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节
像宝意这样,书画雕刻都只是她所喜的,田园桑麻才是她所爱的。 做个多宝多福的郡主刚刚好,若是真的进了皇宫,被围在那宫墙里,才是真正要局限了她,埋没了她。 欧阳昭明想着,心中忽然一动,对放下了手的宝意说:“你失踪的事,虽然旁人不知道,但陛下是知道的。” 宝意“唔”了一声,看着他——这件事情刚才他才说过了,怎么现在又说一遍? 欧阳昭明继续道:“陛下知道了,那皇后娘娘也知道了,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我与你父亲将消息封锁得再好,与霍老再用障眼法,时间久了,也总有人会挖出些蛛丝马迹。” “我知道的。”宝意虽然无奈,但也没有办法,他这是想说什么呢? 欧阳昭明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陛下跟皇后娘娘一直想让你嫁给四皇子。” 宝意是隐隐知道这件事情,可是爹娘同她说这话是一回事,欧阳昭明同她说这话又是另一回事。 少女的脸在车里的火光下染上了一层樱红。 欧阳昭明看着她,继续说道:“陛下跟娘娘喜欢你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你这个人,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你是兴隆钱庄里那笔财富的主人,虽说也有自己的私心,但对你的情谊是不少的,你若是做了四皇子妃,来日或许就是大周的太子妃,甚至大周朝的皇后。” 他说着,见宝意的神色有些凶猛,想要开口说什么了,于是话锋一转,说道,“但这是在你被月重阙带走之前。” 宝意听着他的话,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要做普通的皇子妃、王妃,那名声稍稍有缺没有关系,可是要做未来的太子妃乃至大周朝的女主人,她就必须完美无缺,没有缺点。 被这样掳掠一次出来,哪怕他们在大周已经将消息都压住了,可是等宝意回去之后,不知哪一日这消息又会被翻起来,掀起一阵波澜。 见宝意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欧阳昭明这才说道:“四皇子虽好,但我不建议你嫁进皇室。” 宝意嘀咕道:“这都是你们说的,我从头到尾都未曾这样想过。” 欧阳昭明顶着这东狄商人的伪装对她一笑,又道:“我也不建议你嫁给其他人。” 宝意:“……”他在说什么? 欧阳昭明眼中映出她的影子:“除了皇子之外,京中与你门当户对的人选还有各个王侯世家的公子,比如其中一个就是镇国公的独子。但是你嫁了他们,未来的生活会被限制,从此只能做一个普通的后宅女子,想要再像现在一样毫无拘束,想要同四大世家定下比试就与他们比试是绝不可能的。 “等到京中有有心人翻旧账,翻出今日你被掳来东狄,指责你名声有缺,这些世家也没有办法给予他们有力的反击,更不能震慑。所以你还有第二个选择,就是招婿入赘,一辈子与宁王府不分割。 “你的大哥虽然才能平庸,但是你二哥跟四皇子交好,你三哥平安从东狄回去之后,又会顺利进入仕途,宁王府的声威会如日中天,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坠落,但这样总是有些无趣。所有娶了公主的男人都会失去雄心壮志,会渐渐归于平庸,入赘宁王府也是一样的。 “所以我建议你选择第三个办法。” 宝意问:“什么办法?” 眼下他们甚至都还身陷东狄,这就在说起她回到大周以后要成亲婚嫁的事,实在是太莫名了。 她明明没有在在意这件事,但欧阳昭明一说话,她就还是不由自主地陷入他的话术之中,跟着他的思路走。 欧阳昭明垂目剥起了手中的荔枝,那红色的薄皮与晶莹剔透的荔枝rou分离,在他的指尖变成一圈又一圈的样子垂下来。 他用一种淡然的语气说道:“你可以嫁我。” ……什么? 宝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欧阳昭明剥好了她给的荔枝,递到她面前。 这在冰天雪地之中根本不应该存在的盛夏鲜果在他指尖凝着莹润的光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欧阳昭明维持着抬手的动作,将自己刚才说的话再说了一遍:“我认为,你可以嫁我。” 外面风雪正紧,随着天色暗下,风声越发的大,但是这一个车厢里,两人之间却是过分安静。 宝意看着面前的人,尽管他现在的脸跟他真实的模样是完全不同的样子,但他还是欧阳昭明。 是那个穿着书生青衫,在弹指之间就杀了数十个刺杀者的男子;也是权倾朝野,手中执掌着无数人性命,肆意敛财的一等权臣;更是继承了养父的遗志,用自己的生前生后名换来大周这十几年的安定、繁荣的忠臣。 他求亲的宣言也非常的欧阳昭明。 虽然宝意看上去已经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还是继续温和地道:“你嫁我,成亲后的一切与成亲前相同,你想要做什么,我绝不干涉。 “你可以住我的太尉府,也可以在宁王府常住。 “兴隆钱庄归属于你,你想从里面提多少钱都可以——虽说里面的大部分钱财,都是你的。 “玄武大街上的铺子,包括长乐赌坊在内,所有在我名下的产业,从此都会拥有两位主人。 “京中若是有人要将今日的事情翻出来,以此来对你指指点点,监察院会让他们知道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 “做皇子妃,在宫内宫外,除了要拜太后、皇后与贵妃,还要拜许多人,但是做我的太尉夫人,你可以只拜皇后,旁人通通不管。 “你无需为我的仕途忧心,也无需去那些无谓的应酬,没人可以扳倒我,也没人敢对你甩脸色。 “我虽说过,我这一生不娶妻,不生子,但是我娶你,便会爱你,敬你,重你。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们便生,若你不想要,便不要。 “若你想让他们随你姓,做你们谢家的人,便做谢家人。可若你想让他们姓欧阳,那从今日起,我便会改改这不管不顾的做派,好让他们在我身后也不受欺负。” 他看着面前已经经历了不少风浪,成长成一个坚韧不拔的大周贵女,此刻却难得露出了不知所措表情的宝意,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觉得我也不算面目可憎,在声名狼藉至此之前,在京中度个花神祭还能收到许多趁机抛掷过来鲜花。 “若你是因为觉得对我不够喜欢而不好立刻答应,那我可以等,郡主也可以试着从现在开始,更喜欢我一些。” 他剥好的那颗荔枝仍然停留在宝意面前,在他停下说话之后,宝意才找回了神,抬手想将他递到自己面前的荔枝推回去: “我——” 她的手还没伸过去,欧阳昭明就先一步收回了手,一面将那颗荔枝送向唇边,一面说道:“对了,在来东狄找你之前,这话我也同你爹说了,他没有拒绝。所以我想王爷这一关,你不用担心。” “……” 宝意见着他将荔枝送入口中,露出一副尝到美味的表情,只想道: 我爹他没有拒绝,也是因为跟我现在一样震惊到不知该说什么了吧! 第232章 车厢里再次陷入安静,可跟之前却有所不同,在宝意想好自己该怎么回答他之前,马车又停了下来。 欧阳昭明也正好吃完了她摘回来的那两颗荔枝,将荔枝皮跟核都扔进了车上的小火炉里。 火炉里冒出一篷明亮的火焰,马车里的两人听见外面的风雪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公子,我们在山顶发现了些打斗的痕迹。” 宝意一下紧张起来,一定是影七! 见她看向自己,欧阳昭明对她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他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打开了马车的门,从车厢里探出身去。 像这样的富商之子,如此有兴致,要在入夜之后的风雪天到山中去赏雪,自然要有实力高强的护卫在前方查探路况,看是否有猛兽,路是否能走,又是否易雪崩。 这两个护卫在打前哨的时候,正好遇见一品阁的人从山中归来。 他们这一次依然是无功而返,两边相遇,彼此还停下来交谈了两句。 毕竟在这个天气里进山的人,都有些事由,两个护卫表现得毫无破绽,同他们交流了一番,报上了主家的名字。 一品阁的人也听说过这家商行的公子任性,在这里遇见真是一点也不意外,确定没问题之后,他们就继续垂头丧气地回城了。 两个护卫则朝着山里面走。 他们在四周见到了许多未消的脚印,显然是刚才他们遇见的那群人在大雪封禁的山里搜寻什么。 他们的上官今日进山,也是来找人的,说不定目标一致。 这些一品阁的人空手而归,那就说明大人要找的人可能还在,但也有可能已经遭到不测。 比如掉下悬崖。 不管怎样,他们的动作都得快些。 一品阁虽然进山搜寻的人数多,但月重阙指派那两个留在这里的人经验不足,能力不够,所以带着人这样把山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而这两个先遣的却是监察院在东狄情报据点的精锐,在进山前就已经对这里有了足够的了解,搜寻的方法更加专业。 两人的身手还极好,手上更有工具,在落满积雪的群山之间就犹如猿猴一般,灵活地四处攀岩。 很快,在接近山顶的一处岩石上,他们发现了一个缺口,上面落雪的痕迹不如在其他石面上那样厚,而在拂开旁边的雪之后,就见到在岩石上留有打斗的痕迹。 这痕迹一直绵延向悬崖边缘,然后变成了挣扎的痕迹。 就像是两个人曾经在这里打斗,结果脚下的岩石松脱,令他们掉了下去。 两人顿时顾不上打斗,只能各自施为,想要挣扎着稳住身形。 但是,这两个护卫越过了山岩,朝着底下白茫茫的一片望去,却见不到有人。 大概最后是没有抓住,掉下去了。 见状,两人立刻从原路折返,来到了马车前,同欧阳昭明禀报。 两人见着大人从马车里探身,听完了自己的汇报之后问道:“如果那两人落下来,现在是落在什么地方?那处马车可不可以过去?” 其中一人应道:“那两个打斗的人若是坠落崖底,应该无法生还,属下可以先下去看看。若是他们二人在中途抓住了藤蔓,止住下落的趋势,那现在应当还在半山之间。从这里到半山,马车可以去。” 听完他的话,欧阳昭明折返回车厢里。 两人见车门重新关上,随即大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说道:“那你便带些人到崖底去看一看,其他人继续进山,小心些。” “是。”两人得了上官的这一声关怀,比起任何东西来都让他们要心头热血激荡。 原本他们这些人被派到东狄来卧底收集情报,就是做好了要老死在这里,一辈子也回不去的准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上官亲自潜入东狄来,与他们一起行动。 两人重新拉上了面罩,其中一人从队伍中点了三四个人一起去崖底查看,剩下那人则回到了队伍中,带着他们以刚才探过的安全路线上山。 车子继续前进。 宝意看着坐回来的欧阳昭明,有些不安。 他虽答应她进山去搜寻影七的下落,但这样其实是降低了他们离开东狄的效率。 不错,影七是欧阳昭明派到她身边保护她的人,是他忠诚的部下。 作为上官,他固然会想要保住自己这个部下的性命,但是把影七跟宝意放在天平上,不用想也知道欧阳昭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刚才那两个前去探路的人说的话,宝意也听见了。 影七跟桑情似是在争斗之中坠落悬崖,现在生死不知。 行进的马车里,欧阳昭明看向她:“我们现在进山,但你不要抱有过多的期望。”