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谈梨木着脸想。 但她放心地把那两片糖吃了。 这次的回甘来得很慢。意识变得清醒、理智的时候,谈梨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楼外黑沉依旧, 远处起伏的阴影里,好像藏着无数张牙舞爪的小怪兽。 谈梨依旧用胳膊垫着下巴, 但此时眼神已经清亮很多。 她靠了一会儿,枕在胳膊上无声地歪了歪头。谈梨看着那双大长腿, 视线懒得往上再抬: “谢谢你啊,小哥哥。” 还是她惯常不正经的语调,只是听起来有气无力,像刚被撸秃了毛、威武不起来的小老虎。 秦隐垂着眼,不作声地望她。 谈梨也不觉得有什么。任沉默发酵了会儿,她没再压那点良心不安,坦诚开口:“我刚刚是不是对着你喊别人的名字了?” “……” “对不起,刚刚淋雨淋傻了,没看清,认错了。”谈梨回忆两秒,又小心翼翼地问,“我还揩你油了吗?” “……” 这次秦隐依旧没说话,只凉淡地看了她一眼。 谈梨于是就悟了―― 揩了。 可能还没少揩。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谈梨撑起脸叹了口气:“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嗯。” “我如果是故意――嗯?”谈梨意外地朝旁边仰了仰头,“你信了吗?” 那人依旧是那个性冷淡的语气词:“嗯。” 门廊下的感应灯灭了。 楼内的灯火辉映,楼外的云雨压城,光和影把他侧影修剪得完美,像一座雨中的雕像似的。 谈梨盯着他看了两秒,直到那人垂回清淡眸子也看她,谈梨却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秦隐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可能想太多了,完全是自寻烦恼。” “什么烦恼。” 谈梨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伸出胳膊,掌心朝上,手指微微勾起。没几秒,她手心里就接起一片小水洼。 谈梨侧过手掌,看着雨水顺着掌纹流下去:“这雨看来要下很久,小哥哥你带伞了吗?带了的话就先走吧。” “没有。” “噢。”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谈梨轻眯了眯眼,扭回头:“小哥哥,连我这么不尊重社交潜规则的人都知道,转移话题就表示不想回答。” 秦隐淡定:“那你刚才抱上来,问我想不想接了吗。” 谈梨:“……” 她怀疑性冷淡这一挂,高冷寡言的时候就是在蓄力,专等着把对方一句话噎死。 谈梨叹气,理亏地趴回脑袋:“这可是你自己要问的,待会儿听完别后悔。” “嗯。” “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我忘……哦,自寻什么烦恼是吧?”谈梨手指垂下,看着最后几滴水在指尖摇摇欲坠,“你可能也感觉到了,我今晚不是一直想惹恼你么。” 这任谁说来都十分欠扁的话,从谈梨嘴里出来,却变得自然而然了。 秦隐神色不变:“讨厌我?” “怎么会?”谈梨笑起来,“我最喜欢性冷淡了。” 空气一寂。 谈梨回神,无辜仰脸:“别误会,不是说你。” 秦隐无声看着。他的眼底埋着一点细碎的光,不知道是远处的灯火还是什么,映得他这一眼里情绪复杂。 谈梨没察觉,她自顾自地埋回胳膊上,说:“我这个人很和善的,跟任何陌生人都秉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嗯,你可能没感觉到。因为我对你比较唐突。” 秦隐瞥下来。 谈梨接收到这个眼神,自动理解为“原来你也知道”。 谈梨虚心点头:“我有ac数,我知道。所以我决定知错就改,改法有两种。要么我改,遇见你就和善友爱克己守礼――显然可证这不可能;要么你改,让你主动疏远,永绝后患。” 谈梨一口气说完,自省了下。 很好。 态度优良,犹如站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横幅前朗诵检讨。 秦隐:“为什么突然要改。” “对,所以我今晚才那样说――”谈梨顿住,扭头,“小哥哥你为什么总不按套路来?” 秦隐没说话。 谈梨放弃转移话题:“因为昨天。” “昨天?” 谈梨:“对,昨天,你说要给我还违约金。所以我害怕了。” 秦隐:“怕什么。” 谈梨:“怕你爱上我。” 秦隐:“……” 谈梨:“……” 秦隐:“?” 死一般的沉默后。 秦隐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你认真的?” 谈梨真诚点头。 秦隐在原地站了数秒。 吹进廊下的雨丝模糊掉谈梨的视野。她抬手去揉眼,见恍惚的影儿里,那人转开脸。 他大约被恼极了,缓嗤出一声冷淡的笑,声线里掺上被夜雨冷浸过的低哑:“谈梨。” “啊?” “你会不会担心的太、多了?” “……” 好好的性冷淡都快被她气得一字一顿了,那可能是有点多。 谈梨诚恳认错:“我刚刚不也觉得我想太多,所以才说自己自寻烦恼么。” “但是以防万一、是万一噢,”谈梨侧着仰起脸,“你确定你不会喜欢我的,对吧?不管我怎么唐突,你都不会动摇的?” 乌黑的眼瞳被雨丝和灯火映得熠熠,女孩专注地仰头看着他,等他一个莫名其妙的承诺。 秦隐早听见心底摇晃出一丝裂隙。 但秦隐无视了它。 “不会。” 那人声线冷淡,平静,一如既往。 谈梨和秦隐对视两秒,长松一口气。她撑着膝盖从墙角起身,眼睛弯成原本的弧度:“那我就放心了。对你们性冷淡的原则性,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秦隐:“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当然有。” “区别在哪儿。” “只要你告诉我,到这里,有一块区域是极限,”谈梨比量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笑,“不可能再近。那我就不会依赖你。” 秦隐眼神动了动,“依赖?” “对啊,被我赖上很可怕的。”谈梨逐渐恢复,语气也变回散漫,她不在意地玩笑,“上一个就很惨。” 秦隐回眸:“上一个是谁。” “liar啊。” “……” 谈梨笑:“不过那是我单方面的,反正我们也不会见面。所以算他逃过一劫――啊,雨停了。” 秦隐回神时,谈梨已经踩进石板上浅浅的水洼里。 溅起的水滴里映着女孩的影。 她一步踩跳过一个水洼,惊醒的感应灯一盏一盏地在黑暗里亮起。 像夜色中铺开灯火的长路。 然后她停在长廊灯火的尽头,背转回身,张扬地摇着胳膊,朝他灿烂地笑―― “可以回去了,小哥哥。” 半点不见绝望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