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池棠看着严侍卫送的木匣,心里有些愧疚。 今天早上收了一波礼,发现只少了他一个,池棠还以为这些日子一直给他脸色看,终于把他惹恼了。 现在想来,人家大概是一早要侍奉太子殿下上山,忙得抽不开身,才没有来送礼。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得空后给她送来了。 看来人家是真的把她当孩子哄,不然怎么这么好脾气? 这也不能怪人家,谁让她长得孩子气呢?恼羞成怒可不好!池棠责备了下自己。 那以后见了他就好好把人家当长辈一样尊敬吧!池棠心想。 正要打开木匣看看严侍卫送了什么,池长庭来了。 池棠顺手将木匣放在一边,甜甜地喊了声“爹爹”,待他迈进屋子,问道:“爹爹,下午太子殿下来做什么?” 池长庭早就想好了理由:“马上要到京城了,太子殿下来慰问一下我们有没有不适应,都是表面功夫,不用理会。” 说完,却见女儿小脸煞白,目光呆滞,好像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怎么了?”池长庭忙问,将她身上狐裘拢紧一些。 池棠拉回几分心神,咽了咽口水,声音干涩问道:“马上要到京城了?” 池长庭蹙眉问道:“京城怎么了?” 池棠突然抓住他的手,哑声道:“爹爹,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顿了顿,“你听了不要激动!” “我不激动。”池长庭语气平稳地说。 “那你也别生气,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还不能再见到爹爹。” “不生气。”池长庭眸色沉了几分 “你也别害怕,我自己都不怕,甚至差点忘了——” “不害怕!”池长庭紧了紧手。 池棠深吸了一口气,话说出口时,嗓音仍旧控制不住地颤抖:“爹爹,我前世……是被人害死的……” 遇袭,绑架,险些受辱,无辜枉死。 这些,都发生在她即将重回的京城。 …… 京城,天子脚下,名门世家林立,王侯公爵遍地。 初雪过后,王府内,身着亲王服饰的年轻男子疾步穿行于楼宇亭阁之间,将随行的侍从甩开一大截。 待望见一座偏僻的庭院,他越发加紧了脚步,堪堪迈进院门,便迫不及待喊道:“先生!可算把你盼来了!”语气中满是欣喜。 院子里没有人,人坐在屋内外间。 屋里点了炭,那人便卸了外氅,只着一身素白棉袍坐在榻上吃茶,手边放着一只无纹饰的琴囊。 听到声响,那人抬起头,微微一笑,温润雅致如玉兰静放。 男子似是积累了一肚子的话,进门略作寒暄之后,就拉着先生倒起了苦水。 “……父皇命人备宫宴替太子洗尘……齐国公三日前秘密会见了谢晖……” “——太子平叛有功,朝臣对他颇多称颂,就连皇叔也——”他起身急踱两步,眉宇间烦闷难掩,“他还把池长庭也带回来了!” 先生失笑:“池长庭本来就今年任满,太子带不带,他都是要进京的。” 男子蹙眉不展:“兵部左侍郎之位空了大半年,就是齐国公为池长庭留的,一回京就身居要职——” “殿下不必过于忌惮池长庭——”先生微微一笑,“八月中,池长庭爱女遭劫,遂夺宣城兵,围吴兴郡,彼时,尚未得东宫调令——” 他垂眸放下茶盏,修长干净的手指轻抚杯沿。 “池长庭是一把好刀,伤在谁身上都会疼;” “只要毁了他的刀鞘,这把刀会伤到谁还不一定——” (第一卷 终) 第147章 前世埋葬处 冬月初一,抵达西京长安。 太子奉旨南巡,平定吴兴之乱,算得凯旋而归,天子龙颜大悦,令诸王及重臣于十里亭郊迎。 宣旨勉励,众臣参拜,最后才是兄弟叙旧。 赵王李保重重一掌拍在李俨肩上,笑道:“三郎这次平定江南,功劳不小,连皇叔都开口称赞你年轻有为,是家国之寄、社稷之福!” 李俨拂开他的手,道:“皇叔谬赞。” 李保哈哈一笑,道:“都说江南山温水软,怎得三郎去了一趟回来,也没沾点灵气,还是这样冷冰冰的?” 李俨没有理他,转头与其他兄弟姐妹招呼。 李保仍旧笑呵呵地跟在他身边,又转头往他身后扫了一眼,讶异道:“怎么不见池长庭?不是说他也一起进京吗?” 李俨身形微滞,淡淡道:“池太守……去长乐坡赏梅了……”带着他女儿。 …… 长乐坡在长安城东,浐水河畔,靠山临水,是一处风水宝地。 前朝皇帝曾在这一带修建宫殿,如今也是京城权贵置宅买地的首选。 “这里哪有梅花……”池棠嘟囔道。 长乐坡种的是杏花,但是她每次来都是初冬,只能跟现在一样看些秃枝。 爹爹也真是的,给太子殿下的理由也不想得用心些,要是太子殿下因此怪罪了怎么办? 池长庭笑了一声,抬手一指:“那里不就是?爹爹是会信口开河的人吗?” 池棠顺着看了一眼,虬枝上初雪未融,点点白痕,细嗅,有暗香隐隐。 “是白梅!”池棠高兴地嚷了一声,“我前、从前怎么没发现?” 池长庭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阿棠在江南的时候,看到春天第一朵花开,会高兴得多吃半碗饭,看到秋天最后一片叶落,会吩咐侍女在袖口多绣几片叶子,她连陆家后院青梅树上的鸟儿生了几只蛋,都会回来兴致勃勃地告诉他。 正因为这样单纯地爱恋着世间万物,才会在落笔描摹时浑然天成。 这世间乏味如斯,正因为有了阿棠,才让他感受到活着的乐趣。 可他死后,阿棠却失去了对世间万物的敏感和热爱。 长乐坡对她而言,没有春日杏花的娇,没有冬日白梅的幽,有的只是一条拜祭亡父的路。 “就在那里——”池棠指了指,眸光黯淡下来。 池长庭抬头望去,现在自然是什么都没有,但观那一处藏风聚气,是个再好不过的归葬之地。 长乐坡的这样一块地,不太可能无主,就算无主,也不会是他死后的池家能拿得下的。 这一块地,不是御赐,就是齐国公或太子殿下替他寻来的。 “那里……原来还栽了一株杏花,颜先生说,是太子殿下亲手栽种的……殿下说,爹爹连中三元,非杏花不能匹配,既是无双状元,一株即可。”池棠低声说着,语气伤感。 “你娘呢?”池长庭问道。 池棠愣了愣,忙道:“阿娘的坟后来迁到这里跟爹爹合葬了。” 池长庭沉默片刻,低声道:“待我百年后,归葬你娘身侧就行,不必另寻宝地,扰她亡魂。” 池棠哑声数息,小声道:“爹爹,阿娘故去这么多年,亡魂也不在了吧?” 池长庭瞪她一眼:“我不喜欢杏花,状元有什么了不起的,给我种桃花,越多越好!” 池棠忙不迭点头。 池长庭又看了一眼那块空地,一想到是自己前世的埋葬处,心情就比较复杂,索性不看了—— “把你回城的路指给我走一遍!”池长庭道。 说话时,眉眼间戾气急聚。 “爹爹!”池棠忙喊了他一声,朝他伸出手,柔声安抚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有爹爹在身边,我不会再有事了!” 他握住她的手,“嗯”了一声。 池棠瞥见他神色似乎有所缓和,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每天都在懊悔把前世之死告诉爹爹。 那天爹爹听完之后,确实没有激动,也没有生气,更没有害怕。 他抱着她哭了…… 早知道爹爹会这么伤心,这么自责,她就不该说的—— “你不要想着这辈子遇不上了就不追究!” 池棠吓了一跳,对着神色严厉的池长庭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我没说不追究啊……” 池长庭冷哼道:“这些人会来害你,就会害别人,我们不把他们揪出来,不知道还会残害多少人!” 池棠忙道:“当然!我告诉爹爹就是想让爹爹为民除害,为我报仇!” 现在想想,其实可以不告诉爹爹她的死因,另外找个说法就是,失策了!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池棠努力回忆着为池长庭指路。 这条路理应是安全的。 长乐坡回城的路一马平川,一路都有人烟,并不是盗匪出没之地。 池棠祭坟是在清晨,遇匪时是巳时一刻,纵然冬天野外少人,也不会完全没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