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节
此刻只有父女二人在马车上,宁王睁开了眼睛,在女儿看过窗外的景物放下帘子的时候开口问道:“鱼儿,你告诉爹,你要给你三哥的是不是那泉水?” 宝意扭头看向父亲,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将装有灵泉的小瓶子从小荷包里拿了出来。 宁王看着女儿手心里躺着的这么两小瓶泉水。 对身中剧毒的人来说这是解药,对身患奇症的人来说这是救命的稻草,对现在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大棋士来说,也是能够把他拉回人世间的绳索。 易行把这个藏得这么好,只交到了他meimei手上,宁王想着,忽然提道:“在你三哥被押走的时候,你是不是想把这泉水拿出来?” 他想起女儿那时的动作神情,还有儿子对她那一声哥哥的反应,果然见到女儿点了头。 宁王目光柔和下来。 他们家的孩子,哥哥信任meimei,把这样重要的灵泉交到她手中保管,而meimei为了救哥哥,也毫不犹豫再把它拿出来…… “先收起来吧。”宁王对宝意说,“等到了天牢,见到了你三哥,你再亲手给他。” “嗯。”宝意应了一声,依然将这两只小瓶子收回了自己腰间的小荷包里。 宁王想着女儿这小荷包里,像是什么都有,有时候是拿出玉佩,有时候就是拿出丝线,现在又拿出灵泉来。 真像是朝中同僚调侃的那样,是个多宝郡主。 只希望这一次,从这小荷包里拿出来的宝贝也能够让儿子渡过难关。 —— 天牢这个地方,宝意两辈子都很陌生。 只是见着父兄如此紧张,娘亲的眼睛又哭得那么红,她就能够想到这天牢的恐怖。 因此,等听到赶马车的侍卫说“到了”以后,宝意心里非但没有放松,反倒咯噔了一下。 宁王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对她说道:“下来吧。” 宝意回过神来,看着父亲走在前面,忙跟着他从马车上下来,站到了天牢的门前。 他们北周的天牢坐落在这荒凉无人的长街尽头,就连在风中摇晃的灯笼都显出几分森严之意,透出来的烛光都叫人丝毫察觉不到一丝温暖。 像宁王这样的重臣,得帝王重用,但是却鲜少经手牢狱的事。 因此这天牢他也少来,此刻站在风中也神色严肃。 宝意跟在父亲身后往里头走,站在门边的两个侍卫并没有拦下他们。 在父女二人身后,赶马的侍卫在停好马车之后,也拿着两个包袱走了过来,跟着他们进去。 这天牢的第一重门是打开的,里面却是洞黑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腐朽的气味。 宝意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似乎所有人来到这里,都能通过第一扇门走进来。 她跟着父亲走到了黑暗中,走了几步之后,才见到这牢狱深处的灯火。 经过大门后的这一层似乎没有什么人看守,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一张桌案后。 这个老头身形微微佝偻,坐在桌前,手上正在五指翻飞地打算盘。 如果是在账房之中,他就是个上了年纪的账房先生,可是眼下他们是在北周的天牢,他在这里打算盘的声音听着都格外的诡异。 宝意跟着父亲,原本以为有人要搜身,可是这一路走来都没有旁人过来检查。 似是察觉到女儿的担忧,宁王侧头对女儿轻声道:“不用害怕。” 然后带着她来到了这算账的老头面前。 他们在桌案前一停住脚步,老者指下的算盘声也就停了下来。 宝意听见自己的父亲叫了一声“赵大人”,这被称作赵大人的老者抬起头来,一双老眼浑浊,在这样昏暗的灯火下,都像是看不清来者何人。 但是宝意却听他用苍老的声音叫了一声“宁王”。 宁王点头,向着后方伸手,将赶马车的侍卫手中拿着的两个包袱拿了过来,在老者面前的这张桌子上打开了,一样一样亲自翻检,让他看过。 宁王翻东西的时候,翻得非常彻底,而这老者在昏暗的灯火下则看得十分随意。 等到这两个包袱都检查完之后,他才对宁王说:“王爷有令牌就进去吧,其他没有令牌的就只能在这里等。” 他的话是对宝意跟那个随同他们进来的侍卫说的,宁王取出了令牌递到老头面前,对他说道:“小女要同本王一起进去,她手上也有令牌。” 说着叫了一声“鱼儿”。 宝意立刻走上前来,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将萧璟的那块腰牌放在了桌上:“赵大人。” 见到了这块腰牌,老者抬起了头,似是细细确认了一番宝意的面孔。 宝意叫他看得有些担心。 她想,是不是自己拿着萧璟的腰牌,不是他本人来,就不能进去? 结果这位赵大人看了她片刻,像是看清楚了她,才把腰牌推了回来,说道:“进去吧。” 宝意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说了声“谢谢赵大人”,就把桌上的腰牌收回了怀中,跟着父亲一起,一人拿了一个包袱朝着堂后走去。 一进到堂后,地势就立刻转向下。 随着狭窄的台阶旋转下行,两边的墙壁也渐渐变得潮湿起来。 在墙壁上,宝意见到上面生出了青苔,有喜阴喜湿的虫子在上面爬过,还有水滴从墙缝里渗出。 这些砖石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划痕。 仿佛是被关押进来的犯人,用了锁链、指甲留下来的。 叫人看着毛骨悚然。 再往下走去,单调的滴水声中就渐渐响起了其他声音。 北周经历了成天十三年之乱之后,一直平稳,宝意听着这些从地下传出的哀嚎,不知道这个设在京中的天牢竟然关了那么多的重犯。 走到这里,宁王朝着女儿递过了一只手,低声道:“鱼儿,来。” 宝意伸手放在了父亲的掌心里,由他拉着往前走,感到从父亲掌心传来的暖意,稍微驱散这监牢深入骨髓的阴冷。 在他们进来的那阶梯上没有人看守,可是等走到台阶尽头,再看这关满重犯的监牢,就处处都有着守卫。他们的神情看起来同监察院的黑衣小吏很像,仿佛都是些没有感情的机器,可是他们随身带着的那些刑具上所沾的血,就比黑衣小吏要重得多。 三哥就是被关在这里。 宝意心中一紧,不知道三哥是被关押在哪一间牢房里。 正想着该怎么问人,就听见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站在离台阶几阶的地方,宝意转头朝着火光摇曳的阶梯望去,见到一个影子被拉长了投在墙上。 脚步声走近,还伴随着披风曳地的声音,最后等那双锦靴出现在视野中,宝意抬头望向来人,发现来的是欧阳昭明。 他站在台阶上方,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欧阳昭明似是对在这里见到她并不意外。 宝意看他走了下来,而方才那个在外面检查他们包袱的赵大人也跟在他身边。 她先前想得没错,天牢的守卫身上带着跟监察院的官员相近的气息,是因为他们也是从监察院里培养出来的利刃。 天牢里的一切都独立于京中其他的武力系统,这里单独运转着自己的一套秩序,不会因为其他人的施压就轻易改变。 欧阳昭明来到台阶下,同宁王打了一声招呼:“王爷。” “欧阳大人。” 宁王也同他点了点头。 欧阳昭明身上穿着的披风在火光中流动着低调的光芒,刚才宝意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些布料发出来的。 他朝着宝意跟宁王一抬手,说道:“请。” 宁王跟他并肩走在前面,宝意跟在他们后面。 现在身边除了父亲,还有欧阳昭明跟这位赵大人在,周围好像也没那么阴寒了。 欧阳昭明带着他们往牢房深处走。 谢易行的关押之处是他安排的,跟外面这些重型犯的牢房隔得远,也清静一些。 宝意听着从两旁传来的锁链声,那些见了欧阳昭明的人都在大声呼喝他的名字: “欧阳,给我个痛快!给我个痛快啊!” “欧阳昭明,你个王八蛋,你个无耻之徒!你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除了这些质问怒骂的,还夹杂着几声在求饶的:“欧阳大人,欧阳大人,求你放我出去……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欧阳昭明行走在这些咒骂求饶、仇恨、诅咒之中,仿佛完全听不见。 宝意也尽量不去看这牢房之中的人是何等凶恶、何等恐怖,只将专注在父亲跟欧阳昭明的对话中。 两人一边走,一边在交谈。 宁王也同欧阳昭明一样,完全不受这些人的影响。 天牢中关着的都是将死之人,骂得再响,等到拉出去一砍,落在地面上的血迹再用水一冲,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宁王问欧阳昭明:“大人现在过来,是宫中查到了什么线索?” 欧阳昭明道:“没有。”他并没有提先前找到的那个太监,只说道,“三公子被押进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担心手下的人做事太粗鲁,怠慢了他,就过来看看。” 虽然他从那太监的身死见到了警告,知道对方也会对身在天牢中的谢易行下手,但欧阳昭明心中还是觉得他们想要找到办法杀一个关在这天牢深处的人,还是很难的。 越往深处走去,那些声音就越被抛在后面。 等终于来到这通道的尽头,见到那间亮着灯火的牢房,宝意的眼睛就忍不住亮了起来。 被押入天牢之后就被独自关在这个远离旁人的牢房中的谢易行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抬起眼睛看向了这个方向。 看到走在前面的父亲跟欧阳昭明的时候,他的反应还是平静的,可是等看到他们身后跟着的宝意时,谢易行就一下子站起了身。 宝意怎么能来这里? 父亲怎么能答应带她来这里? 宝意加快了脚步,越过前面的父亲跟欧阳昭明,扑到这铁质的栅栏前。 “宝意——”她看见哥哥站在原地,像是想要问自己怎么来了,可是宝意瞥见那个窸窸窣窣、动作迅速地爬向他脚面的黑影,顿时就大叫了一声:“哥哥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谢易行要避开这黑影时,一道冰冷的光也从宝意的脸侧飞过,自栅栏缝隙里射了进去,然后“叮”的一声,将那个黑影钉在了地上。 那是一只遍体金黄的蝎子,在被幽蓝的长针钉在地上以后,还张牙舞爪地动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