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恰在此时,接到沈清姒千辛万苦递进深宫的书信,只觉一颗心都被人攥在手里,捏来搓去,难受不已。 谢慎苦涩不已拆开信,上面只写了四句诗。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四句诗,是张籍《节妇吟》中的句子。 字字句句,皆是挣扎,哀伤悲切,令人动容。 谢慎的心像是被浇上一壶陈年老醋,酸涩难受,乃至于呼吸困难。 若是让沈清姒嫁给谢衡,那此生,便当真只能是“还君明珠双泪垂。”哪怕他与她本就相逢在未嫁之时,却也只能留下满腔遗憾,眼睁睁瞧着她做兄长的姬妾。 到时宫宴上相见,他该如何面对她? 纸上娟秀的字迹是极美的,点点潮湿的泪渍,可见写字的人何其伤心。 阿姒!阿姒! 谢慎攥紧手中的纸张,目光阴翳,朝窗外看了一眼。 好在婚期还长,总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得罪顾皇后,又能保住阿姒。 谢慎将那封信贴着心口存放,松了一口气,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此时还未上课,顾绫和谢素微趴在一块儿小声叨叨,眼神却一直注意着谢慎。 看他打开信封,看他脸色变化多端,看他最终松了口气,看他将那封信塞进心口里,顾绫跟着放松心情。 幸好谢慎深爱沈清姒,愿意捞她出来,否则还要另想法子让这二人暗通款曲。 如今,甚好。 顾绫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惬意浅笑,被谢素微捕捉到,谢素微凶巴巴道:“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没有没有。”顾绫连忙摆手,眼波流转,故意大声道:“我想起一点高兴的事情,等五月初五端阳节,我娘要从梅花庵回来,我想她了。” 谢慎回头,讶然开口询问:“舅母端阳节要回京?那今年的端阳宴,是依照往年旧例?” 顾绫深深叹了口气,不胜其扰的模样。 “可不是嘛,从好几天前就开始准备,席棚席面样样都要折腾,日日吵吵闹闹的,叫人头疼。” “你忍忍吧。”谢素微倒是极高兴,“我又可以出宫了,你替我多谢舅母。” 顾绫托腮,漂亮的眉眼间萦绕着愁绪:“提起此事,你帮我出个主意吧。” “什么主意?” “阿姒是我好朋友,我本该请她赴宴,可有两个问题。” “一来阿姒在备嫁,不宜出门。二来咱们未来的二嫂嫂从未赴过我家宴会,我担心只请阿姒不请她,会导致二哥哥府上不宁。” 顾绫深深叹息一声,拍着桌子愁道,”你说,我到底该不该请她。” 谢素微尚未说话,谢慎先笑道:“你将二嫂嫂一道请去宴上,岂不正好。” “可是我从未与她打过交道……” “那又如何?”谢慎轻抚衣袖,神色沉稳自若,“顾家的面子,谁敢不给?你既然下帖子请她,她就非来不可。” 他心里,忽然有了主意。若是在端阳宴上说动顾夫人,让顾夫人出面解决沈清姒的婚约,那顾皇后的圣旨,自然而然成了一纸空文。 顾夫人吃斋念佛,心软天真,只要阿姒装的可怜一些,柔弱一些,她定会怜惜阿姒,心软不已。 谢慎微微一笑,持续捧杀顾绫:“阿绫尊贵如斯,难道怕二嫂嫂不给你面子?” 顾绫果真中了激将法,怒道:“她敢不给我面子!我这就下帖子请她,她若不来,就休怪我不客气!” “这才是我们的阿绫。”谢慎夸赞,“凭阿绫的尊贵,不需要畏惧任何人。” 顾绫得意忘形,扬起漂亮的下巴。 在谢慎看不见的桌下,一双手却紧紧拧着大腿上的肌rou,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笑出来,若笑出来,便前功尽弃。 谢慎这个蠢货,当真以为她听不出他阴阳怪气的捧杀吗? 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丝毫不设防备的蠢货,今生今世,谢慎休想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教室内充满了欢笑声。 唯有第一排,安安静静写字的谢延,慢慢拧起眉头,眸中掠过一丝不悦。 第21章 母亲 这日回府后,顾绫亲手写了两份请帖,一份送去沈太傅府上,交给沈清姒,另一份则郑重其事地送往靖远侯府,交给二皇子的未婚妻张氏。 很快两家都回了消息,言明会亲自赴宴。 顾绫松了口气,起身出门,往荣威园给老夫人请安。 今日已是五月初一,久居庵堂的顾夫人赵氏回府,首先会去荣威园给婆母请安。 前世今生加到一块儿,她已有几年未曾见过母亲,今日她实在是迫不及待了。 一路上,顾绫捏着帕子,心砰砰直跳,几乎想要从胸口蹦出来。 坐在荣威园内等了一刻钟功夫,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 顾绫慌忙站起身,清凌凌的眼眸一错不错盯着门帘,生怕一眨眼就错过来人。 随即,侍女掀开帘子,一身着月华色衣裙的美丽女子踏进门,屈身行个万福礼,声音低柔:“母亲万福。” 老夫人挥了挥手道:“自己家里,快别多礼。” 她并非磋磨儿媳的恶婆婆,而且这个儿媳妇本就出身高贵,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平宁王独女,因无兄弟叔伯,父母逝世后,加封平宁公主。 是以,虽无父母亲族,却实打实乃公主之尊。更何况平宁王府对顾家老太爷乃过命的交情,儿媳亦是她看着长大的,更不会为难她。 顾夫人直起腰身,还未来得及说话,顾绫情不自禁疾步走上前去,眸中终究是忍不住含了泪光,哽咽道:“阿娘……” 喉间似乎塞了千万团的棉花,令她呼吸不畅,只能哭泣道:“阿娘,我好想你。” 心绪万千难言,最终只得喃喃一句:“我好想你。” 她始终记得,前世最后一次见阿娘,她依旧是温婉美丽的模样,和小时候一样告诉她:“阿绫别怕,就算天塌下来,还有阿娘在。” 从小,阿爹阿娘就是她的天,给她遮风挡雨,不叫风霜侵袭她一根头发丝。 哪里想得到,最终这样温柔美丽的母亲,依然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顾绫眼睛发酸,牵着母亲的衣袖,重复道:“阿娘,我好想你。”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忍住不哭。看见祖母她没有哭,看见姑姑,她亦未曾落泪,可看着阿娘,终究是没忍住。 在这世间爱她的人有许多,可愿意为她豁出命的,只有眼前的女人。 她是她骨中髓,血中rou。 与任何人,都是不同的。 顾夫人伸出纤细的手指为她抹去眼泪,也不嫌脏,就温柔笑道:“就这么想阿娘啊?那阿娘留在家里陪你,好不好?” 顾绫摇了摇头,乖巧无比道:“太医说梅花庵清净,适合阿娘养病,等阿娘病愈,再留在家中陪我。” 老夫人便关切道:“你最近身子骨好不好?太医怎么说?能不能回京城居住?” 顾夫人笑道:“已好多了,再休养一年半载,便可痊愈。” 她慈爱地摸摸顾绫脑袋,温柔道:“阿绫愈发懂事,有劳母亲教导,我身子骨弱,未曾教养她几日,能长到这个岁数,多亏母亲和皇后娘娘。” “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生分。”老夫人看着顾绫,调侃道,“不过这女儿就是和娘亲,知道你回府,阿绫一早就在我这儿等着,以往可没这样。” 顾绫垂首,小声道:“我和祖母也很亲近。” 老夫人扑哧笑了,指着她道:“你啊,半分都说不得!” 顾绫藏在顾夫人身后探出头,俏生生一笑。她将母亲的衣带缠绕在手指上,那份来源于骨血中的亲密,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模仿的。 顾夫人柔声细语:“阿绫是想我了,母亲可不许吃我的醋。” “我说不过你们母女。”老夫人佯怒,“行了,你风尘仆仆赶回来,快回去休息吧,我这儿不用你们伺候。” “是。”顾夫人亦未曾扭捏,屈身行礼,“儿媳告退。” 顾绫牵着母亲的衣角,“祖母,我和母亲一起走,明儿再给你请安。” “知道了!” 顾夫人带着顾绫出荣威园,往自己的庭院一心院。 一心院是夫君顾问安亲自取的名字,他深爱夫人,便“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纵夫人体弱多病,多年以来,他身边亦未曾有过一位姬妾通房,堪称是京中难得的深情之人。 顾夫人体弱,便乘着马车出入,顾绫和她挤在一起,靠在她怀里,小声道:“我半年没见阿娘了。” “等明年阿娘就回来。”顾夫人安抚地拍着她,像在拍怀中的婴孩,宠溺道,“到时我们阿绫就该出嫁了。” 顾绫身体一僵。 顾夫人敏感道:“怎么了?三殿下对你不好吗?” “阿娘……”顾绫迟疑片刻,小声询问,“若我不愿嫁给三殿下,你会生我的气吗?” 顾夫人愣了一下,随即道:“阿绫不愿嫁他,定是他的错,我怎会生你的气?乖,你告诉阿娘,是不是出事了?” 顾绫垂眸,鸦翅般的睫毛遮住清亮的眼眸。 念及明日的计划,只怕母亲病弱的身子骨受不住,还是要给她说清楚,以免她受了刺激。 “我觉得他……”顾绫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觉得他心里有别人,若他不喜欢我,我怎么能够嫁给他?” 顾夫人蹙眉,倒没有十分生气,只询问道:“你确定吗?” 顾绫始终观察着她,轻轻松了口气,低声道:“我心里怀疑,又不敢确认,是以明日设了一个局,看他上不上钩。” “若是上钩……”顾绫低声道,“那便是真的,我一定不会嫁给他。” 顾夫人温柔的声音带上一丝冷意:“若当真如此,阿娘会为你讨个公道。” 她身子弱,性子却不弱,勾起冷淡的唇,“不必皇后娘娘出手,我就得问问陛下,当年答应我要给我的儿女找到好归宿,便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