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画屏忙剥了个熟鸡蛋来替她热敷。 池棠闭着眼睛敷了一会儿,才恹恹睁了眼,恰巧见着画屏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池棠含糊着声音问道。 画屏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春曦来了,想求见姑娘……” 池棠一怔,顿时清醒:“她有什么事?” “她说……秋光出事了……” …… 奶娘芸姑是池棠生母唐氏生前的贴身婢女,后来配了人,头胎生了个儿子,第二胎是女儿,然而只养了半年就夭折了,碰巧这时池棠出生,唐氏就让她做了池棠的奶娘。 后来奶娘又生了个女儿,就是秋光。 秋光是难产儿,从一出生就身子不好,十一年来,延医请药,池府从未吝啬,虽然名为侍女,池棠也没舍得让她劳累。 “……去了庄子上后,他们天天逼着她干活,稍不顺心非打即骂,我去帮忙的时候才收敛一些,可昨日……” 池棠听得脸上一分一分褪色。 奶娘死后,春曦越发要强刚硬,便是在西苑当着颜先生的面,也护在秋光身前无一丝退缩,此时却泪如雨下,浑身颤抖。 “陶尚荣、陶尚荣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她骂完这句,伏地痛哭。 池棠猛地抓紧扶手,嗓音干哑:“他、他怎么了?” 春曦猛地抬头,狠狠抹去眼泪,哽咽道:“昨天傍晚,我去帮秋光做活,陶尚荣那个狗东西喝得醉醺醺回来,想要欺负我,秋光拉着他才教我跑掉,那畜生便迁怒秋光……”哽住不能言语。 池棠眼泪夺眶而出,冲上前抱紧她:“秋光呢?秋光怎么样了?” 春曦呜咽一声,痛哭道:“那畜生也不知打了秋光多久,被人抬出来时,浑身都是血!” “……求姑娘看在芸姑的面子上,救救秋光吧!”春曦一头磕在地上,泣不成声。 池棠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说罢,起身跑了出去。 画屏早已出门请医,她知道春曦这一声求的不是这个。 医者医病不医命,她不能让秋光继续留在陶家父子身边—— “颜先生!” 正在吃饭的颜松筠惊讶抬头。 池棠抿了抿唇,忍下眼眶湿意:“我要把秋光接回来!” 那年深冬,奶娘枯瘦的手指握住她的手,明明看着已经干涸的眼眶内涌出大颗的泪。 “秋光不得她爹欢心,我走以后,求姑娘……” 奶娘从来没有求过什么,连临终那一求,都戛然而止。 “我这一生,欠夫人的何止一条命,倘若再求,便是贪得无厌了。” 她不说,池棠也知道,她放心不下秋光。 所以奶娘走后,她和春曦都加倍地照顾秋光,直到家里出了事。 秋光盗卖家中财物的事,是她亲口认的。 池棠第一次听说时,只觉得伤心,不过那时她还有更伤心的事,没顾得上这些;重生后她也忙着自己更重要的事,只随手将这件事捅给了颜先生。 两世事发后,秋光都只是被赶去了别庄,罚得不算重。 只是前世,池棠去了京城,再也没听说秋光的消息,却没想到—— 奶娘说秋光的爹不喜欢她。 可池棠不知道一个爹不喜欢自己的女儿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她知道…… 第31章 探望秋光(加更) “你应该知道秋光犯了什么错吧?”颜松筠放下筷子,笑着问道。 小姑娘一进门,说了那么一句话后,就虎视眈眈地瞪着他,这饭是没法吃了。 “我知道——”池棠声音紧绷着,“她在庄子上快被她爹和哥哥打死了,先把她接回来,等她好了,留在府里做点别的也好,送到其他庄子上也好,只要不、不让她跟着家里人就行……” 池小姑娘的嗓音哑哑的,眼睛水润水润,好似要哭了。 颜松筠擦了擦手,道:“姑娘要知道,为了警示,秋光犯的事整个池府都是知道的,现在把人接回来,影响会不太好。” “影响不好以后再弥补就是,我总不能看着她被打死。”池棠吸了吸鼻子,鼻音更浓了,“奶娘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秋光了……” 真是个孩子…… 颜松筠暗叹了一声,道:“这事是府君亲自过问的,要接回来,也要先问过府君。” “我去问爹爹!”丢下一句话,池棠匆匆跑了。 颜松筠笑着摇了摇头。 这才是个孩子嘛!哪里像他养的那个…… …… 马车骨碌,驶向城门。 池棠拧着手指,透过不时飘起的车帘望着外面街道,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现在还是上衙时间,她当然没能征得爹爹同意,但在家实在憋闷得慌,便带着春曦一起出城了。 春曦和秋光的遭遇,是她从来没接触过的丑恶,只要一想起,她就难过得想大哭。 她赶她们走的时候是很心寒,可绝没想过等待她们的是这样的噩运。 池棠将目光转回,落在春曦脸上。 春曦和她对视了一瞬,垂下眼眸。 池棠仿佛心里被拧了一下,脱口而出问道:“你怪我吗?” 春曦讶然抬眸,嘴唇苍白颤抖:“是我和秋光对不起姑娘……怎么会怪姑娘……” 池棠蓦然落泪。 这一世春曦和秋光遇到的,或许上一世也遇到过,那时她已经去了京城,她们两个女孩儿该求助谁? 春曦迟疑着伸出手,凝滞良久,将她搂进怀里,哑声道:“芸姑临终的时候我们都在,她嘱咐我照顾秋光,也嘱咐了我好好照顾姑娘,更嘱咐了秋光要听我们的话,姑娘对我们很好,是我和秋光没有做到……” 池棠拉着她的衣袖抽噎道:“奶娘、奶娘为什么没有嘱咐我?她是不是早知道我照顾不好秋光……” 她和春曦、秋光都是奶娘带大的孩子,奶娘临终前对春曦、秋光多有嘱咐,到了她这儿,却什么请求都没有说出口。 以奶娘在池家的地位,她就是对池长庭有所请求,池长庭也会尽量满足她的,何况是被她从小带大的池棠。 可她什么都没说。 在春曦离开后,池棠时常会想起,或许在她们眼里,她始终只是个主子,本分到令她有些心酸。 “不是的!”春曦忙道,“芸姑心里最疼的就是姑娘了——” 她顿了顿,轻声道:“芸姑生秋光的时候难产,陶家要保小,看着芸姑去死,是夫人请了大夫救下了芸姑,秋光出生后身子弱,陶家看她是个姑娘,也不给请大夫,夫人派人将芸姑和秋光接进府来照顾,秋光才活了下来……” “姑娘可还记得,夫人去后,芸姑也大病了一场,那时我听到大夫说,芸姑怕是不行了,直到府君抱了姑娘到病榻前,芸姑才醒转过来——” “我原来也以为芸姑临终最放不下的是秋光,其实是姑娘;” “夫人仙去后,芸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你!” 池棠听得心痛如绞,泣不成声。 朦胧中,被换了个怀抱,柔软的帕子在脸上擦拭着,夏辉冷冷道:“姑娘昨日刚哭肿了眼,你又来惹她哭!” 春曦也抹了抹眼泪,嗓音沙哑道:“原是我对不住姑娘,看到姑娘自责,我心里难受……我是想着姑娘已经长大了,又有府君疼爱,身边还有画屏、夏辉、冬芒,也不差我这一个,陶家老小都不是好东西,才想着去照顾秋光。” 池棠红着眼睛道:“陶家父子不是好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春曦恨恨道:“之前也不知道这样不是东西!从前秋光住在府里,他们也没怎么样,我只知秋光跟他们不亲,偷东西的事一定是被他们逼的!” 提到盗窃的事,池棠脑袋一冷,静了下来。 不管秋光是不是被逼的,既然已经做下,爹爹多半不会允许她再回来。 春曦也是,既然已经主动求去,便没有再回来的道理,她再心软相求也没用,何况心软归心软,她也知道爹爹和颜先生的决定是对的。 既然不能回来,她们该去哪儿? 池棠痴痴地想着,突然一个前冲,和夏辉摔成一团。 “找死吗!”赶车的莫七怒喝道。 “怎么回事?”坐在车门口的夏辉打起帘子问。 莫七忍怒道:“那厮抱着孩子撞上来——”话没说完,便响起“啊啊啊”的声音。 池棠心中一动,忙探出脑袋:“是你!” 拦在马车前衣衫褴褛的高瘦青年赫然就是上回出城看粥铺时遇上的哑巴青年。 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怀里还抱了一个约三四岁大的孩子,似乎睡着了。 他看到池棠眼睛明显一亮,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不停比划着,满脸焦灼。 “这是你家孩子?”池棠意外地问道。 青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池棠不禁内疚。 上次还觉得这人好吃懒做,原来是因为要照顾家里孩子才来领粥的。 青年又“啊”了一声,指了指孩子,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池棠恍然大悟:“这孩子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