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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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费力调动灵力,传音入密。现下情况危机,已没有时间再多做解释,她只能言简意赅地说个大概:“我想到了破局之法。留在崖顶之上死路一条……你会接住我的,对吧?” 这次的阵眼是真真正正“远在天边”,如今她与裴寂都处在祁寒的威慑之下,莫说破坏阵法,连多余的小动作都很难做到。 唯一行得通的办法,是趁他不备从悬崖顶端跃下,然后—— 宁宁深吸一口气,与裴寂对视一眼。等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也朝着祁寒微微笑笑,后退一步。 巨大的失重感瞬间包裹住整个身体,连呼吸也成了种奢望。在呼啸怒号的狂风与四下飞溅的银白水光里,宁宁睁开眼睛。 坠落悬崖的这一刻,是绝对无法被祁寒插手的视觉死角,也是她唯一的可乘之机。 “灵狐族都擅长用弓吗?” 当时第一次见到乔颜,她曾好奇地这样问过。 “正是。” 那时乔颜对她说:“我家里还有许多弓箭,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可以送你一把。” 后来乔颜当真送给了她一把长弓。 所有细碎的记忆悄然串连,无数看似毫不相关的人与事彼此交缠,汇聚成一条命中既定的链条。 瀑布有如星河倒挂,被月色映出淡金色浮光。雪白长裙与散开的黑发在夜风中扬起,宁宁默念口诀,储物袋里暗光一闪。 出现在她手里的,是一把精致的弓。 乔颜送她的弓。 所有动作都在转瞬之间,宁宁将残存的所有灵力汇聚在指尖,右手紧紧握住星痕剑,将其放在弓弦之上。 既然这个秘境本来就是谎言—— 就算没有灼日弓又如何,她同样能以虚妄的弓与箭,破开这层虚幻的假象。 星痕剑发出锃然嗡鸣,在四散的飞瀑里,倏然闪过一道星光。 旋即剑气飞涨,势如云涛飞雪,激起片片浪蕊浮花,少女黝黑的瞳孔被白光映亮,透过摇曳不定的青丝万缕,直直眺望苍穹上的一轮孤月。 长弓扬,剑势升。 冷光恍若游龙,势如破竹地斩断层层水花与晚风,在涌动的气流里卷起千堆雪。就连天边的月色也不及此等灼目,一时间黯淡了身影,衬得穹顶愈发幽异空荡。 因是幻境中虚假的天空,穹顶距离陆地其实并不遥远。在宁宁落入裴寂怀里的刹那,星痕剑势不可当地直入苍穹,正中寂寥无声的孤月。 如同镜面碎裂,破开层层叠叠的裂痕,天空在轰然一声巨响后,爆发出笼罩整个秘境的亮光。 宁宁已经没了力气,来不及去看天边究竟是怎样的情景,只觉得整个身体被用力接住,笼罩在身旁的不再是冰冷水流,而是颇为熟悉的温和热度。 ——裴寂将她横抱在怀中,用后背挡住了瀑布旁激荡翻扬的阵阵水花,让潭水不会溅在她身上。 他接下宁宁时毫不犹豫,这会儿却出乎意料地显出了几分手足无措的神色,连力气也小了许多。 裴寂从没对谁做出过这种姿势,这会儿总觉得两人之间太过靠近。 更何况他们周身都在下落时沾了潭水,他的手掌恰好能触碰到怀里小姑娘的肩头与膝盖,所及之处冰凉湿濡,却又带了绵软的温热。 站在潭水里,理应是寒凉刺骨的,可他却毫无缘由地心口微燥,引得耳根也悄悄发烫。 “我没事了。” 宁宁也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抱住,安安静静一言不发的时候,甚至能听见裴寂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砸在耳膜上。 她莫名有些害羞,低声道:“你把我放下来吧。” 于是裴寂不甚熟练地俯身,小心翼翼将她放下,等宁宁的双足触碰到潭底,才彻底松开双手。 ——没想到刚一松手,就见到宁宁身形一晃,直接向前扑在他胸口上。 宁宁脸颊爆红:…… 救命!!!她是真的真的想要好好站起来……为什么身上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啊!!! 裴寂心知她用尽了体内灵力,被这样猝不及防地陡然一撞,下意识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沉声问她:“……没力气了?” 宁宁的脑袋埋在他胸口,鼻尖满溢着属于少年人的清新木植香。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只能强忍住红着脸躲开的冲动,发出一声小小的“嗯”。 “用不用我继续……” 裴寂把目光聚集在不远处的水面上,声音很僵。他似乎不太好意思说出那个“抱”字,停顿片刻后闷声补充:“帮你?” 宁宁脸上更热,赶紧接话:“不用不用!我等会儿就——” 话没说完,就感觉后背上袭来一股热气。 裴寂不由分说地再次将她横抱起来,刻意没有低头看宁宁的表情,一双手掌带着guntang的热量,与他平常冷如寒冰的身体完全不一样。 当她茫然抬起视线,只能见到少年人清隽白皙的脖颈与线条流畅的下颌。有几滴潭水顺着脖子缓缓淌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寂的喉头上下滚落,静悄悄地染了层粉色。 ……同样被笼上浅浅红晕的,还有他的耳朵。 宁宁也没说话,抿着唇视线乱飘,依次途径裴寂的胸前、喉结与下巴,最终落在幽暗的水面上。 四下只有水花溅落的声音,两人静默无言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哗啦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掉进了潭中。 ——原来是那位话很多的魔君乘胜追击,秉持着一定要补刀的良好传统,随着他们从瀑布上一跃而下。 结果万万没想到,在下落到一半时阵眼被破,唇边势在必得的邪魅狂笑还没落下,灵力就随即反噬而来,重重击打在脉门之上,让他猛地在空中吐出一口鲜血。 于是在飘飘摇摇的血花里,魔君祁寒旋转跳跃如花似梦,恍如上下扑腾的野鸭拼命挣扎,最终在镜面碎裂之际,以一个万佛朝宗的姿势,噗通落进了水里。 第62章 祁寒落入潭水时, 激起了一大片惊天地泣鬼神的水花。与噗通水声一并响起的,还有玄镜外长老们绵延不绝吵吵嚷嚷的喊叫。 “看不见了……怎么会突然什么都看不见?” 林浅拍桌而起,双眼直勾勾盯向玄镜里一片漆黑的画面, 视线异常恐怖,那叫一个如狼似虎:“裴寂那小子之前把瀑布下面的视灵弄坏了啊啊啊可恶!叫他赔!至少要两倍,不, 十倍的价钱!” 说完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双眼发亮看向身旁的曲妃卿,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笑:“啧啧, 这算是同门情谊吗?裴寂为了保护宁宁, 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了。” 有女修双手捧脸, 眼底尽是惬意与欢愉,笑得跟今晚自个儿成亲似的, 嘴角差点咧到耳朵:“这就是年轻人吧。年轻真好。” 真宵不乐意了:“难道同门之间就不能为了彼此牺牲性命?” 曲妃卿一向与林浅交好, 闻声轻笑着睨向他,懒洋洋接下话茬:“哟, 那我也没见到你把天羡长老打横抱啊。” 被莫名其妙点名道姓的天羡子打了个喷嚏, 匆忙扭头看他们一眼,许是被曲妃卿提到的画面恶心得不轻, 脸色白得跟纸片没什么两样。 不过他怀疑人生的视线没停留多久, 便又转过身去低下脑袋—— 在天羡子面前的木桌上, 一场悬念丛生的赌局正式宣告终结。 浩然门掌门人吹胡子瞪眼, 痛心疾首:“可恶!为什么祁寒那白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作阵眼!害我白白输掉了五万灵石!” 天羡子本人蔫成了一株久旱的野草, 仿佛被榨干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水分,恹恹把跟前作为赌注的灵石往前一推: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阵眼和水镜有关,却不晓得头顶上的天也算——说老实话, 谁会想到那一层啊?把天射破这种事儿也太那什么了吧,宁宁的脑瓜子怎么长的?” 流明山掌门人何效臣生无可恋,不停朝玄镜所在的方向张望: “我这是何必呢?非要不自量力来跟你们打赌玩。这下倒好,不但输光身上的所有灵石,还没看到最精彩的一幕——我听玄镜那边的长老们都快激动疯了。”一家欢喜几家愁,围在木桌前的所有人里,只有纪云开笑得格外灿烂。 身为唯一猜对的赢家,纪掌门踮着脚伸出小胳膊,快快乐乐地把灵石往自己这边揽:“多谢各位,多谢多谢。” 等全部灵石都进了储物袋,立马噔噔噔地跑到真宵身边,一看就激动得不得了:“快快快!他们俩怎么样了?” 和他相比,真宵像是一坨巨大的人形冰块,面色不改地指了指镜面。 一团乌漆麻黑,哪里见得到半分人的影子。 “是裴寂干的,对吧?” 纪云开眯眼笑笑,满脸的单纯无害:“叫他赔钱,双倍,哦不,五十倍。” ===== 玄镜外哀叹阵阵,瀑布下的裴寂无言转身,看向那道飘浮在水面上的人影。 祁寒直到现在还是满脸懵,两眼一瞪嘴巴一张,像喷泉似的吐出一口潭水,修长四肢随着水波来回晃荡。 那副半死不活胡乱扑腾的模样,生动形象演绎了什么叫做青蛙亡子、乘风破浪的小白船。 他真的想不通。 以天为水为镜,这是多么超脱常理的绝妙设计,他曾信誓旦旦地坚信,除非由自己主动解除阵法,否则水镜之阵永不可能消失。 然而就是这样苦心孤诣设定的阵眼……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直接看穿了?不可能吧?假的吧? 哦,不仅仅是“看穿”。 那丫头还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把弓,直接把阵眼给破了。 别问,问就是怀疑人生。 这会儿他也看见了裴寂,曾经的自己是多么邪魅狂狷、所向披靡,如今立场互换,两相对望之下实在有些尴尬。 祁寒好歹贵为魔君,即便灵力受了重创,也断然不会情愿在小辈面前受辱。 他浑身脱力无法起身,只能佯装无事发生地冷哼一声,语气里仍旧带了嚣张跋扈的意思:“看什么看,没见过下水乘凉啊?” 说罢咬了咬牙,又恨恨道:“这次算是你们运气好,运气也有用完的时候,给我等着瞧。” 裴寂向来不屑与旁人争论,就算听见关于自己不好的言论,也只会面无表情地置之不理,很快将其抛在脑后。然而听罢祁寒最后一句话,却语气淡淡地开了口: “与运气无关,师姐比你更聪明而已。” 这种云淡风轻陈述事实的口吻最最气人,祁寒嘴角猛地一抽,差点又从喉咙里蹦出血来。 宁宁闻言亦是惊讶地眨眨眼睛,小声问他:“这算不算是……你在夸我?” 裴寂没应声,宁宁便顺理成章地当作了默认,眼底笑意更深,双腿悠悠晃了晃:“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夸我。” 希望他能多加保持,这句话她没好意思说。 “这是在叫你多夸夸她呢!快跟我一起念——” 承影不愧是靠谱的中年大叔,重点一抓一个准,声情并茂地在裴寂耳边柔声朗诵:“啊,师姐,你的双眼那样美,让我分不清见到的究竟是满天繁星还是你的眼睛。是你让我明白了倾国倾城的意义,师姐是杯酒,谁喝都得醉——啊!都得醉!” 裴寂:“……安静。” 他听得后背直起鸡皮疙瘩,只想拔剑把这道声音切个粉碎,奈何承影并不理他,越说越恶心:“这满潭的水,都是我为你流下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