处置。 房间里能寄的物品都寄回去了,不能寄的全都做丢弃处理,唯独阳台上陪伴她整整三年光阴的绿植,无论如何舍不得当做垃圾丢弃,于是特地打电话给养老院的福山。福山表示非常乐意接收,请务必送来,自己会妥当照顾,云云。 正好要去同他道别,桃李便将绿植小心打包好,大老远的跑到世田谷区去送给了他。 时隔一年多的再会,两个老朋友都觉得非常开心。 福山因为去年的那场小手术,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不过仍然拄着拐杖,坚持带桃李参观自己的豪华养老院。每月费用达一百万的养老院委实不得了,游泳池,健身房,网球场,美发店,西餐厅,甚至于连露天温泉都有,如果没有门口的招牌,桃李必定会以为这是一间富豪俱乐部。 参观完毕,福山又带桃李去附近五岛美术馆,看了源氏物语的绘卷。一直呆到中午,两人才出美术馆,重新慢慢散步回养老院,在养老院内的西餐厅吃饭。 一喝了酒,话就多了起来,难免会说起公司同事们的近况,不小心提到海外事业统括室那个部门的名字时,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尤其福山,面上浮现悲伤神情,举着酒杯的手都颤抖了起来,桃李小心翼翼问:“原来您也知道小岛室长的事情?” “她的葬礼我去参加了。” 桃李这才想起,好像眼前这位老人原来曾是小岛上司的上司,她的大前辈来着,便点了点头:“哦,这样啊。” 福山把手机给她,让她看自己去参加葬礼时拍的一张合照。 小岛葬礼的出席人员只有寥寥数名,全是朋友和同事,外加一个家政妇,家人亲戚一概没有。出席的同事里面,桃李大部分都认得,有社长和副社长他们,以及曾经的老上司福山,还有一个就是李上言。他作为曾经的恋人,为她扶灵,送了她最后一程。 看着照片上他漠无表情的脸,便知他已认命,那是悲伤过后的平静,是明白自己从此后真正失去了那个人的表情。桃李想,就像她当初令他那样开怀大笑一样,大概也只有她,才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吧。 看完合照,桃李将手机还给他,轻声道:“来前还担心怕您问起来着,原来您已经都知道了。” “公司第一时间就有联系我,不过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电视新闻上从她出事当天就一直在放了,听到港区东麻布的小岛氏这几个字时,我就明白是她。” “我们自从去海外事业统括室培训时起,就被她的秘书一再告知,不论做任何事情,都要力求完美,做好百分百的准备,尽可能不去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因为小岛室长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可是她自己,却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去,这对于那些爱着她的人来说,难道不也是一种麻烦吗?对于曾经喜欢到连同乘一班飞机的风险都不敢去冒的恋人,这难道不是一种残忍吗?!”说完,察觉自己语气有些不妥,遂低下头去,向福山道歉,“对不起,有感而发而已,请不要怪罪。” 福山谅解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缓缓道:“仅仅东京,每年便有两三千名自杀者,虽然我们难以理解,但每个人想来都有不得已、不得不这么去做的理由。而小岛,那个人,她的母亲也死于自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不过是走了母亲的老路。” 桃李却不认同他的这个说法:“因为母亲身上发生过不幸,所以子女也有很大概率会走上这条路吗?” 福山摇头:“那个人,她是在儿童养护设施长大的。之所以进这种地方,是因为在母亲自杀后,在家里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她自杀这次,是第二次上社会新闻。第一次,是她还在上幼稚园的时期,因为父亲的虐待……” 讲到这里,福山似乎心有不忍,停顿片刻,抖着手,又慢慢喝下半杯酒,才继续说:“在幼年时期受到的伤害会伴随人的一生,也会影响人的一生……她天资过人,有强大的心灵,有能力有魄力,也有完美的自控力,如果不是从青年时代起就一直和惊恐症斗争,她的人生道路应该会更顺,走的会更远……在最严重的时候,她被迫中断工作,前往美国治疗。美国回来后,看她状态,所有人都以为她战胜了惊恐症,其实并没有,她只是凭自控力把它很好地掩藏了起来,这些年,她从未摆脱惊恐症的控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