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皇后娘娘一向最疼爱你了。”她眯起眼,威胁般打量着顾绫,“阿绫……” 顾绫叹了口气,“走吧。” 姑姑最近的确非常辛苦,又兼之苦夏,吃喝都不太合意,眼见着腰带都收了一寸,消瘦无比。 身子不舒坦,心绪越发烦闷。 若能想法子叫她高兴些许,倒也是件好事。 ======= 行宫中有一条小河,距皎月堂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谢素微口中的芦苇荡,就在这条小河边上。其实称不上是“荡”,只是工匠们移栽了几棵芦苇,沿着河岸生长了半亩地那么多,充其量称得上是芦苇丛。 漆黑深夜中,芦苇丛只剩了影影幢幢的影子,在风中摇曳着。 清辉之下,万籁俱寂。 顾绫与谢素微提着灯笼,站在芦苇外,茫然对视:“萤火虫呢?” 到处一片漆黑,唯有阵阵蝉鸣,莫说萤火虫,连萤火虫的尾巴都瞧不见。 谢素微想了想,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子,朝芦苇丛扔了过去。 一声脆响后,无数鸟雀扑扇着翅膀,从藏身的芦苇丛中惊恐地飞出去,争先恐后朝远处逃跑。 鸟雀很快飞往四面八方。 芦苇丛上方,出现点点银白的亮光,如点点烛光,忽明忽暗,忽高忽低。 片刻后,两人提着捕网,轻手轻脚地走进芦苇丛中,对准一只萤火虫,眼疾手快扑上去。 一只、两只,三只…… 不一会儿,两人便各自捉了十来只,装在透明鲛绡制成的袋子里,亮闪闪的,像两盏小灯笼。 顾绫看看手中的袋子,又看着意犹未尽的谢素微,一把拉住她:“够了,你若一下子捉光,明年就没了。” “那好吧。”谢素微应了一声,拉住她的手,举起袋子瞅了瞅,“这些,应该尽够了。” 两人携手钻出芦苇丛,高大的芦苇蹭在脸上,顾绫拿手拨开,手心刚握住一张坚硬的苇叶,倏然惨叫出声,“啊……” 谢素微回头:“怎么了?” 顾绫忍痛松开手,摊开细嫩的掌心。 那毫无瑕疵的手心中,一道血红的痕迹,在深夜中格外刺目,又深又长,咕噜噜冒着血,滴滴答答顺着掌纹落在地上。 血腥味儿渐渐弥漫开。 谢素微吓坏了,将灯笼和萤火虫一道扔在地上,连忙帮她捂住伤口,手足无措地跺了跺脚:“怎么办啊?” 她急的原地打转,快要哭出来。 顾绫深深吸了口气,忍住痛意,嘱咐她,“把你的帕子拿出来,给我包上,我们快回去。” “不行!”谢素微慌忙掏出帕子,为她系上,却对她的提议连声拒绝,“这么远的路,你撑不住的。” 顾绫比她更加慌张恐惧。 她现在血流如注,未必等得了那么久。 可此处荒僻,不见人影。行宫九园最近的便是长鸿园,除了回去,还能有什么办法? 谢素微踮起脚尖,环顾四周,指着不远处影影绰绰的灯火:“那儿有人,我们去那儿。” 她咬着牙关,语气郑重,像是说服顾绫,也像是说服自己。“就算只是洒扫的宫人也有个偏方,还能替你去喊太医过来。” 顾绫无法,只得点了点头。 谢素微小心翼翼扶着她,不敢叫她使劲,生怕血流的更深。 可哪怕只是说话的功夫,那张帕子,都已经湿透了,新鲜的血液顺着丝帕一角,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这一抹烛光,的确离的不远。谢素微扶着顾绫走了半刻钟,就近在眼前。是一处单独的小院子,宽敞的五间正房,不算破旧。 住在这儿的人,应当不是普通宫人,说不定手中会有金创药。 谢素微松了口气,疾走几步上前拍门,大声喊:“有人吗?快出来?” 敲了一会儿,慢悠悠的脚步声从里头响起来,门闩“吱呀”一声被拉开,谢素微迫不及待推开门,抱怨道:“怎么那么慢!” 里头那人惊了惊,连忙冲她行礼:“奴才拜见公主!拜见顾大姑娘!” 大门打开,露出他的脸和身形,是个熟悉的人。 顾绫与谢素微俱是一怔,“韩三?” 这人名唤韩三,不是旁人,正是谢延身边服侍的太监,最油滑不过,小时候谢延没少受他欺负,哪怕到了这两年,仍是中饱私囊,欺辱谢延。 谢素微与顾绫皆不喜他。 顾绫记得,前世韩三向谢慎沈清姒提供谢延的情报,事无巨细报告上去,最终导致谢延被分封到蜀地这个荒凉所在。 那时她才知,韩三是郑妃安插在谢延身边的钉子,宫中像这样的人,还有无数。 谢素微张口想问话,顾绫上前一步,淡声问:“大哥哥睡了吗?” 她一脸理所当然,好似是早知谢延住在此处,特意前来找他。 她长了个心眼。不能让韩三知道她的伤势,以免传到谢慎耳朵里,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没有,殿下正在房中看书。”韩三点头哈腰,“公主和姑娘快请进,奴才这就去请殿下过来。” 顾绫将手藏在身后,拿衣袖又遮了一道,夜色掩映下,确保看不清楚,才冷淡道:“我们去看大哥哥,不用劳烦大哥哥亲自过来,你前面带路。” 韩三不敢违逆她的命令,谄媚道:“是。” 遂低头弯腰,引着二人走向正房东屋。 谢延正坐在书桌前看书,桌旁的宫灯内燃着蜡烛,烛光打在他侧脸上,显得尤为挺拔俊美。 听到推门声,他一动不动,头也不抬一下,只淡声道:“我不用宵夜,你退下吧。” 韩三小声道:“殿下……” “大哥哥!”顾绫娇嫩的嗓音压住韩三的声音,“大哥哥,我来看你了。稀罕。” 谢延翻书的手停在纸页上,愕然抬头。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那抹愕然,分外稀罕。 顾绫朝他一笑,淡声对韩三道:“你退下,没有允许,别来打扰我们。” 韩三连连点头:“奴才告退,姑娘若有吩咐,只管喊一声,奴才立马就到。” 谢延神色复归淡漠,淡淡询问:“你们怎么会来?” 顾绫虚弱地扶住一旁的椅子,缓缓坐下后,倒吸一口冷气。 谢素微替她问道:“大哥,你有金疮药吗?” 谢延抬眉。 “阿绫受伤了!伤的很严重,流了好多血。” 谢延倏然放下手中的书册,书册跌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毫不在意,大步绕过书案走到顾绫跟前,蹙眉道:“伤在哪?” 顾绫扯开衣袖,露出鲜血淋漓的右手。包在手上的那只帕子,已被鲜血浸透了,暗红的血触目惊心。 再看顾绫的脸色,此刻已是苍白如雪,没有一点血色,细嫩的唇儿也被她咬出一刀刀牙印,狼狈不堪。 流了这么多血…… 眼瞅着血rou模糊的情景,谢延却松了口气。 伤在手上,并无大碍。 他弯腰看了一眼顾绫的手,对谢素微道:“你把帕子取下来。” 转身往铜盆里倒了水,再将宫灯移过来,将这一角天地照的亮如白昼,嘱咐一句:“小心些。” 转身到书架上,打开药箱从里面摸出几瓶药。 天色暗沉时,看不清楚,谢素微并不害怕。然此刻看着这一手的血,她双手发颤,悬在上方不敢动弹。 谢延拿着金疮药走过来时,她双手还在打颤,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边哭边问:“阿绫,疼不疼啊?” 再看那只帕子,还完好无损绑在手上。 谢延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冷声道:“让开。” 谢素微泪眼朦胧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半晌回过神,挪开脚蹲在顾绫身旁,继续掉眼泪。 又哭,又问:“阿绫,疼不疼啊……” 顾绫没力气理会她。 反倒是谢延,冷冷淡淡看她一眼,一双清寒入骨的眼眸,全是警告,警告她闭嘴。 谢素微的哭声骤停,变成极小声的呜咽。 谢延屈膝蹲下,抬起顾绫受伤的手看了看,解下那张帕子,露出一只沾满血的手,问:“伤口在哪?” 顾绫翻转手掌,将掌心里一道深深的划痕露出来。 这道口子很长很深,几乎横贯整个手掌,最深的地方,几乎能看到森森白骨。 血rou模糊,可怖至极。 顾绫不由得侧头避开,不敢去看。 谢延面色不改,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拿着绢帕沾了水,轻轻擦拭她手上的污血,细细密密,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到清理伤口处边缘时,顾绫倒吸一口冷气,冷汗顺着额角落下,嗓音带了哭腔:“疼……” 分明,她曾承受过更深刻的痛苦。 前世死前的那些日子,她病入膏肓,五脏六腑全坏了,日日都痛不欲生。 与之相比,这点痛是能忍的。刚才她一直忍的很好,没有哭没有喊,然而此时此刻,却忍不住哭出声来,抽噎道:“我好疼,你轻一点……” 谢延声音冷硬:“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