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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乐人。死于献祭女巫。存活天数12天。】 这个他死于和巨人同归于尽的爆炸。 失魂落魄的齐乐人还在往前走,这里都是陌生的名字,他还得走上很长一段路才能遇上在新手村里死亡的他留下的墓碑。 够了,齐乐人!陈百七的声音在齐乐人身后响起。 齐乐人站在一排又一排,仿佛剧院座椅一般排列的墓碑间,月光在地上留下了他的影子,和无数墓碑的影子jiāo叠在一起,仿佛是生与死的纠缠,却又因为这月色模糊了界限。 他还活着吗?他已经死了吗?他要怎么去证明,自己还活着? 用记忆?可记忆不过是一段脑波,在这个噩梦世界各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面前,哪怕捏造一段记忆都很简单,更何况只是移植一段记忆呢? 他真的,还活着吗? 活着的,真的还是他吗? 陈百七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往回走,走进了岛屿更深处。 沿着洒满了月光的小径,踏着杂糙和虫鸣,两人越走越深,齐乐人不知道陈百七究竟要带他去哪里,却不想知道了。他的灵魂好像遗落在了自己的墓碑前,被拉着的他只是一具行尸走ròu。 穿过了茂密的丛林,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一处高高的孤崖上,月光笼罩下的大海近在眼前。如此静匿,如此广袤,银白色鱼鳞一般的月光在海面上跳动着,和这星光和这大海一起组成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夜晚。 陈百七在海崖的一块怪石上坐下,用手捂住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又丢了一根给齐乐人。 这一次齐乐人没有拒绝。 两人坐在海崖上,听着崖下cháo水拍岸的哗啦声,还有齐乐人自己一边抽烟一边咳嗽的声音,彼此一言不发。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宁舟临走前特意提醒我,让我不要带你来这里了。陈百七抽完了一根烟,用鞋碾了烟蒂说道,可惜啊,不收钱的时候,我实在是个不太合作的人。 他还说了什么。齐乐人声音嘶哑地问道。 很多,我从没听他过这么多的话,不过大概是因为他喝醉了。陈百七低笑了起来,毕竟我可是带了一整箱好酒去见他的,只怕他酒醒后恨不得杀我灭口。 齐乐人抬起头看着陈百七,她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头上,又给自己点了根烟。 我想他自己也不会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竟然会爱上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陈百七说。 什么意思?齐乐人的心头咯噔了一下,一直以来不愿深思的不祥预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陈百七挑了挑细长的眉:我以为你已经发现了,原来没有吗? 不属于这个世界齐乐人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张和宁舟相似的脸,圣灵结界中那个在圣母像下祈祷的金发女人,她有一双和宁舟一模一样的眼睛。 宁舟和我meimei茜茜一样,应该说比茜茜更特殊,茜茜的父母都是来自现实世界的玩家,但是宁舟他的母亲是一个NPC。 陈百七的声音好像从天外传来一般,她说的每个字他都听见了,却好像突然听不懂了。 算算宁舟的年纪,他的父亲应该是最早进入这个游戏的那一批玩家,不过很早就死了,在他母亲也去世后,他就被送去了教廷,深受教廷影响。十八岁开始会像普通玩家一样进行任务的事qíng也是宁舟告诉我的,三年前他年满十八,就和我们一样有了生存天数,需要每月进行qiáng制任务。 齐乐人手上的烟头已经快烧尽了,他却一点都没发觉。 这一次会接到献祭女巫的任务,倒完全是个意外。他最近刚从永无乡回来,遇上了正在追杀几个少女的歹徒,就将他们杀了,可惜也没能救下那两个女孩子,反而因为她们手上的恶魔印记,触发了这一次的任务。更巧的是,你从另一个死亡的NPC身上,同样接到了这个任务。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多在意你,从个xing上来说,宁舟是天生就不喜欢和人亲近的,很难想象他主动去接近一个人,一开始会在篝火边救下被野láng袭击的你,完全是顺手为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也是教廷的戒律。陈百七说着,突然轻笑了一声,不过等他醉得更厉害之后,他还是承认了,他觉得你那时候故作镇定还努力和他搭话的样子很可爱。 我我叫齐乐人,你叫什么名字?回忆一下子又从灰白变回鲜活,就像是一卷黑白的电影胶带,突然有了声音和色彩。齐乐人清楚记得,那温暖的篝火旁,他忐忑不安,yù言又止,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她的名字。 后来地下dòng窟中,你们被骨龙追杀,他拉着你逃亡,那时候你看起来害怕极了,红着眼睛,说话都在发抖,可是却固执地要保护他,甚至连死都不怕了。宁舟恐怕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有人会为他这么拼命,之后你死在龙息里,又差点被结冰的地下湖冻死,等他把你救上来后,看着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你,他就对自己发誓,一定会保护好你。 总之谢谢你,到时候,告诉我你的名字吧!那时候他匆忙逃命,跑得肺在痛,还拼命压低了声音不敢咳嗽,憋得眼睛都是红的,他知道自己不会死,有技能的帮助他有很大的几率可以幸存下来,所以才那么勇敢。 最后的地宫中,宁舟用掉了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对,就是那个挂坠。那个东西可不是普通的物品啊,他不该动用的,不过那时候已经千钧一发,你又深陷危险,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用了,哪怕而圣灵结界里你找到了唯一的机会,不过也真是造化弄人陈百七遥遥眺望着月光下平静的大海,声音似有若无,后来的事qíng,喝醉了的宁舟也不肯说下去,不过我已经知道了。要亲手杀死愿意为他付出xing命的爱人,那时候的他到底有多痛苦呢 宁舟,我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让我们都活下去。那时候,满怀激动之qíng的齐乐人甚至面带微笑地说着对宁舟而言最残忍的话,很简单,杀了我。 齐乐人颓然地坐在石头上,用手捂住了脸,这一段短暂的经历,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命运的恶作剧,可是在宁舟眼中呢?这完全是一场不可挽回的悲剧。 你知道吗?任务结束后,来见你之前,宁舟去了一个地方。陈百七缓缓说道。 哪里?明明知道应该停止问下去,可齐乐人却还是问出了口。 陈百七却答非所问:他去买了一件东西。 齐乐人的手指抽筋一般动弹了一下,他隐约知道了什么,却难以置信。 陈百七没有再说下去,她抽了一口烟,烟糙的味道让她放松,也让她平静,她站起身来,面朝大海,喃喃道:这就是命运吧。明明是不可能的人,却因为种种巧合彼此相爱,可惜到头来仍旧是不可能啊。 齐乐人沉默了。 在宁舟的世界里,他恐怕从来都没想过同xing恋这个问题,毕竟他很早就在教廷生活,遵守戒律,恪守教典,信仰坚定,就是那种心动也不会逾矩,爱上了就会去求婚,初夜都要留到新婚之夜的男人。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的教廷并不是我们曾经生活过的世界里的现代宗教,它古板、保守,一切同xing之间产生的爱qíng,都是错误的,悖德的,甚至罪恶的。 如果有一天,他爱你胜过一切,也许他会离开教廷。但是需要背弃信仰,放弃他曾经视为生命的一切究竟是这份爱更痛苦,还是死亡更痛苦? 咸涩的海风chuī拂在脸上,带走人体的温度,听完了这一切的齐乐人已经很平静了,他也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低声说:我明白了 陈百七转过身来,将手中的一个瓶子递给了他:拿着吧。 我可不用借酒消愁啊。齐乐人僵硬地开了个玩笑,可却连牵动嘴角都这么困难。 不是酒,是教廷的圣水,也许以后你用得上。陈百七耸了耸肩,我要先去看看几个老朋友,一个小时后我们在上岸的地方见。 齐乐人拿着瓶子的手僵了一下,陈百七怎么会知道他需要圣水来压制杀戮之种? 眼看陈百七已经走开了,他顾不上许多大声问道:为什么给我这个? 陈百七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宁舟寄来的,托我jiāo给你,收着吧,也许以后派得上用场。 陈百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台阶下,齐乐人摇晃了一下瓶子,晶莹剔透的透明液体在月光中散发着微弱的亮光,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生平静。如果是宁舟的话他应该知道一些什么吧?毕竟他在审判所见到过他。 齐乐人没有再想下去,收起了圣水往下走。 此时他已经不再为那些墓碑惊慌失措了,那是他无法验证,也无法控制的东西。哪怕他真的已经死了,但现在这个依旧活着,他能行动,能思考,能像从前一样喜怒哀乐,更多的问题他已经不想再纠结了。 沿着阶梯往下,台阶两边一排一排的都是整齐的墓碑,如同列队一般规整。 墓碑的顺序应当是按照死亡时间排列,而不是按照任务顺序排列的,齐乐人在陆佑欣的墓碑前停下,倒着往回走了一层,然后走了进去。他看到了叶侠,这竟然是她的真名,生存天数足有一千五百多天。 再往前一步,手电筒的灯光照亮的地方,是齐乐人的名字。 连续三个墓碑,都是他。 死于宁舟之手的他。 齐乐人的脚步一顿,一种说不上是悲哀还是释然的qíng绪从灵魂深处慢慢渗了出来,从陈百七说宁舟去买了一件东西后他就隐约猜到,却始终难以置信,可是如今亲眼看见,他终于不得不相信。 他几乎可以想象宁舟发现他的墓碑时是什么样的心qíng,也许对他而言,他爱过的那个齐乐人已经永远留在了地宫之中,被他亲手杀死,三次。 他还未来得及开始,还未说出口的爱qíng,永远留在了那里。他只能在墓碑前留下自己爱过的证明,送给那个她。 齐乐人上前几步,在自己的墓碑前蹲了下来。 【齐乐人。死于献祭女巫。存活天数13天。】 一个打开的小礼盒被端正地放在墓碑前,礼盒中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戒指上镶嵌一块蓝色的宝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漂亮得如同宁舟的眼睛。 第七十三章 永无之乡(番外) 飞行器在一片冰天雪地间缓缓降落,最后着陆于隐蔽的山谷之中,蒸汽轮机熄火,大量灼热的水蒸气在零下三十几度的环境中形成了一片海làng一般的白色气làng,向四周扩散开去。 从头到脚裹在毛皮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守卫向飞行器行礼,蒸汽中他看不清来人,但是还能认出这是教廷的飞行器,应当是从另一个据点飞来的。 这里是距离永无乡最近的教廷据点之一,大半的教廷圣职者都会选择在这里降落,然后徒步穿过三重结界,进入永无乡的范围之中。这是教廷撤离被攻陷的圣城之后,为了防范魔族的再一次进攻做出的必要防备,任何飞行的东西都无法穿过重力结界进入到极地永无乡。 舱门开启,舱内的热气涌了出来,和冰雪之中的寒气冲撞在一起,又形成了一片雾气,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舱内走出,肩上停着一只黑色的大鸟,他步履稳健地走下台阶,对行礼的守卫回礼。 在这里站岗守卫实在是一件很无聊的事qíng,通常来说守卫会跟路过此地的圣职者jiāo谈两句,但是当他看清来人那冰雪雕铸一般的英俊面容时,他就打消了说话的念头。要从宁舟骑士长那里抠出哪怕一个字眼,绝对不会比让冰雕口吐人言更容易。哪怕是从十三岁起抚养他长大的教皇冕下,也难得听到他长篇大论地说上一段话。 守卫目送他只身走入据点的地下检查站,虽然依旧是面无表qíng的样子,但是今天的骑士长大人却好似比以往更冰冷更沉默了,就连他那只聒噪的鹰鸟也垂头不语。 虽是正午时分,但是正处于一年中的极夜时期的永无乡,满天星斗笼罩在茫茫雪原上,恍如一片满是荧光浮游生物的海域扣在头顶,所见之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广阔白地和无垠的星海,洪荒宇宙,广袤浩淼。 如果行走在这一片冰雪荒原中的是一个诗人,眼前的美景一定能激发他的灵感,可惜对生活在永无乡的人来说,这漫长的极夜不仅是生存上的压力,更是jīng神上的酷刑,对跋涉于雪原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宁舟身披白色的毛皮斗篷,徒步穿过重力结界,此地数倍于外界的重力和混乱的磁场让一切电子设备都失去了效用,每走一步都像是背负着一座山岳,虽然教廷的通行令可以稍稍减轻结界的重力作用,但是依旧让人在冰天雪地中汗流浃背、疲惫不堪。 穿过重力结界之后,是一层针对恶魔之力设下的神圣结界,一切伪装成人类的恶魔都无法穿过这一层结界,除非它遭遇了二十多年前一般的浩劫,否则哪怕魔王再临也无法攻破结界。 徒步穿过两重结界就花费了小半天的时间,茫茫冰原上,指南针早已无法运作,只能靠星斗辨别方向,前方就是最后一重结界心灵结界。行走在这一重结界之中,人会看到无数记忆中的画面,一切的yù望都在这里被放大,你所追寻的、渴求的与信仰相悖的杂念,都会在这里一一呈现。要么在此地将心灵中的污浊洗涤gān净,要么在yù望中迷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